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主婚
黛玉闻得探春打趣,摇了摇团扇,笑道:“今儿和宝姐姐一起走着,偶然听见高论,可不就被吓得呆住了。”
这边贾珣和贾宝玉听见声音,也走出帘外来。
贾宝玉道:“我哪有什么高论,却来打趣。”
黛玉却道:“宝二哥没有高论,珣二哥却有的,宝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说话间便掩着扇子,施施然从宝钗身后走过去,便将宝钗推到前头去了。
宝钗笑道:“是不是,我却是不知的,颦儿必是有高论的,不如说与我听听。”
便将团扇放于胸前,侧过身子来。
贾珣笑道:“不过是白话两句,哪里就敢在妹妹跟前说什么高论了,低论倒可胡乱说两句。”
探春笑道:“却在外头站着叙起话来,里头坐着吧。”
这便吩咐丫头去取凉席来,又泡上花茶。
因天气本有些热,似黛玉这般有些体怯的,尚不发汗,宝钗只着轻衫,又兼内热,香汗半浸,有几分羞人之态。
又其肌肤白腻,竟有几分玉华旖旎。
贾珣亦不由多看了几眼,暗觉几分冷意,陡然间清醒,又看向黛玉,不好意思笑了。
黛玉只别过头不看他,宝玉却已是看得痴了,探春亦察觉了异样,连坐起身来,将宝钗从凉席上拉起来,笑道:“宝姐姐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宝钗得探春提醒,陡然惊觉,面上一红,更觉得热了几分,随着探春出去。
不过片刻,探春入内道:“宝姐姐身上不好,回梨香院去了,却不能和两位兄长共论了。”
宝玉大感没趣,贾珣有心和黛玉说会子话,又想她再过几年姑娘日子,也不好说,只是笑笑也告辞了。
出了探春房,路过一个院门,只见小院子里的石墩上,坐着两个人在下棋,许是感觉到有人在看,抬头望来。
贾珣这方瞧得仔细,却是迎春。
迎春只见是个男子,并不认得,连又看向棋盘,好似这纵横的棋盘,反倒更简单似的。
贾珣方出了抱厦西边角门,又见着平儿出来。
笑道:“珣二爷还在呢。”
贾珣道:“平姑娘还有什么事?”
平儿只低声道:“你跟我来。”
贾珣不由犯起迷糊来,这鬼鬼祟祟的,难不成要偷情不成。
到了个林荫之下,见四下无人,平儿却从袖里取出一叠银票来,道:“奶奶说,这是她入的份子,怎么作契,便由珣二爷自理吧。”
贾珣愣了半晌,这是精打细算的凤姐儿?
平儿见贾珣不接,急道:“珣二爷发什么愣呢?”
贾珣疑道:“你们奶奶却信这能挣钱?”
平儿笑道:“奶奶说,她原不知道怎么挣钱,但想珣二爷必是能的。”
贾珣接过银票,笑道:“她哪里就不会挣钱了,放贷的利钱可不少的。”
平儿略惊,却笑道:“珣二爷却会说笑,奶奶怎会做这些事?”
贾珣道:“她做不做,平姑娘自然知道,也不妨提醒你们奶奶,有些钱挣了,她也拿不住的。”
便取了银票,随着守在角门上的童子出去。
谁知这有说有笑,暗送信物的一幕,却被来寻探春的赵姨娘瞧见。
心里暗骂道:“原来瞧着是个好的,却如此不知廉耻,瞧着个俊俏的爷们便赶着去,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
心里这一琢磨,便动了心思。
贾珣走后,平儿出外面来,见赵姨娘狐疑地看着自己,又急着回去向凤姐儿回事儿,只问了声好便去了。
赵姨娘愈发觉得,这两人有奸情,自觉发现了大秘密,也不顾往探春屋里去了,便回自己院里,琢磨起来。
贾珣自不知后面的事。方出了仪门,便见关晓河坐在马厩边上,和各家马夫仆人说话。
关晓河见贾珣出来,揽过肩来,说道:“你之前作的那诗,在朝里又闹起来了。”
贾珣不知底里,拉过马来,一边回府,方问:“不过作一首诗罢了,怎么朝里还闹起来?”
