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话︱萱津之战(中篇)
大膳使用的是一把名震尾张国的妖刀,名为“赤练蛇刀”。
这把刀通长二百七十厘米,比一般的名刀更具威严感,非但周身都焕发出妖异的气息,更有隐约的血光在闪动。
据说大膳为了打造此刀,在请来刀匠佐佐木后,采纳了佐佐木的建议,从清洲城里粹选了十名美少年,将他们献祭于此刀。
这把浸润了美少年生命与鲜血的刀,整体呈弯曲状,似足了一条随时准备取人性命的妖蛇。
刀身是用精钢制成,由于凝聚了十名美少年的魂魄,其锋利程度十分变态,传闻甚至到了能将头发一分为二的程度。
将光隆锁定为攻击目标后,大膳当即策马向他直奔而去,腰间的赤练蛇刀亦在这时出鞘。
执着赤练蛇刀的大膳,将它朝着光隆的方向挥了过去,不可思议的场面就在这一刻骇然上演!
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把长刀的赤练蛇刀,居然像鞭子一样延展出了无比灵活的形态,宛若一条妖蛇般向光隆卷了过去。
“光隆小心!”利家失声惊呼,立刻驱马冲向大膳。
这一刀固然出乎意料,但光隆还是捕捉到了它弯卷过来的攻击形态。
虽然在信长四名小侍从出身的家臣当中,光隆的武技是最弱的,但学识渊博的他论眼力却并不落人后。
看着赤练蛇刀朝着他的腰畔弯卷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光隆以左手支住马背,霍然将整个身体给倒立了起来。
然后籍着左手在马背上的发力,他的身体就像离弦的箭般从马背上弹了出去,让赤练蛇刀扑了个空。
光隆虽躲过了这一刀,但他坐骑就没这么幸运了。
赤练蛇刀落在那匹褐色骏马身上,随即缠住那匹骏马,当大膳信手往后方一紧将刀收回时,那匹骏马顷刻间竟被四分五裂地当场惨死。
好诡异的剑法!
策马奔向大膳的利家,忍不住在心中慨叹道。
本身甚为喜爱钻研武艺的利家,不但从没见识过这等超乎常规的剑法,甚至都未曾听闻过!
被它超脱常态的攻击姿态所惊奇的同时,利家并没有松懈寻找对大膳发动进击的机会。
他料到大膳为了防卫必然会发动攻击,因此用双腿紧紧夹住马背,提前作好身体的平衡准备。
在大膳再度挥动赤练蛇刀时,利家巧妙地动用了腰干和双腿的力量,他将身体往下一倒,像睡觉般仰卧在马背上,躲过了迎面而来的猛烈一击。
而利家的坐骑仍在按着他的计划向大膳冲去。
此时利家非但没有直起身体,反倒向靠近大膳的右侧倾斜,他右手的弯刀也在此时挥出。
只用了一记上扬,弯刀就在大膳那匹黑色骏马身上划出了一个半圆形的切口。
黑色骏马惨嘶着向上空扬起前蹄,疼痛及受惊过度让它瞬间爆发了周身之力,一下子就将大膳从背上甩了出去。
在大膳被甩飞的那一秒,黑色骏马亦了无生气地跌倒在地上,激起了一片尘土。
大膳却没如利家预期那样狼狈地从半空中摔落。
他执着赤练蛇刀往地面一劈,那能如同鞭子般挥舞的妖刀忽而又变得坚硬无比,插入地面后硬生生将他给支在了半空中。
然后大膳再将刀往肘后一抽,赤练蛇刀又恢复了可自由向任何方向甩动的形态,作好准备的他利索地在土地上顺利着地。
这个应对非常迅疾,前后不到十秒,看得光隆和利家叹为观止。
“不愧是信长大人宠信的小侍从出身,你的剑法和身手灵敏度,都远在光隆之上啊。”
大膳甩动着赤练蛇刀,狞笑着望向利家。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该是十五岁了,对吗?”
利家执着弯刀迎风一挥,抖去刀身上残留的骏马血液和脂肪,紧盯着大膳手中的赤练蛇刀。
“那又如何?”
