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渴求安慰
长期以来,我对安慰一直持漠视态度。作为精神病医生,我满足于治疗来访者;作为作者,我满足于说明观点和鼓励读者;作为一个人,我满足于为别人鼓劲儿。
有一天,我得了重病,我觉得我的人生或许会比预想中的提前结束。我并未因此感到焦虑,但我对自己尚未厌倦人生却必须被迫结束它感到悲伤。不过,这份悲伤没有让我逃避人世,反而推动我更加专心地观察这个世界。和很多受到死亡威胁的人一样,我发现人生是美好的;也像他们中的许多人一样,我发现自己极其需要安慰。在我的身心极其脆弱时,一个微笑、一声鸟鸣、一丝友善或美好都能给我带来莫大的慰藉。
几经住院治疗,我回到家中开始整理文件、物品,以防不测。在整理打算送人的精神病学旧书时,我发现了一张以前的来访者赠送的签名书签。他来自图卢兹,是个精神焦虑、物质成瘾的躁郁症患者,但我相当喜欢他。对他进行治疗并使他的病情稳定极其困难,但他只愿意找我。他几乎没有错过任何一次诊疗,即使他状态很差也会来。他偶尔会因为感到羞愧、不愿来见我而消失一小段时间。
这张书签上写着寥寥数语:“亲爱的安德烈医生,谢谢您在和我一起时给予我的耐心和巨大信任。菲利普。”菲利普[1]在我离开图卢兹后不久就自杀了,这是他的同伴告诉我的。
当我得知这一消息时,他的治疗过程在我眼前浮现。我想,在治疗他这方面我失败了(他也确实毫不配合治疗),但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自己几乎总能成功地抚慰他。
当我的治疗工作不顺利时,我会自问为何来访者还会来找我而且从不失约并对我们的重逢感到很高兴。我想如果我是来访者,我可能早就换医生了。
那时的我漠视安慰的作用,坚信优秀的医生就是能够治愈来访者。我尚未明白,除了科学和对患者的善意,我还能带给他们帮助和安慰,包括温情、友爱、真诚等。我也许在自己浑然不知的情况下给了来访者这些东西,至少是其中一部分,可是那时我只专注于自己未能成功做到的事(治愈),却对自己已经做到的事(安慰)一无所知。
最终,尽管病了一场,但我还在人世。死亡将我紧紧擒住,然后又放回生命之中。我并未因这段经历而精神受创或充满忧虑,而是心情平和,对依旧活着充满了欢喜,这应该如何解释呢?
也许是因为我发现了安慰的作用远远超越了一时的鼓舞,安慰是一种与暴风雨并存的生活方式、一种爱的宣言、一首温柔的歌,它将世界与其中的美好和不幸重新联结起来。
安慰就像一根贯穿我们一生的红线,从生到死,我们会不断地接触它并获得它。在孩童时期,我们尽情地索要它;在成年之后,我们隐秘地寻求它。
安慰,是在现实无法改变时,我们所希望拥有的或能提供的。
它将我们扶起,令我们暂时不那么失望和灰心,慢慢地将生命的乐趣带回我们身上。
但愿这本书不仅是一本关于安慰的书,也是一本带来安慰的书……
[1]书中的所有人名都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