关晓河道:“说你是新政喉舌,不拘一格降人才,就是为改科举发声的,听说这位赵阁老在家里骂你好多遍了。”
贾珣疑道:“这你也能知道?”
关晓河道:“方才在马厩里,听他家马夫说的。”
贾珣道:“那也不该是赵阁老骂我。”
关晓河道:“兴许瞎猫碰着死耗子了。”
贾珣一想,还真是,兴许这赵百川还真在琢磨要改科举,选拔工、商的人才,这可真是狠人啊。
贾珣道:“这都是污蔑,怎么没人替我辩白几句。”
关晓河道:“这不,你请的税宣局主事,那个叫许焦裁的,忙着给你扬名呢。”
贾珣暗道晦气,原来出了内鬼。
又想着人踏实做事,就是不太懂得揣摩上官心思,还是以观后效吧。
一行人回府,在府门前遇见冰玄卫的熟人。
因上次入宫便是他传的口谕,也便认得了,其人叫苏山。
贾珣笑道:“苏侍卫今番来,难道又是传旨?”
苏山道:“既然猜到了,那边走吧。”
贾珣就随便一说,不想却是真的,他虽得中旨提拔,却官职低微,等闲不得面圣。
上次面圣,还是被弹劾恶意涨工钱的事。
至于朔望朝会,去了也站殿外,看不见皇帝的影子。
这次入宫,贾珣却被带往了御花园中。
乾德帝在一座水榭暂歇,两个太监举着两把摇扇扇风。
因皇帝闭着眼,不知睡着还是醒着,也无人敢去叫喊,贾珣只在外头站着。
因正是午后不久,日头正高,又穿着朝服,却让贾珣身上热的紧,豆粒大的汗珠滴在青石板上,瞬间挥发干净,好似不曾滴落。
贾珣渐有些要中暑的感觉,入宫前预备的一些腹稿也都忘得干净,只觉得脑子稀里呼噜怪响。
乾德帝微睁着眼,瞥了眼贾珣,道:“来几时了,怎么不叫朕。”
便有太监拜伏回道:“主子爷批了半日折子,好容易才歇了会子,不敢惊扰。”
乾德帝只将这太监一脚踹开,骂道:“分不清轻重,蠢材。”
“爱卿亭子里来,设席。”
却不见贾珣动静,似乎已经失去知觉。
几个太监见状,连将贾珣抬入亭子,平躺在凉席上,又宽了宽衣服,又是扇风又是喂水的,半晌才清醒过来。
贾珣方起身道:“臣君前失仪!”
乾德帝笑道:“怎么不请罪。”
贾珣支吾道:“臣不想被治罪,若请罪的话,岂不是欺君了。”
乾德帝并不理会贾珣口舌,便道:“可知道朕今儿传你来,是何事?”
贾珣回道:“不知。”
乾德帝并不顾忌,吃了一牙西瓜,方道:“今儿可去了荣国府,说起来,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是该好生亲近才是。”
这话贾珣没法接,只好默站着。
乾德帝淡淡道:“荣国府里可热闹?”
贾珣道:“人来人往,并不认得许多,是极热闹的。”
乾德帝示意太监捧去一杯果浆去。
贾珣双手捧着,谢恩,方饮了。
乾德帝道:“你那首诗写得好,朕喜欢,反观官场上,一团和气,朕不喜欢这气氛,你告诉朕,能赢吗?”
贾珣抬头看,正好乾德帝也看着他,便道:“臣不知能不能赢,但臣以为,陛下代表着天意,也代表着民意,万民都追随陛下,不管对手是谁,都能赢。”
乾德帝摇了摇头,道:“你也说轱辘话了,可见这官场就是个大染缸,进来的时候,红的,黑的,白的,绿的,都有,可不用泡太久,便都变成灰的了,你便分不清,是红灰,绿灰,还是白灰了,你说,这样好吗?”
这话说得朴素,不带威严,倒像是一个暮气的老人,对着将坠的红日和飘落的黄叶,发出的一声无奈的哀叹。
但贾珣深知,帝王的威严,如何敢亲近,又忽然感受到,那种辽远的孤独,仿佛坠入星河的彗星。
不由动容道:“陛下!”