“十五岁啊,真是如花般让人怀念的青春年华。”大膳瞳孔间露出缅怀之色,“我记得用来祭刀的十名美少年里,有三名恰巧也是十五岁。”
他望向利家的眼神里露出残暴的嗜血之色。
“这一次,我就将你当成供奉给赤练蛇刀的第十一名祭品,你该为此感到荣幸。”
“荣幸?”利家厌恶地皱紧眉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要怪就怪你跟错了主君。不过没关系,毕竟你的英俊和青春能在这把刀里得到永生!”
大膳声音越发亢奋,挥动着赤练蛇刀正待向利家甩来。
但另一边的光隆却趁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利家身上时,悄然发动了攻击。
光隆右脚往地面猛然一蹬,执着打刀便向大膳疾奔而去。
他所使用的这种步法被称为“瞬步”,能突破人体的物理极限,将移动速度提升至寻常的两倍以上!
只是身为清洲城第一能臣的大膳,在战斗中的反应敏捷度与及时调整能力,都着实比光隆想象中的还要强上太多。
光隆才刚发动攻击,大膳手中的赤练蛇刀就即刻转换了攻击方向。
二百多厘米的刀身划破了空气,在风中发出“啪啪啪”的声响,凶悍地直冲光隆面门袭来!
大膳在这一记横甩里倾注了全力,所爆发出的攻击速度或力量,都超出了光隆所能招架的程度,他甚至根本就来不及躲避!
“光隆!”
整个脑海里只关心着伙伴的安危,利家不假思索就掷出了右手的弯刀。
擅用二刀流的他,完全没考虑到掷出右手的弯刀后,自己在对战里会处于怎样的劣势。
此刻的利家,只是一心一意地力图护住光隆、希望能够保全他的性命,因此掷出的这一刀里完全贯注了这份迫切的愿望。
这把弯刀就像破魔箭般奇快无比,严严实实地与卷向光隆的赤练蛇刀撞了个正着!
犹如刀枪不入的躯体被破魔箭射穿一样,闪动着血光的赤练蛇刀在刹那似乎发出了一声低吟。
这把汲取了十名美少年生命的妖刀,在与利家的弯刀产生猛烈撞击后竟产生了裂痕,并且整个刀身仿佛具有生命力般地抖动了起来。
“这、这是?!”
大膳愕然张大嘴巴,整颗心都在刹那间悬了起来,双眼由于情绪的过于激动而布满了血丝。
他所视若珍宝的赤练蛇刀,居然就这样从刀尖至刀身的二十厘米处给断成了两截!
大膳眼睁睁看着那二十厘米残破的部分从刀身脱落,如同被人在心头给剜了一刀般疼痛难忍。
他仿佛要喷出怒火来的目光,灼烈地全部聚集在了利家身上,疯狂地甩动着残破的赤练蛇刀。
利家与光隆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相互朝着对方微微点了点头。
同为信长小侍从出身的家臣,他们之间有着彼此才能解读的肢体语言,这个点头的蕴意是对联手向大膳发动攻势达成了共识。
“你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吗?利家。”大膳扭曲着脸颊道,“这把赤练蛇刀正向我痛诉,嘶喊着它痛得快要撕裂开来!”
“那不是正好吗?”利家板着脸回应,“牺牲了十条无辜性命打造的妖刀,哪有什么继续存在世间的理由?”
“混帐!”大膳在暴怒下,连牙齿都给咬得咯咯作响,“我现在就用你们的血来滋养这把刀!”
刀尖断裂的赤练蛇刀,尽管很像一条被砍断脑袋的妖蛇,但在杀伤力上却又有着不同。
妖蛇一旦被斩了脑袋就会丧失大部分的战斗力、甚至可能当场丧命,但这把刀尖断裂的妖刀,却在顶部开裂出几道锋锐的尖刺。
利家和光隆都很清楚——
接下来的交战里,但凡这把赤练蛇刀扫过他们的身体,便会立即留下深可见肉的血淋淋伤口!
但纵然如此,他们心中却无半点惧意。
就算擅长二刀流的利家当下只剩下单刀,他要在殊死相搏里斩杀大膳的决心也没有丝毫改变!
