砥砺笃学
范仲淹和母亲自此一别,就是数年。
求学的路上从来都没有“容易”二字。姜遵的教导范仲淹时刻记在心上,他利用自己一切可能的时间,除了用功,还是用功。在应天府书院,尽管怀中揣着安乡的田产地契,但他丝毫没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也没有因此过上优裕的生活。范仲淹清楚地知道,一个像自己这样身世的人,要想出人头地,要想实现自己的理想,除了刻苦读书之外,别无其他选择。
在离家之前,母亲谢氏也终于将当年的事情一一向他讲清。直到此时,范仲淹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对于苏州族人的薄情,范仲淹也深感无可奈何。
范仲淹在应天府书院求学期间,身居长山的母亲谢氏一直保持着吃斋念佛的习惯,每逢初一、十五,她就祈求观世音菩萨保佑儿子平平安安。因为思虑过度,长期吃素又缺乏营养,导致谢氏神经衰弱常睡不好觉,以致双眼几乎失明。她很快就白了头发,因此看上去异常衰老。而随着收入越来越少,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朱家的生活条件开始越来越差。
关于范仲淹在应天府书院求学这段经历,大文豪欧阳修是这么记载的:公生二岁而孤,母夫人贫无依,再适长山朱氏。既长,知其世家,感泣去之南郡。入学舍,扫一室,昼夜讲诵,其起居饮食,人所不堪,而公自刻益苦。居五年,大通六经之旨,为文章论说必本于仁义。
而元丞相脱脱主持编写的《宋史·范仲淹传》中关于这段往事是这么记述的:仲淹二岁而孤,母更适长山朱氏,从其姓,名说。少有志操,既长,知其世家,乃感泣辞母,去之应天府,依戚同文学。昼夜不息,冬月惫甚,以水沃面;食不给,至以糜粥继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
求学之苦自不必细说,有了醴泉寺那段划粥断齑的经历,相信范仲淹一切都应付得来。在应天府书院,可以明显地看出范仲淹几乎每天都在刻意地磨炼着自己的意志,生活条件虽然艰苦,但他从来没降低过对自己的要求,史料记载他“昼夜不息,冬月惫甚,以水沃面;食不给,至以糜粥继之”,尽管他怀里就揣着安乡丰厚的田产地契。
一个外地学生,既没有收入来源,又没有家庭支持,其生活状况可想而知。在应天府书院读书那段时间,很多时候范仲淹每天只能吃一顿饭。这种生活状况一般人是无法忍受的,但范仲淹却并不在意。他一心扑在学习上,以颜回自励,“飘思颜于心还乐”;他效法颜真卿“粥不继”的精神,发愤刻苦,“昼夜苦学,五年未尝解衣就枕。或夜昏怠,辄以水沃面。往往粥不充,日昃始食”;“其起居饮食,人所不堪者,公自刻益苦”。
有位关系不错的同学,是应天府留守的儿子,有次回家把范仲淹的情况告诉了父亲。这位同学的父亲很受感动,他关照差人给儿子送饭时也给范仲淹捎上一份。当同学把捎来的饭菜拿给范仲淹时,范仲淹虽十分感激,但却再三婉言谢绝,说什么也不肯吃。他对那位好同学说:“我吃粥吃惯了,过去在醴泉寺三年,我就是这样度过的。如今一旦吃上好饭,怕是粥就吃不下了,那怎么能行呢?请您向伯父转达我的谢意。”
由此可见,在应天府书院苦读的五年,范仲淹始终坚持着清贫刻苦的生活。在发愤读书的同时,范仲淹还养成了一个良好的习惯。因为终南山那次游学的眼界大开,范仲淹在读书之余,不断尝试着进一步积累自己的阅历。一有时间,他就背上自己心爱的古琴,还有继父朱文瀚赠给他的宝剑,在商丘一带游历。
少不出门是废人。如果不走出去,你看到的永远是你身边那方小小的世界。
应天府北通黄河,南达谯郡,东临徐州,西接汴京,上古时期帝颛顼曾于此建都,后其成为宋国都城,时称宋城。隋开皇十六年(596),改置宋州,北宋初年改称应天府,太祖皇帝曾于此地发迹,千百年来,应天府本地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应天府厚重的历史和人文积淀让范仲淹增长了不少见识,同时他也看到了一个庞大王朝真正的民生百态。
