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爬山

她不知这座山从何而来，不知此山靠什么拔地而起，更不知她现在的身体已然破败。

但她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决定要上去。

哪怕她的神魂此刻脆弱不堪，哪怕她已经失去了气海，沦落为连凡人也所不及的地步。

按道理，她现在应该搞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但她顾不上了。

她要爬山。

她的神识化作了一阵清风，到来那座山峰前。

她遥遥望着最高处，心里突然变得非常快活。

这座山在她的记忆里没有名字，山高也许千丈，也许万丈。最高处是一座山崖，峻拔奇险，只有一条可以通往山崖的道路，那条道路极其狭窄，比山林间人为开垦出来的小道还要不如。

山崖上面被云雾笼罩，朦胧中隐约传来了庙宇钟声。

钟声在风中轻荡，破开了一切枷锁传到了她的耳中，她情不自禁随着钟声而去，或许是走得太快太急，竟踩碎了一块土石，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没有任何迟疑，陈明星踏上了那条险峻的小路，一步不停留的向前走去。

不知不觉，陈明星的精神世界进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她忘记了陈家安，忘记了莫大宝，忘记了即将来临的清晨，深深陷在了过去的记忆中，以为自己还是修仙界那个十五岁的少女，她走在这座山上，是为了给她的师傅求药。

少年陈明星的心里，充满了激动，还有一丝丝的忧虑。

昨天师傅带自己出去游玩，可能是玩得太晚了，没注意藏好行踪，结果被仇家找上门来，那人的手段极阴狠，打斗的时候竟然使用暗器，师傅当场就吐了血。

那人也没再继续动手，只是先大笑三声，旋即又大哭道：“阿父阿母，苍天在上，此恶必死，孩儿，孩儿终于为你们报仇了啊！！！”

说完，眼里流出血泪，尸体化成了一滩血水。

她被这句话吓坏了胆子，慌忙去看师傅。

师傅虽吐了口血，神情却十分自若。

听到那仇家死前之语，未见生气，反而笑着摇了摇头：“原来是把带毒暗器藏在嘴里，一开始就准备同归于尽么。可惜了，你不过是个贱物，如何伤得了我。”

她见师傅没有丝毫虚弱之态，又听闻此话，想来那仇家不过是个金丹初期，师傅却已经快要元婴了，料想他也不是对手，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师傅说完后拿出手帕擦了擦嘴上的血，又嫌弃地将手帕丢进那摊血水里，很快就融得不见了。

那手帕是明星绣给师傅的，平日里师傅很是爱惜，轻易不用，如今却被这样漫不经心的丢进了污血里，她立刻便红了眼眶。

师傅见她委屈的样子，却不像往常那样来哄她，而是冷下脸来怒斥道：“好不中用的东西！这废物不过是我昔日的祭品，尚且有本事逃出生天，短短几年便修炼至金丹，这才串通了别人来暗害我，我虽厌恶却也高看他几分。倒是你，我不知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可是我青山道人的徒弟，我的徒弟啊，竟连一个筑基也没混上，早知今日，不如当初任你在街头饿死了好！”

陈明星一听这话，连忙求饶道：“师傅，我知道错了，是阿星愚钝，阿星以后会好好修炼的，一定能修到筑基，不给师傅丢脸！”

她连连拱手，满是稚气的脸配上动作，看起来憨态可掬。

往日里，师傅看她这样早就消火了，但也不知为何，这次却一反常态，骂了她足足半个时辰，说她“无能至极”“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她当初瞎了眼才觉得她是可造之材”。

骂得陈明星抬不起头来，又羞愧又难过，眼泪落在地面上，混在血水之中，分辨不出了。

等师傅骂得累了，才终于停下了呵斥。

陈明星以为师傅骂完要叫自己去罚跪，准备自觉一点先去跪着。

却被师傅喊住，交给了她一个重要的任务。

她说她方才被暗器所伤，虽未有生命之忧，但也伤了些元气，不便出行，要她去百里之外的一座山中寺庙，找一位大师为她求一幅药来疗伤。

师傅说那位大师性情古怪，就算是认识的人，也非得要求药的人亲自一步一步爬上山不可，等上山之后，也不会轻易来见，要在门口大声诵念七七四十九遍《明华经》，凡能显示心诚，换来大师一见。

师傅郑重的把自己的佩剑交给了她，道大师见到此剑，便知是故人，不会为难她，要她速去速回，不可延误了她服药的时辰。

陈明星走得有些累了，师傅的剑很有些重量，不像她的剑轻，坠得她难受。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这一摸，却是大惊失色！

那剑竟然不见了。

怎么回事，没听到剑掉落的声音啊。

她吓坏了，待要下山去寻，却惊恐的发现来时的路满是云雾，云雾之中，似乎还有一些或明或暗的光源。

那是什么，陈明星满是疑惑，忽然鼻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这血腥味让她有些恍惚，隐约间，她察觉到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

她脑海里有些迟钝的记忆似乎想要复苏。

“当！当！当！”

她再次听到了钟声。

这次不似之前低沉，而是清晰可闻，她仿佛是被敲醒了，下意识的回身去看。

却见之前朦胧中的庙宇缓缓掀开了面纱，果然如师傅所说，是一座巍峨古朴的寺庙。

庙前落叶满地，门扉也紧紧的扣住，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但陈明星管不了那么多了，想起师傅，她心里就十分担心，虽然师傅说她没有性命之忧，可是受伤也是很痛的，她恨不得替师傅受伤才好呢。

而且她惴惴不安的回想起师傅临走前告诉自己的话，“你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干脆就别回来了！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弟子，也省得你日后不知还要怎样丢我的脸。”

说完可能是看她的脸色像苦瓜一样皱在一起，师傅下意识捏了一把她的脸，又叹了口气，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神色告诉她：“你已经及笄了，是时候长大了，等你把药拿回来，我补送你一份及笄礼，你不是一直抱怨生辰的时候没收到礼物吗？”

陈明星想起这话，又是担心又是欣喜，师傅总是神出鬼没的，好几次都错过了她的生辰，礼物又更不用说了，想起来就送，想不起来就没有。

但是这可是及笄礼啊，很重要的，怎么能随便忘记呢，陈明星当时气得躲在被窝里掉了一晚上眼泪。

现在竟然破天荒的要补送给她，这让她充满了动力。

今天，无论如何，要把药求到手！

陈明星鼓足了劲，哪怕山野漫漫，她也毫不回头。

所以，哪怕她只要回头看一眼就能发觉的事情，到底还是被她抛在了脑后。

而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云雾已经爬上了高空，即将占据除了这座庙宇外的所有空间了。

无尽的星空沉默的注视着这一切，看雾中人忘记了那把遗失的宝剑，忘记了肉身所在的现世。

少女奔跑在荆棘与鬼草纠缠的山林中，旷野里的风吹到她青春的容颜上，却唤不醒一颗迷失的心，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坠入十五岁时的那场大梦，又情愿永生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