乾德帝深深看了贾珣一眼,让伺候的人退下。
“贾怀玉,朕可以信任你吗?”
贾珣沉吟良久,施礼道:“唯恐不胜其位而已。”
乾德帝道:“没有人生来便什么都会,你可以试错,朕再问你一边,朕可以信任你吗?”
贾珣正辞道:“唯尽臣所能,以事圣上,无有二心。”
两人便这般僵着,皆不动作,良久,乾德帝方笑道:“坐过来。”
贾珣方略醒悟。
靠近些坐。
乾德帝笑道:“朕是个忙碌人,竟不怎么理会后宫的,太妃为朕选妃,听说还是你出的主意,可是用心了。”
贾珣便要解释。
乾德帝摆手,话道:“不用解释,这是好事。”
谁知乾德帝忽然又岔开话题,问:“你跟着你父亲这些年,可教你怎么打仗了?”
这话题转得有点急,贾珣想了想,难道老爹竟是用兵的高手,只回道:“父亲只教臣些做人的道理,却不曾教臣如何用兵。”
乾德帝却笑道:“这般说来,你却会的?”
贾珣道:“臣虽不会用兵,却胡乱看过些书,也琢磨过,却不知是会还是不会。”
乾德帝叹道:“朕即位以来,十余载,战战兢兢,不敢肆意,却边事日坏,虏势日盛,你便说说,这是何故?”
贾珣略想了想,回道:“臣不曾见过边军作战,不敢评价,但军势强否,臣以为,一则看兵,二则看器械,三则看将帅,四则看后勤调度足否。”
“其中兵卒为第一,有两种士兵,是最能作战的,其一是出征以掠夺他人之财产者,其二是守御以护卫自身之财产者。”
“虏寇边疆,便是前者了,而守边之兵卒,却非后者,其并无甚财可守护,至于粮饷尚且不足,不过以军法强驱之,胜则不能追亡逐北,败则仓皇逃窜以入高城,其无所有,唯一命而已,故又不能死战,这便是弱兵。”
贾珣偷瞧了乾德帝一言,见乾德帝也看他笑。
胆子也大了些,接着道:“至于器械,臣虽不知其详细,但恰如庖厨惜其刀,农民爱其锄,铁匠爱惜锤子,皆其生计,而虏以劫掠为生,必精其兵器,而边军不以此为生,或有省却之嫌疑,更甚至盗卖于贼,也未可知,此军备弱。”
乾德帝心中闪过一丝惊喜,见贾珣有又顿住看自己,便道:“只说完,朕听着。”
贾珣又道:“至于将帅,臣所不知,后勤调度之类,虏常随军以牧群,又因粮于我,我军转输千里,道路不通,再以边疆路远,难以纠察,贪腐或又成一弊病,朝廷有转输之费,边军无果腹之粮,兵马不得尽其力。”
“此臣愚见。”
乾德帝拍案大笑道:“不辱没乃公之名矣。”
贾珣所论,其实根底还是在第一点,不论兵还是将,其胜负之心早已不足,疆场求胜虽有利,然利不足当其危险,而欺上瞒下,却可安然得利。
乾德帝道:“朕有意组建新军,其中一支交给你来办,可敢吗?”
贾珣不意竟得此命,虽觉的突然,亦颇有知遇之感。
斗志昂扬道:“陛下若信臣,臣便敢办。”
“好!好!好!”
贾珣奏道:“若果然让臣组建新军,建军之前,臣有话,必先言于陛下。”
乾德帝笑道:“讲!”
贾珣道:“其一,既名曰新军,则当守护新政,因此新军之兵卒将领,当于工商之中选取,以定其心;其二,粮饷所取,当取自工商之税,归于陛下之内帑,再输出以为军饷,使军心的归陛下。其三,前所启奏,兵欲强,或有所夺,或有所守。”
“臣欲依托市易司之职能,以新军保护专利,厂商得利,必能踊跃出税以支持,使银钱有余,再铺就道路,组建如护路军,护河军,工商因新军之护而上税,陛下专此税以御军,军则护民,上下同心,兵势则强。”
又道:“至于开拓,则在陛下之远图,臣所不知。”
乾德帝笑道:“很好,可见是在看的,也在想的。”
正这时,贾珣忽见一凤冠丽人,轻衫素雅,款款而来。
笑道:“陛下何事这般高兴。”
乾德帝道:“得了贤才,当然高兴,皇后这么热来作甚。”
林皇后道:“给陛下送些消暑的汤来。”
又看向贾珣,问道:“这便是陛下所说的贤才了,竟是哪家的公子?”
