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灾害种类及本项研究的综合性、新创性
灾害(災害),是一个组合词,有灾发生,造成危害,才称之为“灾害”。灾本作“災”,在古代多指火灾,后来引申为水旱等灾害。对灾害做多元性认知,有利于感受与把握灾害与被灾主体、灾害与次生灾以及多灾叠加的多重张力间性,不仅具体而微地感受到自然变异的力量,也间接地影响到人们对于灾害存在的容忍度,甚至各取所需,共生发展。
关于灾害种类划分,也有必要在此说明。一般来说:“(一)从层次上分,有天灾、地灾、人灾(或主生灾)。(二)从单个性质上分,有水、旱、风、雨、霜、雾、冰、雹、沙、雷电、疾病等灾。(三)从社会与大自然内部联系及其自然排列组合上分:1.连带型:如旱—蝗、涝—疫、鼠害—草荒(或粮食歉收)、战争—疫病等灾;2.并发型:如风—沙、雨—涝、污染—疾病(或农林受损)、毁林—水土流失—泥石流(或洪水)、三废—酸雨(或大气、河流污染)—破坏生态平衡等灾害;3.渐变—突发型:如雪崩、滑坡、地震、龙卷风、火山爆发等灾;4.侵蚀型:如碱荒、沙荒、风化岩、熔岩、软弱岩土、膨胀土坡、海水入侵等;5.职业型:如气体或矿产品等中毒;6.营养型:饮食中缺乏某种元素或维生素的地方病,如山区缺碘而造成的甲状腺肿或大骨(关)节病等灾害;7.国际或国内的政策失误型:如帝国主义在殖民地鲸吞掠夺、垄断财团跨国公司的无政府主义的开发、侵略战争、内战、政法措施的失误、城市或国土规划缺乏大系统战略观点等等形成的多种灾难。”[29]
还有的学者进行一种“三元二级划分”:自然灾害、环境灾害、人文灾害。如海难、火灾等技术性灾害属于“人文灾害”;而自然灾害有时同环境灾害,又往往很难分开:旱灾、飓风、暴雨、龙卷风、寒潮、热带风暴与暴风雪、霜冻等气象灾害;洪水与海侵等水文灾害;地震、火山、滑坡与泥石流等地质灾害,以及病虫害与瘟疫等生物灾害等[30]。考虑到不同灾害之间的有机联系,问题更加复杂。
然而,由于本书覆盖面大、材料零散与多学科交叉,关于灾害言说与御灾民间信仰的研究,除了安德明的农事禳灾讨论外,系统研究不足,本书作者虽长期搜集资料并多方准备,也深感力不从心。从学术创新和规范的角度,当然没有必要再去复述、增饰既有研究,而试图从叙事文学和民俗记忆、民间信仰交叉结合部入手,初步探讨一些先前较少关注的灾害文化现象。
因此,本书不是对所有灾害及其感受、立场、应对措施设想等进行全面研究,而仅是通过明清若干具有代表性的灾害书写,探讨灾害、应灾御灾过程中发生、展现的民俗记忆、民俗观念问题,勾勒出明清灾害民俗发生的若干精神史脉络。这些问题今天看来有许多是粗疏、稚嫩的,甚至是迷信、荒诞的,然而如从民俗记忆角度,连类所及,可能会看到冰山下更为隐晦却很有意义的民俗蕴涵,例如祭蝗神、河神、求雨等禳灾仪式,贯彻了农耕民族的民俗心理与民间信仰。人类学家注意到,我国民间宗教包含的仪式成分有六:(一)祖先崇拜;(二)神灵崇拜;(三)岁时祭仪;(四)农业仪式;(五)占卜风水;(六)符咒法术[31]。而祭祀水神祈免水灾、驱旱魃求雨、祭蝗神祈免害等,实际上都属“农业仪式”,又与具体化、实用化了的“神灵崇拜”结合。
又如兽灾民间信仰,通常总是关注古人如何与伤人的猛兽抗争,不避危险地战胜猛兽,先秦以降,构成了人兽冲突的叙事系列。然而事实上,这是以人类中心主义理念来看待人兽冲突的。固然,我们没必要去责备古人在生存斗争中与猛兽无法和谐相处;然而伴随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人类社会的强大特别是抵御猛兽能力的增强,人兽冲突未必就要消灭猛兽。何况中国古人,也想象出一些具有人性人情的“情虎”、报恩知义的“义狼”,设想人兽可和谐相处,将现实生活中的不可能,变为文学文本和野史传闻驰神畅想中的可能。亲和动物,如果从今天生态美学、动物伦理角度看,就可能会进行换位之思—人与动物平等,人们滥砍滥伐,开荒造田,侵犯了原本属于动物的领地,动物生存受到威胁,才带来了人兽矛盾的激化;而人消灭了猛兽,也打破了生态环境中的“生物链”,使得牛、羊、野猪、野鹿等大量繁殖,植被遭到破坏,水土大量流失,水旱灾害由此频繁而加剧;或同样的水旱灾害,因土地缺少森林植被而受灾程度更加严重。