第35章 逃离
老爹一家人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紫花是爹娘的心头肉,是留在老爹身边唯一的女儿,是他老有所依的精神支柱。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六神无主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心如死灰。
那个可恶的军官,采用非常极端的手段强迫紫花嫁给她,如同要了老爹的命。官兵们吃光了,老爹家赖以生存的二十多头羊。还时不时成群结伙来他家打秋风,蹭吃蹭喝,这些老爹都忍了。
这是一个暗无天日的世道,人吃人简直没有老百姓的活路。但这一次,老爹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紫花就这样跳入火坑,她的人生将毁于一旦。老爹终于痛下决心,绝不能任人摆布,坐以待毙。
眼看着共产党的军队就要打过来了,冥冥之中老爹坚信即将迎来定边盐矿解放的好日子。
当天夜里,大多数人都熟睡之时,老爹把我们喊起来,让我和柳四带着紫花一起逃命。留下来,注定是死路一条,逃出去,或许尚有一线希望。
事不宜迟,紫花的娘为我们准备了干粮。临走时老爹还拿出十块钱递给柳四说:“我家紫花就交给你了,往后的生活要多体贴,多照顾。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多余的事无须赘言。”
柳四感动的热泪盈眶,马上给老爹跪下说:“我从小失去了父母,您就是我的再世父母。说什么也不能把你们二老留下,跟我们一起走吧!”
老爹笑笑说:“娃,有这份孝心就行了。你真是傻呀!咱们要是都走了,容易暴露目标。只要我们老两口在,可以想方设法同官兵周旋,为你们逃跑争取时间。如若不然,咱们谁也脱不了身,反受其累。”
柳四关切地问:“我们若是逃走了,官兵一经发现必定要追究,到那时您就要遭罪了。我们于心不忍啊。”
老爹轻描淡写地说:“我都这把年纪了,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们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幸福安好,便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将来定能等到解放的那一天。时候不早了,赶紧走吧!”
老爹催促着我们动身,紫花抱着他娘无声地抽泣。
“走吧!赶快走,免得惊动了官兵!”这时院子外面传来几声咳嗽,老爹假装起来上厕所走了出去。
“老汉,屋里谁在说话?”门外传来卫兵的问话声。
“没事儿,是我起来方便一下。”老爹答话。
听到外面的动静,我们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紫花的娘见状在后面推着让我们走。到了地道口,紫花说:“娘,我实在放心不下,跟我们一块儿走吧!”
“你个死女子!你走你的,我和你爹过了大半辈子,到最后死也要死在一起。”紫花的娘态度坚决地说。
柳丝看到紫花还黏着他娘不愿离开,只好扛了包袱,拉着她的手硬拽。他娘赶紧用木板挡上地道口,堆些杂物堵上,然后狠心离开了。
听到外面没了动静,我打着火镰,领头顺着地道往前走,紫花和柳四紧跟其后,我们沿着地道快速跑向预定的小河沟。快到出口了,我急忙灭了火,免得因火光而引起附近官兵的察觉。出了地道,我们沿着小河沟一直往西跑。由于事先踩过点,勘察过路线,走起来轻车熟路。
