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神庙
西山山神庙是一间建在京效西山上的小庙,京城百姓没有不知道的,真正会到庙中上香的却没几人,主要是西山这地方不太干净。
西山有一片有名的乱葬岗,葬着许多可怜人,官府安葬无名尸体和无人收葬的犯人尸体也在此处。
前朝时,京中闹出好几桩奇案,有人称是京效西山上的尸鬼成势作祟。有一张姓将军不信,去西山闹了一场,之后京中再无怪事。后来将军去世,圣上封他为西山山神,还为他修建山神庙。
如今山神庙尤在,白天有一张姓的庙祝打理,夜间却无人管,渐渐成了乞丐们过夜的地方,也有人会把快病死的老人孩子扔在此处。若他们没撑过去咽了气,张庙祝会帮着安葬。
乞丐们都知道这事,还知道张庙祝白日在庙中编的草席就是裹尸用的。有那手脚勤快的乞丐夜来无事也会帮着编几张,就当是过夜的房钱。
“张老头的手艺不行,瞧我编的,明天正好给那孩子用上。”
一名半张脸总是在抽动的老乞丐扬了扬手中编了一半的席子,余光瞄向廊下脸色青灰打着摆子的孩子。送孩子来的人有马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那这孩子肯定就是家中奴仆,要是少爷公子病了可不会扔到庙中来。
“那孩子这么小,怎么就入府当了奴才?”说这话的小乞丐颇有几分羡慕。
他们当乞丐的有些也动过入大户人家为奴的念头,可大户人家不好进,若没些个机缘,他们可不收来历不明的人。
“估计是府里的家生子,就是奴才的孩子。”
“那他被扔了,他父母也不管?”
“当了奴才就得听主子的,想管也不容易。盼着他来世日子能好过些,可别再落得草席裹尸的下场。”
“总比我们好些。”有乞丐懒洋洋地说。
“也是。”
正说着话,就有眼尖的看到远处有灯笼。
“有人来了。”
“大半夜的,谁胆子这么大敢来西山?”
还没睡下的皆起身好奇向外面张望,就连编席子的老乞丐也停下了动作。很快,他们便看到一披着黑斗篷的女人走进山神庙。
女人!
这下他们更好奇了,就连睡下的都被身边的人叫起来。
可惜她不是一个人来的,陪她来的男人身形高大腰上系着长刀,看着很不好惹。
李云英知道西山的情况,出宫后特意找了相熟的男子同行。
一进了山神庙,她就看到了廊下躺着一个孩子,约三四岁的模样,似乎病得厉害。她脚步一顿,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的侄儿,抬眼看向屋内的众乞丐。
“你们这儿有没有四岁左右生病的孩子?”
“外面躺着的有一个。”老乞丐指了指。
“只有这一个?”
“我!我也有点头晕。”一个六七岁的乞丐装模作样地按着脑袋说。
他身旁的老乞丐马上在他后脑拍了一记,对方来干什么都不知道,竟敢瞎应。
李云英不傻,跟身边的汉子示意后,两人便抱着廊下那孩子走了。
“也不知他们找病孩子做什么。”小乞丐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眸中仍有亮光。
“说不定是想等孩子死了拿来讹人。”
“啊?”
“敢夜里来西山的女人可不是善茬。早点睡吧,别想那些没用的。”
西山又恢复了宁静,山间行路的人心中却不平静。
山神庙中灯光幽暗,李云英看不清那孩子的长相,到了山下马车前照过才发觉这孩子与她记忆中的幼弟十分相似,也越发相信苏淼说的是真的。
上山时她去的匆忙,这会儿找到了人她安心了些,这才发现马车旁似堆着一排棺材,一眼望不见尽头。
“这是?”
“是姜氏一门的棺木。林二爷送的,差吏来不及把所有人安葬,还剩下这么许多。”
李云英神色一动,不知这事是否也在苏淼的测算之内,还是想要借她的口给林二爷带什么消息。
“怎么了?”男人见她没有上马车不由问。
“无事。”
既然苏淼不曾暗示什么,她还是不要多事。
与她同行的男人叫任威,官拜中郎将,位阶高于校尉低于将军,因为在羽林军任职,比一般中郎将更说得上话,不然也不能在夜间出入城门。
任威住在外城,一回家已经有相熟的大夫等在那里。
一夜忙碌,李云英总算在天亮后等到那孩子病情稳定睁开了眼。
她难得出宫,既然来了总得有一个明确的结果。
孩子年经虽小倒有眼色,睁眼看到李云英就挣扎着想要行礼。
“小子见过夫人。”
“我不是什么夫人。”李云英忙扶住他,将他按回被子里,忍下心中的激动,“我且问你,你的父亲叫什么。”
“尽忠。”
这并不是李云英幼弟的名字,听着倒像是进府后改的名。
“他一直叫这个名字?”
“不是。阿爹说他祖上姓李,原叫成英。”
听到幼弟的名字,李云英眼眶一红,用力抓着自己的袖子。
入了奴籍就会被免了姓氏,她若不是后来得了恩典也不会恢复原姓。可光凭姓名和长相,实难让她相信,宫中的日子教会了她什么叫谨慎。
“你父亲身上可有什么胎记?”
孩子猜测眼前的妇人与他父亲应是旧识也想努力答上话,免得又被扔到山神庙等死。想了许久,他仍是想不起什么胎记,倒想起了别的。
“我不记得了,就记得阿爹腿上有一个很淡的印子,说是小时候被猫抓的。”
李成英小时候的确被猫抓过;他的胎记在肩上,一个孩子是很难注意到。
“他可曾提过他有个姐姐?”
孩子又想了许久,才说:“只提过一次。有次阿爹给我带了几块杏仁酥,见我喜欢,就说我的口味随他的姐姐,喜欢这些怪味道的东西。”
李成英不喜欢吃杏仁酥,总说有股怪味,李云英却喜欢。
想到往事,李云英越发笃定眼前的孩子就是她的侄子,或许也是他们这一支最后的血脉。
“孩子,你叫什么?”
“阿哞,也有人叫我小牛牛。”
这个简朴的名字全然不在李云英的设想内,她想到童年与幼弟读书的时光和父母曾经的期许,又想到在宫中的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仿佛体会到幼弟在外面为奴时的心境变化,以及总算有了孩子后对孩子的祝愿。
忍下泪意,她微笑说道:“李哞,我也姓李,是你的姑姑。”
怕李哞累着,李云英没有与他说太久的话,她也不能在外久留。
在宫外她也没有可托付的人,只能暂时让李哞留在任威处。
任威家中人口简单,除了他只有一个老仆。李云英没有提李哞的身份,只说是故交之子,托他照顾。
“李娘子放心,定不负所托。”
他出身平平,靠着一身武艺和周正的长相进了羽林军。羽林军中将士多半是朝中大臣之子,他初到时难免受排挤,还曾被人设局引向宫中禁地,幸得李云英相助才脱困。
这份恩情,他始终铭记。
李云英知他是个重情义的,又谢了几句便准备回宫。
她出来许久,也不知冷宫中如何,每次有新的贵人来,前面几日总会出点乱子,不知新来的苏淼会不会出事或者惹出事端。
等她匆匆回到冷宫,一看宫前的仪仗和里面传出的声响就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