那么,我们还要把猎兽、杀死虎狼看作是人类的光荣和胜利吗?生态美学的先驱利奥波德,有一段对老狼垂死情状的刻画和思考,给人们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当我们到达那只老狼的所在时,正好看见在它眼中闪烁着的、令人难受的、垂死的绿光……那时,我总是认为,狼越少,鹿就越多,因此,没有狼的地方就意味着是猎人的天堂。但是,在看到这垂死的绿光时,我感到,无论是狼,或是山,都不会同意这种观点。
自那以后,我亲眼看见一个州接一个州地消灭了它们所有的狼。我看见过许多刚刚失去了狼的山的样子,看见南面的山坡由于新出现的弯弯曲曲的鹿径而变得皱皱巴巴。我看见所有可吃的灌木和树苗都被吃掉,先变成无用的东西,然后死去……这些鹿是因其数目太多而死去的……牛群也是如此,清除了其牧场上的狼的牧牛人并未意识到,他取代了狼用以调整牛群数目以适应其牧场的工作。他不知道像山那样来思考。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了尘暴,河水把未来冲刷到大海去。[32]
对人与动物、环境的关系,进行一种整体性的思考,离不开人类作为“灾害主体”对受灾苦难的感受、刺激和反思。虽然,不能说所有的自然灾害与人类的活动有关,至少,相当多的灾害是因为人类某些失控的、有害的行为而起、而变得更严重。
明清,在这里之所以不是截然分开为明代与清代,也是因这两个朝代具有某些共同点,尤其是明末清初,很难判然而别。不过,限于篇幅和论题,清代的资料会多一些。本书三编之间逻辑关系大致为:
第一编“灾害类别叙事与民间信仰”,由9章组成。该编从灾害“文化丛”角度,将明清灾害御灾民间信仰,按照灾害种类划分为:水灾、旱灾、蝗灾、雹灾、兽灾、风灾、地震(含火山爆发)、冰雪严寒、瘟疫这九大类型。试图依据现有文献总结其各自的灾害描述特征、民间信仰具体对象、禳灾仪式场景等。
第二编“灾害间的关联性及其民俗观念”,由5章组成。从若干方面探讨了多种灾害之间的错综复杂的联系,试图从整体的角度讨论灾害的叠加、引发催生、延续扩展等一系列互动纠结的关系,以及自然界灾害与动植物内在联系等,还分析了赈灾新闻图画铁泪图、《点石斋画报》等在告灾、赈灾募赈诸多方面的作用。
第三编“御灾策略、神秘思维与民族性”,由7章组成,主要从灾害发生后对赈济过程的叙述,总结施救(地方官)一方与被救助(被灾者)一方各自的正反两方面表现,着重探讨冒赈、匿灾、助赈等一系列应灾态度行为,并推究其多重社会与文化成因。其中特别提出了对民众不当应灾态度的纠正与批判,这是先前较少为人们所注意的。
三编之间呈现出递进式的过程:各种灾害及其民间信仰的展示分析—多种灾害之间的多重互动关系—应灾、赈灾经验的丰富及其具体操作过程中的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等。
上述九类灾害虽非自然灾害的全部,却是包含主要灾害并具有内在联系和互动整合功能的系统,许多灾害都不是个别孤立地发生,常常合成、转化并派生出次生灾害。如旱灾就易于引发蝗灾,风灾每多伴随冰雹,旱灾可能很快转成洪水,诸多自然灾害可能引发瘟疫,等等。诸般灾害也有自身的神灵,如旱魃、蛟怪、瘟神等;而抵御克制的一方有龙神、金龙四大王、黄大王、刘猛将等等。相关的祈神、祭祷仪式异中有同,又同中有异。
灾害给人类社会造成破坏,引起禳灾和应灾、避灾等社会行为,二编为第一编的扩展、补充,三编则为逻辑上的自然延伸和深化。许多正常社会隐伏的矛盾、问题,都在灾害降临之际、之后集中、尖锐地表现出来。匿灾、冒赈等一系列赈灾弊端,不仅是贪欲、权力对救灾资源的攘夺、挥霍,深层上还有在“天降灾惩罚罪恶”等民间信仰传统下的逃避,有“地方保护主义”的以邻为壑。同时,也有好逸恶劳的伸手惰习、趁火打劫的强盗行径等。因而第三编也是在第一、二编系列的基础上,对综合的、禳灾救助民俗事项进行多重揭示,并力图带有一定的文化反思批判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