冬天的夜晚,旷野里异常寂静,就连一丝虫鸣鸟叫也听不到。我们小心翼翼,尽量跑在草地上,生怕弄出太大的声响而引来追兵。然而事与愿违,我们无论如何掩饰,急促奔跑的脚步声仍然无休止地回荡在山间,显得非常刺耳,令我们惊恐不安,仿佛有无数的眼睛注视着我们。万般无奈,只能拼命地加速奔跑。
边走,边跑,我们如同受惊的兔子穿梭在山沟梁峁之间。突然,上山的沟渠里窜出一只野鸡,扑棱棱地挥动着翅膀飞向远处。吓得我打个趔趄,站不稳差点就要滚沟了。回头的一瞬间,柳四果断伸手推了我一把,惊魂未定,只能稍作停歇。尽管柳四紧紧地攥着紫花的手,但紫花还是身不由己地尖叫了一声,随即又用手捂着嘴。
“没事,是我们惊醒了熟睡的山鸡!”柳四解释说。我们相视一笑,或许是刚才的惊恐让紫花紧贴着柳四,生怕落下她似的。
我们越过一条小河,卯足了劲飞身爬上前面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一马平川,我们到了姬塬。此处是进出定边的必经之路,借着朦胧的月光,我们依稀看到前方有国民党官兵设置的关卡路障,路旁的帐篷依旧还在,我们不敢贸然靠近,只能多跑几里路从远处绕过去。
尽管我们的身上汗水浸润着棉衣,感觉稍一停歇,那种汗湿的衣背让人的脊梁骨冷得直打颤。天气如此的冷,我还是希望能再冷一点,好让那些官兵蜷缩在帐篷里,不要出来,最好能冻死几个,免得跑出来害人。
好在这一带地势平坦,我们绕过几里路就出了姬塬,直奔麻黄山而去。按照老爹的指引和交代,此时我们应该出了定边的地界,按理应该不怕官兵追击了。我们实在太累走不动了,停下来喘口气。但不远处的村庄里传来几声狗叫,让我们再次警觉,一刻也不敢停歇,急忙往山上树林茂密的地方跑。
我们翻越麻黄山时,天已大亮。我站在山上眺望周围的山梁沟峁全在脚下,确认我们已经到了山顶,说:“不能再走了,歇会儿,不然我们到不了家就该累死了。”
柳四转过头用征求意见的眼光看紫花的意思,紫花没说话,身体却诚实地蹲了下去。这一夜匆忙地奔跑,头上冒出的汗和口中呼出的气,在紫花蓝色的头巾上结了一层层白霜。我们在山坳处拢来一些枯枝落叶来,好让她坐下休息。
其实我们仨都走不动了,只是为了躲避可能发生的追兵和灾难,谁也不愿拖大家的后腿,咬牙坚持着。往前走的路,我们一无所知都很迷茫,此时躲在山上的树林里可能比跑下山更安全些。更何况紫花是个女的,再走下去身体肯定吃不消。
当我们在山坳处坐定的那一刻,才深切感受到这下子总算逃离了官兵魔掌,彻底安全了不禁满心欢喜。很快,身体就感觉到寒冷和饥饿了。我急忙聚拢一些枯枝落叶,用火镰点着,柳四也捡拾些干树枝来生起一堆火。紫花不失时机地拿出干粮,让每人吃一个。柳四却故意做作,说:“我不饿,你先吃吧!”
我赶紧插话说:“傻瓜,跑了整整一个晚上,骗谁呀,不饿才怪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紫花伸出的手并没有收回去,索性将干粮递到柳四的嘴边,他猛地咬了一口,然后拿着幸福满满地吃起来。此刻,我们烤着火,吃着干粮,很惬意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宁静时光。
“你这是怎么啦?”柳四问紫花,我扭头去看,紫花的脸上突然间出现了两颗晶莹的泪珠儿。
紫花哭丧着脸说:“我们算是逃出来了,可是我爹娘不知又要遭多大的难?想想我都感到后怕!”