置身两军死拼的战场上,双方都在浑然忘我地挥刀相向,一声又一声的呐喊响彻着这片土地。
映亮武士们脸颊的是刀光剑影。
不远处有名织田军步兵的血飞溅着落到河尻脸上,在他眼里氤氲成一道暗红。
如同信长单挑甚介、利家与光隆围攻大膳一样,河尻与左马丞的决战也仍处于胜负未分当中。
两军交战至今,双方主将里还没有人在死拼里阵亡,这也使得对决向着更激烈的态势演化。
河尻手中的打刀已经出现缺口。
与他拼死相搏的左马丞左肩亦留下了两道伤口,血正从里面持续涌出。
可两人仍在死死盯着对方的举动,在微微喘息的同时,不忘致力捕捉对方可能显露的破绽。
他们都不敢掉以轻心,皆因一旦显露出半点破绽,都可能立马在对方刀下魂断九泉!
汗水与血液混杂的味道在土地上蔓延。
有些尸体上还插着打刀,有些士兵就算战死,他们手里也还紧紧攥着断掉的长枪。
萱津城外的战况越发惨烈,另一端的那古野城也并没像表象显现的那样平静。
奉道三之命前来支援的稻叶,在接受了信长的守城委托后,正率着三名得力干将在城内来回巡视。
尽管率军从美浓国出发时,稻叶就从道三口中听闻过信长是个破旧立新、特立独行的奇才。
但当他见识到这座城池的繁华商业时,仍禁不住在心里暗暗吃惊。
庞大的手工业和商业人口在此城汇聚成形,城下町里还开设了贩卖林林色色商品的店铺。
城中的街道上有各种红男绿女在其间穿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股不加掩饰的神采飞扬。
“信长居然将那古野城治理得如此之好。”
稻叶左观右望之余,不禁为眼前景象触动,从心里油然而生出钦佩之情来。
跟随在他身后的三名干将也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
“听说负责管理此城经济的奉行居守屋,居然还是商人出身!”
“信长这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怎么会作出任用商人为奉行这样的破格之举?!”
听着部下们的讨论,稻叶越发对信长感到好奇。
他信步逛了城内一条又一条街道,心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直到率着部下走在石板的坡道上,当眼帘映入一排排百姓房屋后,在惊叹于那古野城百姓生活得如此之好时,稻叶总算弄明白了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而感到困惑。
他是位列“美浓六宿老”的重臣,效力的主君是诡计多端、心思变化难定的蝮蛇道三。
况且又身处在如今这个父子相残的乱世,诚信、忠义对他来说并不是必须得遵守的首要准则。
想到这里,一个极具冒险性的念头忽地从他心里冒了出来。
“对了,各位。”
“怎么了吗?稻叶大人。”
“我等虽然奉了主公之命在此帮助信长守城,却时刻未敢忘却身上流着的是美浓之血,凡事自当要为美浓考量。”
三名干将面面相觑,都没听明白稻叶话语里的潜藏之意。
稻叶停下脚步,神情庄重地逐一掠过三名干将的脸庞,左手紧紧攥住了腰畔那把打刀的刀柄。
“我的意思是,信长军都倾巢而出去讨伐清洲城的主家了,城里现在就只剩下我们美浓军。”
“只要我们把城门一关,信长就彻底进不到城里来。以我们现时的兵力,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占领这座城池。”
三名干将闻听此言,都着实吃了一惊。
站在中间最矮小却也最强壮的武将,甚至为此惊出一身冷汗:
“可稻叶大人,主公分明是命令我们来此给信长大人帮忙,这么做算不算违背主公?”
“我也有这个顾虑。”稻叶焦急地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所以和树,我要你立刻快马加鞭赶回美浓,向主公请示是否要趁势占领那古野城。”
“属下遵命!”