贾珣连拜见,又道:“回禀皇后娘娘,微臣贾珣。”
皇后母仪天下,因此外臣见皇后并不失礼,而若是见别的后妃,却是犯忌讳的。
林皇后道:“就是那位请为陛下封妃的贾怀玉了?”
乾德帝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也是有的,皇后别和他一般见识。”
林皇后道:“陛下这话,倒好像臣妾是个善妒之人了,这原是好事,又怎会怪他一个小孩子。”
乾德帝又爽朗地笑了两声,喝了口皇后送来的解暑汤。
贾珣腹诽,皇上不会信了吧。
“贾珣。”
忽听得这声喊,贾珣连应声道:“臣在。”
林皇后道:“你既然都能给陛下说亲了,本宫也给你说个亲事如何?”
贾珣回道:“臣拜谢娘娘厚恩,然却不敢应命,实入京之前,家父已为臣说定了亲事,臣虽微末,亦不敢背旧诺以邀娘娘之恩赐。”
林皇后笑问:“是哪家姑娘?”
乾德帝亦心头一冷,此事他并不知,先前并无重用贾珣之意,因此关于他的情报都从简了,便漏了这一茬。
如果贾珣亦和贵势之家联姻,那今日的任命怕不能落实了。
贾珣道:“乃前巡盐御史林如海家的小姐,因其父在扬州兵乱中重伤不治亡故,如今暂寄住在荣国府中,乃是荣国太夫人的外孙女。”
乾德帝听贾珣说到荣国府时,不由皱了皱眉头。
林皇后道:“那这家姑娘,竟是贾妃的表妹了?”
贾珣叩道:“不敢隐瞒陛下,娘娘,的确有这关系。”
乾德帝冷声道:“既然想和荣国府攀关系,何不取国公府的孙女,倒娶个外孙女,反正你们早出了五服了,也没什么同姓不娶的,听说这国公府里,正有适龄的姑娘呢。”
贾珣听皇帝有不满,连自辩道:“臣虽不肖,亦未有攀附公府之心,家父所教,唯忠于国事而已,臣和林盐政之女,实臣私心爱慕所求,家父不以臣无礼而成之,只私情尔,不敢有结党之心。”
乾德帝默念片刻,便笑道:“是朕多心了,荣、宁二府,都是国之忠良,又怎会以姻亲邀结大臣呢?”
说得这么明白,贾珣要是还不明白乾德帝的意思,便果然蠢死了。
却不立刻回答,沉吟许久,方道:“姑娘父母皆亡故,唯有荣国之亲,可暂寄此身。”
乾德帝不明其意,还是说果然是蠢人,也不发话。
又闻贾珣道:“若另得寄托,自然再无联系了,可巧姑娘竟得天幸和娘娘一个姓,若娘娘能为姑娘主婚。”
贾珣连伏地道:“臣斗胆妄言,请罪。”
林皇后被贾珣这一出搞得有点懵,又有点好笑,不由看向乾德帝。
帝后对视一眼,皆摇了摇头。
良久,乾德帝方道:“起来吧,给谁看呢?”
贾珣方起身看时,林皇后已离开了。
乾德帝笑道:“倒是会顺着杆儿往上爬,你请的事,皇后答应了。”
贾珣也分不清方向,只遥拜了一回。
又见一名太监进来,捧着赐物。
乾德帝道:“朕许你密奏之权,可将所奏之详情,封发于冰玄卫,苏山会和你接洽详细。”
又道:“这枚玉牌,可不受宣而入见,这不多的,掉了可就没下一枚了。”
贾珣恭敬接过,谢恩不提。
至于建立新军,恐怕要过些日子方才会有圣旨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