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林深深故乡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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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摎”里沉重何其多

摎,是一个不常用的生僻字,它有五音五义(读“liu”,意谓捋取;读“jiu”求取意;读“jiao”,与蓼组成词组摎蓼,意谓搜索;读“liao”,意谓“物相交”;读“nao”,阻止意)。而读作“liu”,是家乡一带的方言口音。此文读取此音,用其概意来叙事状物,是指对某种事物的二次重做重用之义。

单讲一个“摎”字,名词时,特指人们重复进行的二次生产生活方式;动词时,是一种对剩余生产成果的再次收获和对生活用品的多次使用形式。嗨,学究式的抽象解释是枯燥的,还是讲一讲“摎”的具象与故事吧。

秋后的农村,庄稼大都收获入仓,田地边的岸角荒丛,到处是一垛垛掰去玉米的玉米杆子、一簇簇剪了穗子的高粱秆子、一堆堆摘去角儿的花生秧子,影影绰绰,远近如山,成为秋后田野里一道独特的风景。这些收获后的玉米高粱花生空空的躯体,却依然潜藏着宝贝,仍然有着磁石一般的吸引力:常有人,在午间或放工间隙,一头钻入玉米垛里,一捆一捆地翻找着,一杆一杆地仔细搜索着,试图在里面再摎些遗下的玉米穗。若是体力和耐力俱好者,不用多长时间,就会摎到不少成果。尽管摎到的那些玉米穗多是秕的、虫噬过的、甚至浆腐的,仍然如获至宝似的收入筐里;哪怕是只有几粒嫩籽儿的小棒子,也不放过,撕开包衣,将那几粒嫩籽儿啃入嘴里,一丝淡淡的甜伴着一缕隐隐的快意,顿时充盈了口腹,此时会不无得意地哼起小曲,翻找的劲儿更大了……如若是花生秧子,则没有摎玉米那么容易,秧子上剩下的都是干干的秕角儿,自然花生仁儿就瘦小得多,剥几个也填不满宽大的齿床;但即便如此,那些老太太老婆子小孩子,依然乐此不彼:能有些收获,总比什么也不干、什么也没有强得多。

花生刚收获后,生产队首先要对花生地进行一次集体摎,以做到节约生产、“颗粒归仓”。方式是用犁或耙粗略地浅耕一次,将犁出耙出的花生捡去。然后才可让社员个人去摎。当哪一天早晨,队长在街头通知大家:“今儿早上不上工啦,大家去摎花生啦”的时候,家家户户,男女老幼,荷锄扛䦆,蜂拥而出,争先恐后奔向那已经摎过第一遍的花生地:那个场景,是一种漫画式的特写:人们无需动员无需催促,密密麻麻占据了地的每一角落,挥锄舞䦆,铿铿锵锵,没有“念唱”只有“做打”,气氛沉闷而肃穆,一种单向的“呼哧”声上下撕扯,像一出锣鼓喧天的活报剧,热烈而急骤!约摸一小时光景后,空气渐渐缓了、“活”了,人们开始有了说笑,开始有了议论:“你摎了多少啊?”“我运气不好,今儿没有摎多少花生。”锄头的掘地声也渐渐稀疏,这块地的花生也就被摎完了。——似乎不是,第二天的早上或某个黄昏,依稀有人拿着锄头在那里摎花生,尽管那些丘丘堆堆如波浪翻卷似的地已经被翻过几遍了,虽然抡几下、几十下锄头不见一颗花生,但摎花生的人总是抱着满满的希望不懈地挥舞着锄头,因为总有仍然遗落在土里的可爱的角儿被找到,总有欣喜闪现,总有希望呈现!

秋末,地上的庄稼收获干净,只有地下尚存有摎的一线希望。此时,摎红薯成为不二选择。红薯在生长阶段,那些根支根蔓,在土里四处伸展,不定在哪一个地方就定居下来,最终结出果实长成红薯,就给摎埋下了机会。曾见到,也曾试过,只要肯下力气,肯使劲掘地,总会不经意间有惊喜出现。那些深埋于地下的红薯,往往藏在正常深度之下,经过比其他红薯长时间的生长,它们往往长得鲜红粉嫩体态丰满,个儿硕大,给“摎”者带来无比的愉悦。也非常常如此,一些本来就土地瘠薄的地方,地表尚且缺肥少水,收获寡乏可陈,地下又怎能有大的、多的埋藏呢?所以,常常是一个莽莽大汉,费力地劳作了一个早上或一个下午,只有寥寥几小块收获,甚至不够他早饭晚饭时超量食用的红薯。红薯多淀粉,少蛋白质,营养效果比白面要逊色许多,一顿红薯吃下去,难比其他主食耐饥顶用,常常挨不到下工就饥肠辘辘,但那是那个年代的主食,相对有额外可获取的机会,人们对饱饭的追求驱使,依然趋之若鹜。

除去地里的摎,还有家里的摎,如兄弟姊妹之间的衣服,可以互相摎着穿:父母穿罢子女穿,老大穿罢老二穿,甚至老三老四接着穿;家里饭锅里剩下的饭渣饭星星等,父母也会去摎一摎,将那一点点饭食颗粒归口,不能浪费一丁点。日常生活中,人际交流,拾人牙慧,重复别人话语的叫“摎二茬话,没意思”;某人行为做事,有模仿别人嫌疑的,叫“好摎二茬”等等。一个“摎”字,像是贫穷的第二只手,画出了世间无数苦难艰辛,囊括了生活诸多尴闻轶事,翻作对照,殊可留忆!

(2017年9月12日于栎风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