那名叫做和树的矮小精悍武将俯身领命后,便毫不迟疑地朝着城内的马厩方向快步而行。
斋藤军高级武将的坐骑,都拴在那古野城的马厩里。
和树急着从里面取回自己的骏马,然后快速赶回稻叶山城向道三进行请示。
就在他走到离马厩仅有一百米距离时,忽然有三名手持一米长薙刀的侍女拦在了面前。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和树下意识地摸向腰畔的打刀。
“简直狂妄大胆!”有个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和树大为愕然地转过身去。
他本身是名在战场上几度出生入死的战将,对于周遭举动极为敏感。
可说出这般好听声音的人到底何时到了他的身后,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和树甫一转身,一道银光就倏地从他眼前闪过,从他的额头到下腹部都留下了一道切口。
他完全来不及出手防御,就猝然倒在了血泊中。
“公主果然料事如神,这些本该尽忠守城的男人,居然滋生了这般邪恶的歪念。”
寄天晴用丝质手帕拭去䕌刀沾上的血渍与脂肪,不屑地低头看向被一刀斩杀的和树。
当和树被寄天晴斩杀时,被蒙在鼓里的稻叶仍旧别有用心地带着另两名干将在城里闲逛。
在走到一处僻静之地后,稻叶忽地听到三股破风声从身后疾射而来。
他心头暗叫不妙,当即一个利落转身,挥动打刀劈断了一支直奔自己后背而来的利箭。
而他的两名干将却没这般幸运了,一个被箭从背后贯穿心脏,另一个从后脖颈被一箭射穿。
原本还鲜活的美浓武士,转瞬就变成了两具双目圆睁、脸上犹留有惊诧神情的尸体。
“公主?!”
为被偷袭而暴怒的稻叶正待举刀反攻,在看到前方的绝色美人后,却震惊得全身动弹不得。
穿着绣有梅花的高雅和服的三名秀美侍女,正向他拉弓扬箭相对。
她们身边是和服色彩淡雅的寄天晴。
若说那三名侍女如梅花般秀美,身为侍女长的寄天晴便是华丽动人的牡丹,她正持着一把长约一米的薙刀,横眉瞪向稻叶。
但无论拉弓扬箭的侍女或寄天晴,都不足以让屠戮沙场的稻叶呆愣当场。
真正让他失态的,还是被她们所环绕着的浓姬。
她们本身便已经是极为罕见的美人,但在浓姬面前却瞬时黯然失色。
浓姬只是随便站立着,便如同盛放中的绚美九重樱一般,完全盖住了四名侍女的光彩。
而此刻这位出身美浓国的绝代美人,正以如冬雪般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稻叶。
“我记得你是奉了父亲之命率军前来施以援手的,要知道主公正是基于对父亲的信任,才放心将这座城池交托给你守护。”
“你既代表了美浓国、也代表了父亲,在这个前提下,任何不应有的妄念都是一种僭越!”
稻叶沮丧地放下了举刀的手,呢喃道:“您发现了……”
“是的,所以你派去请示父亲的那名武将已经死于寄天晴刀下。”
浓姬徐徐朝着稻叶走来,脚步轻盈曼妙得如同迎风摇曳的樱花,但稻叶却完全无心欣赏。
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浓姬,稻叶的掌心里不由得渗出了道道冷汗。
“听好了,稻叶。”
“主公将这座城托付给我全权代管,在他没回来之前,我不允许任何企图破坏这里的行为。”
在稻叶面前停下脚步的浓姬,近距离直视着他的眼睛,忽地微笑了起来。
当她笑得最甜美的时候,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把匕首。
剑术超群的稻叶在看不到她究竟是何时出手的情况下,竟就被她手中的匕首轻轻抵住了喉咙。
“不要造次,稻叶,更不要逼我将你就地处决。”
“如果你再敢僭越作乱,我就立马将你处决,然后再以美浓公主的身份指挥这两千大军守城。”
“听明白了么?”浓姬温柔地问。
她手中匕首如丝般滑过稻叶喉咙的肌肤。
那被划过的肌肤当即于顷刻间出现一道如红线般的痕迹,然后渗出血来。
“接下来你该做的,就是安心地帮忙把城守好,别再乱起歹念。”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听明白的话就给我回应,我不喜欢和呆子说话。”
稻叶的衣裤都被冷汗浸湿,脑袋里一片木然的他,妥协地对着浓姬僵硬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