就这样,随着知识的一点点丰富,青年范仲淹坚持着自己独特而顽强的成长。五年苦读,为他以后的人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终于,在大中祥符四年(1011),范仲淹参加了这一年进士科的资格考试。
这次考试即人们通常所说的省试,范仲淹名列礼部第一。三年以后,宋大中祥符七年(1014)秋,范仲淹进京参加了殿试。
直到这时,历经五年苦读的范仲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应天府。若干年后,他还会与这里发生一段不解的因缘,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大中祥符七年的殿试考题还是老三样:赋、诗、论各一篇,这一年的具体考题为“置天下如置器”赋、“君子以恐惧修省”诗和“顺时慎微其用何先”论。科举虽难,但对饱学日久的范仲淹来说,早已经举重若轻、游刃有余了。
考完之后,范仲淹没有留在京城,而是和好朋友滕宗谅一起再次回到了青阳。他们一面继续在读山读书,一面关切地等待着朝廷发榜。如今,这个有志气的青年尽管早已同往事和解,但内心强烈的自尊让他实在不愿意再回到长山朱家那个让他不想面对的地方。
客观地说,范仲淹虽自幼人生坎坷,起点低、起步晚,但命运对范仲淹好像还算眷顾,因为他考中了。
宋大中祥符八年(1015)春,范仲淹登蔡齐榜,中乙科第九十七名进士。
宋代皇榜以状元之名命名,山东人蔡齐是这一年的状元,此后,范仲淹和蔡齐一生都保持着良好的友谊。后来,范仲淹还把自己的大女儿嫁给了蔡齐的小弟弟蔡交,二人好上加好,结成了亲家。
这一年,与范仲淹同科的进士人才辈出,能叫得上名字且后来成为一代名人的,除了蔡齐和范仲淹,还有庞籍、滕宗谅、谢绛、吴育、吴遵路、魏介之、明镐、周骙、王丝、王渎、王焕、朱贯、沈周、沈严、郭维、张昪、王益、欧静等人。
金榜题名的喜悦可想而知,而范仲淹的内心却异常平静。虽名次不高,算不上一鸣惊人,但这也是自己多年努力水到渠成的结果。当想到自己马上可以成为一名朝廷官员,也终于可以脱身自立时,范仲淹内心方有一丝收获之后的喜悦。
在崇政殿参加御试时,范仲淹第一次见到了年近五旬的真宗皇帝。后来,这科进士还集体参加了由皇帝御赐的宴席。而早在两年之前的大中祥符六年(1013),真宗皇帝赵恒率领百官到亳州(今安徽省亳州市)拜谒太清宫,范仲淹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商丘到亳州仅一百六十多里,皇帝出行,应天府书院的同学们都争着去目睹皇上尊容,只有范仲淹一个人埋头读书,不为之所动。有人询问,他只是淡然地说:“日后自会相见,要见皇帝,就得在金銮殿见。”
这就是范仲淹在应天府书院读书时“独不见皇帝”这一典故的由来。
二月的汴京(今河南省开封市),牡丹盛开,琳琅满目。新科进士们长鞭骏马,在一片鼓乐声中游街庆贺。在等待朝廷任命期间,范仲淹偕同科好友滕宗谅告别京城,再次回到了青阳。范、滕二人此时已倾心相交,无话不谈。后来,他们这一友谊保持了整整一生。
滕宗谅(990—1047),字子京,洛阳人,大中祥符八年(1015)进士,范仲淹一生最好的朋友。
滕宗谅小范仲淹一岁,中进士后先授泰州军事判官,后任大理寺丞,又贬至闽北邵武。后奉调入京任掌殿中丞,调尚书祠部员外郎,知信州(今江西省上饶市)。景祐二年(1035),调池州监酒。宝元元年(1038),调江宁(今江苏省南京市)府通判,徙湖州(今浙江省湖州市)知州,官刑部员外郎、职直集贤院、任泾州(今甘肃省泾川县北)知州,立有战功,任庆州知州,贬知凤翔府(今陕西省宝鸡市),后又贬知虢州(今河南省灵宝市)。
庆历四年,滕宗谅被贬岳州(今湖南省岳阳市)。在谪守岳州的三年任期内,滕宗谅广施仁政,治理有方,曾于洞庭湖畔重修岳阳楼。据司马光《涑水记闻》记载,因修楼无钱,滕宗谅便向民间欠钱不还者讨债,将讨来的钱约一万缗用于重修岳阳楼。另据《岳阳县志》记载,新修好的楼台规模宏大,极为壮丽。岳阳楼修好以后,滕宗谅写信给范仲淹,请他作记,并随信附上《洞庭秋晚图》一幅。当时也同样被贬的范仲淹触景伤情,即应邀执笔,写下了广为后世传诵的《岳阳楼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