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宫

我与甄嬛谈起殿选当日之事，流朱快人快语，张口便要将和盘托出，然而甄嬛不动声色的瞧她一眼，流朱也只闭了嘴不再开口。

”连皇上的脸都不敢看上一眼，选秀不都是这样的么？“甄嬛笑意盈盈为我斟茶。我知她不愿多谈，也只略略应和几句而已。

宫里的旨意下来了，眉庄是贵人，我还是答应，甄嬛是常在，却并无封号了。

费劲苦心却并无位分上的提高，只甄嬛失了莞字做封号，不能不说失望。或许我家世实在太寒微，皇上也觉得我与世家女子平起平坐不妥当吧。

芳若仍是我与甄嬛的教引姑姑，她一见我便是藏不住的惊讶，这神情只有短短一瞬，却让我的猜测真了三分。

日子很快，眼瞧着便是新人入宫的日子，芳若也要启程回宫了，我亲手制了一盒点心为她送行。

”姑姑，宫中既有皇后娘娘贤德端慧，又有华妃娘娘明艳显赫，陵容家世低微，不堪相比，虽然有幸入宫，却心中不安，不知能否请姑姑垂怜指点一二，陵容冒犯，对姑姑感激不尽。”

芳若恭敬的向我微微弯下一腰，“小主，您实在不必如此看轻自己，皇上十分重情义，因而顾念旧情，厚待后宫。”

“顾念旧情”。芳若尤其加重了音调。

我仿佛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几日来，甄嬛与我学习宫中礼仪之时，浣碧一直随侍左右。她该学的是宫婢之礼，但我分明瞧见她在无人时偷偷模仿宫妃之礼。想来她心中打算不少，甚至唐突问起皇后是否是庶出。

甄嬛之所以得意，她身边的宫女太监被她牢牢收服是极大的助力。我既知浣碧野心，便不妨找机会帮她一把。

不为什么，只为有人势弱，我便更有机会势强，对甄嬛这样，对别人也是这样。

入宫之日终于是到了，甄远道一家哭成一团，笑中带泪。入宫的车马来了，我知道上了马车，我与我娘只怕是此生难见一面。

看着满脸涕泪的萧姨娘，我还是哭了。

我幼年的时候很爱哭，为的是父亲每天忙着生意，我娘帮人做活，家里冷清，因为性格怯懦，也不曾有别的玩伴，我感到孤单。再大一点我还是爱哭，因为父亲陆续娶了许多姨娘，也再不疼爱我和我娘。我娘的眼睛坏了，又没有儿子，我爹便奚落她容貌衰老，存心让他后继无人。

她在我面前从来不哭，可是眼睛渐渐更差。你说，针线活也已经不用再做了，却为何眼睛越来越坏，连我站在她面前，她都看不清我的脸？

眼泪会伤人的眼睛，她一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哭了。

眼泪会伤人的心，我的眼泪，那些为了我和我娘的眼泪，也伤了我的心。

从入选那日我就不想再哭了，我以为我的心变硬了，可是看到萧姨娘的眼泪，我竟然还是落泪。我握住她的手，转头却看见甄家母亲的眼泪。

她和我的母亲真不一样，华丽，贵气，我娘却佝偻、伤病，甚至我今日入宫，她都不能来相送。

凭什么呢？

一瞬间，我的眼泪收起来了。我恨我自己无能，为了这点小事也值得这样哭一场。我知道梦中我的结局，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未卜先知，或者说，是重头再来。这一次我不必怕，既不怕，又何必哭？

我住的是延禧宫，只是夏冬春却不和我一个宫室了。我便又明白，前时我与夏氏之事恐怕也人尽皆知，只是那时并无人在意我是否受辱，今番皇上待我不如寻常，她们才肯为我安排。

甄嬛和眉庄竟都被分到承乾宫居住，承乾宫距离养心殿不远，沈眉庄父亲官列三品，不能不安排体面，甄嬛既为常在，却没了封号，也不算锋芒毕露，因而既配不上独居一宫，也不能被任意薄待，与眉庄安排一处也在情理之中。

宝鹃在宫中候着我。我见了她，若说心无波澜，那必定不真。我早知她是皇后的人，但宫中谁对谁又有真心，我不做声，正是我知道这辈子不可能摆脱皇后的掌控，因而也不愿再无谓挣扎。

不多时，宫中的赏赐陆续来了。稍一清点，果然皇后赏赐最丰，不知她看到我站在她面前，是否会心虚到不能保持她那完美的假面。我对她再了解不过，因而并不怕她。

一切收拾停当，我估摸着甄嬛与眉庄也该闲下来了，便起身去承乾宫。

我毕竟孤身一人，势单力孤，与她们相交势必要为。她们两个果然十分欢喜，认为同居一宫是上天的安排，也高兴我们三个相隔并不远，可以经常坐坐。看她们对我亲热的模样，再回忆梦中我们三人最终的结果，我不忍唏嘘。

诚然我的敏感和自卑断送了我们之间的情分，终于自己也沦为皇后的工具，临终时的悔意在此刻被放大了，我紧握着她们二人的手，“姐姐，我们便一同在一处，心也在一处，合力过这宫中的日子，陵容有你们二人便是此刻在这宫中最大的幸福，便一同与我在一处，可好？”

来日之事如何无人能够预料，我们三人的命运，终究要靠各自之力去争，但看着眼前甄嬛和眉庄的纯真笑靥，我真心感到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