柳四安慰说:“花儿,别太难过,吉人自有天相,等到定边解放了,我们一起回去看望你爹。”看着他俩边擦眼泪边情话,亲昵的动作我懒得看,靠着一棵杏树竟然睡着了。
我一觉醒来,太阳已经照到头顶的树梢上,面前的火堆也快要熄灭了。柳四和紫花都不见了。我想热恋中男女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你爱我来,我爱你,不知又背过别人躲到哪里拉手手,亲口口去了。
我感到口渴,这才想起昨晚出来时走得太匆忙,竟然忘记带水壶了,脚下的路途还很遥远,没水喝如何才能撑到回家的那一天?我到前面去方便一下,顺便捡点树枝回来把火堆点燃续上。走上山梁,我看到这片树林从这里一直延伸到南面的阳山。突然,我发现两个人影在前面的树林里晃动,从衣服的颜色判断肯定是他们两人。
“哎,哎……”我远远地冲着他们喊了一声,就回来坐下休息,由于没水喝以便保持体力。我眼前全是他俩的形影不离的情景,不禁感叹“爱情的力量无穷尽”让他们不知疲倦,像两只自由自在的兔子在山间撒着欢地奔跑。
不一会儿,柳四和紫花就跑回来了,手里提着紫花的蓝色头巾,朝我神秘地笑笑,我猜想他们肯定找到好东西了。打开后让我大吃一惊,里面包裹着采来的野果有山定子、楸子、软枣等,尽管有些野果已经冻得发黑了,但吃到嘴里依然酸酸甜甜有滋有味。
我吃了一些野果,身体缺水的状况有所改善,感觉口渴的愿望没那么强烈。柳四和紫花还是亲密地腻歪在一起。时间还早,我觉得不能再逗留了。到了晚上又是寒夜难熬,不是被冻死,往后也要饿死在这里。
于是,我问:“柳四,下一步你打算到哪里去?”
“我和紫花虽然走到了一起,但我们还没有正式拜堂成亲。两个人待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这样对紫花也不公平,她抛家舍亲跟了我,图个啥呀?我虽然不能给他一世的富足生活,但也要给予她一个明媒正娶的承诺,不辜负老爹临走时的真情托付。我的父母虽然已经过世了,但老家的堂叔、姑舅还在,办个简单的婚事也是告慰早逝的父母,若是泉下有知,该放心含笑九泉了。”柳四说。
柳四讲得也不无道理,我马上送上最诚挚的祝福:“愿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快到年关了,我家中尚有老母和孩子。有钱没钱都得回家过年,我们就此分开吧!”
“好,我们在一起的时日不短了,同生共死的患难兄弟。往后有机会我们再见!”
“哦,我差点忘了问你,你们回家办了婚礼,往后可有什么好的打算?”
“哎,你也看到了兵荒马乱的年月,咱这平头老百姓还能干个啥?走一步看一步,得过且过呗!”
我窥探到柳四有了媳妇,掉到温柔乡里不求上进的心思,很失望。又想起点事来,就问道:“紫花,我记老爹说过你哥很早的时候就出门了,先是在广州求学,回来后又在哪里谋生?你可知道他现在具体在哪里吗?”
“我哥比我大十二岁呢,自出门后就很少回家。有一次听我爹说回来了,就在附近啥个地方,我便闹着要跟他走,我爹不许,弄得连个面也没见上。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露面,可能是怕我黏上他。给家里的钱也是托人捎回来,我也感觉很奇怪,他似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难言之隐?”
“你家地窖里有个红箱子,你见过里面的东西吗?依我看你哥八成是参加了共产党,不愿暴露身份,怕连累了全家人。”
紫花半信半疑地问:“我家以前是有个红箱子,是我娘的嫁妆专放些首饰、银钱等贵重物品,后来我再没有看到,定是我娘藏起来了,原来放到地窖里了。你可不敢胡说哟!参加共产党那是要杀头的。我想肯定不是你说的哪个原因?我要是早跟他走了,何来今天这么多麻烦呀?”
柳四一听紫花说话的味道变了,用眼睛瞪着我,仿佛在说你这人贼不厚道,撺掇他家紫花找他哥哩!有啥目的?我刚张嘴他就迫不及待地插话说:“这样吧!我们回老家办完婚事,我就带着你上马栏寻你哥去,你哥若是个大官,我也跟着沾光哩!我还认识那里梅贻卿是个老共产党,没准一问就知?再说了,马栏没有就上照金,照金没就上去延安…”
我猛然间发觉柳四有种吃醋的迹象,对着紫花喋喋不休。我只觉得好笑,爱情这种东西就这么奇怪,能让人迸发出无穷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