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大金刚明王
夜深,萧御南离了邕城,往东而去。
为了能隐藏自己的行踪,他这次又没有走官道,而是走的边上小道,小道有小道的好处,却也有它的坏处,好处就是不太容易被注意到,坏处嘛,就是实在太难走了。
这一路前行,倒也没遇到什么事儿,只是这吃的喝的着实太难弄,只能在小溪里弄点儿,弄些野果,偶尔还能遇到个鸡什么的,肖十三离开前给的碎银子不多,两天一待就差不多了,原本以为带着肖十三至少吃喝不会愁的,谁知道那小子自己先跑路了。
不过现在的这些情况,对于一个人在外面待了这么久的萧御南来说,已经根本不算什么事了,走了三天,终于,他遇上了第一个村子,说是村子,倒不是说是一个庄,看上去,像某个富户在这里建的一个庄子,这样的地方,想弄顿饭应该不是问题,想到这里,他立马来了劲头,赶紧朝着那庄子走去,可是走到那庄子门口,却是闻到一股很浓重的血腥气,他立马警觉了起来,手搭上了龙首剑,慢慢的走到门口,悄悄推开门,却是看到里头尸横遍野,而那庄园大堂之上,一个看上去极是孔武有力的和尚,双掌之间,捧着一个人的头,那人满脸是血,看着和尚,嘴里嘟囔着:
“我……我错了,放……放过我!!”
而那和尚,面无表情,闭上眼睛,嘴里说道:
“南无,阿弥陀佛!!”
话音落下,双手合十,那人的头颅,直接被挤爆,脑浆子混着血,溅了那和尚一脸,解决掉这人之后,一脸血的和尚猛的传过头来,看向门口的萧御南,脸上戾气十足,萧御南却也没有害怕,只是站在那里,与那大和尚对视,那和尚却没有对萧御南动手,而是将手里的尸体扔往边上一扔,拿出火油,四处洒了,之后走到门口,弄了个火把,直接将那庄给点了,好家伙,萧御南看傻眼了,你杀人就算了,还把人庄子点了,本来还好弄点儿吃的,现在好了,只能看着这熊熊大火在边上发愣了。
看着那火烧完,大和尚朝着那庄子拱手又行了一佛礼,然后转身离开,萧御南见他对自己没有恶意,而且走的方向跟自己是一样的,自己又对这和尚有太多的好奇心,所以直接就跟了上去。
“大师这是要去哪儿?”
到一条河边,大和尚洗去了身上的血迹,坐在边上拿出干粮吃了起来,萧御南没法子,他没有啊,还好边上有条鱼,费了好大力气弄了条鱼,起了火,烤了起来,烤到一半,鱼的香味引来了一条野狗,看到萧御南之后,朝着他一顿狂吠,这下萧御南来兴趣了,这不是找上门来的食物嘛,顺手捡起一块石子,朝着那狗扔了过去,直接砸中那野狗的前额,砸出一个大血窟窿,那狗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眼看自己的猎物到手,萧御南刚要上去捡那野狗时,大和尚居然先动了,他走到了野狗尸体面前,右手抚着那野狗的头,左手行佛礼,上有一串佛珠,这佛珠看上去有些奇怪,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大和尚口中念诵道:
“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动经尘劫。迷惑障难。如鱼游网。将是长流。脱或暂出。又复遭网。以是等辈。吾当忧念。汝既毕是往愿。累劫重誓。广度罪辈……”
那大和尚念了多久,萧御南就在边上看了多久,直到那大和尚念完,又继续坐在边上,吃起了自己的干粮。
“大师之前杀人的时候,可未见有如此善心呐,佛曰众生平等,难不成大师眼里,这人,还不如这条野狗?”
看到这个杀人如麻,灭了人家一整个庄的大和尚居然为一条野狗超度,这让萧御南对这大和尚更加好奇了。
“众生平等,可众身业障却不同,有些人,业障太深,便只有一处归途。”
大和尚终于开口说话了,之前任凭萧御南怎么跟他交流,是一个字都未跟他说,这回,终还是跟他说上话了。
“佛不是还有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虽然我一直不太赞同这句话,不过佛既然说了,总还是有些道理,大师为佛门中人,却不给这业障深重之人,一个立地成佛的机会吗?”
萧御南看着大和尚,继续问道。
“有些人,佛渡不了,便由我来渡。”
大和尚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那你刚才明明可以阻止我杀这条狗,为何你却没有?”
这大和尚越是这样,萧御南就越有兴趣,他真的很想好好的了解一下眼前的这个人物。
“此生轮入畜生道,便是他上辈子的恶报,此生死于你手,便可以赎了他上辈子的罪,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再世轮回为人,也不必,受这般苦楚。”
大和尚回了一句。
“原来如此,那,既然他已受罚,还是留他个全尸吧。”
萧御南说着,直接在边上挖了个坑,将那野狗埋了,而他的这个举动,让边上的大和尚也很意外。
埋完那野狗,萧御南走了回来,坐在大和尚边上,大和尚将手里的干粮递过来一部分,萧御南愣了一下,伸手接过,吃了一口,回道:
“谢了。”
“你为什么把它埋了?”
和尚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说的对,当然,只是现在,往后我要是遇上了,就不知道了。”
萧御南回答道。
“那贫僧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做给我看?”
大和尚倒是相当的不客气。
“随你怎么想吧,不过,说到这里,我倒是感觉自己对你更加好奇,那庄里的人,与你有何仇何怨,你要这般赶尽杀绝?”
江湖上的事情,萧御南是越来越有兴趣了,这大和尚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滥杀之人,他之所以也这般重手,一定有他的理由。
“你想知道,我的故事?”
大和尚问了一句。
“想啊,我觉得像大师这样的人,一定是很让人着迷的故事。”
萧御南回答道。
“故事的本身并不会让着迷,让你着迷的,是故事里的人,我也曾着迷于那些故事里的人,以为这人间即使已如此不堪,却依然有人愿意来缝缝补补,可是这些愿意缝补的人,又哪里,抵得过那些撕破伤口的人呢?”
大和尚说完,抬头看着天空,思绪回到了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他还是个陈国法因寺的小沙弥,法名慧清,周陈两国连年交战,波及到了在周陈两国边境的法因寺,寺庙被军队强占,他们都被赶了出来,有想反抗的,都被杀了,在一阵骚乱之后,慧清小和尚逃了条命,可周边战事频发,他已无路可去,无奈之下,他偷偷跨过边境,来到了大周。
原本,他想去往中原或南境,那里长年无战事,寻个寺庙好生修行,应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当他走到一座废弃的山神庙时,遇到了一个姑娘,那叫春花。
春花长的很普通,却很爱笑,而且笑起来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她原本是凉州人士,因为两国战事,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人了,为了活命,她离井离乡,也打算去中原,可到了这里后,发现了这荒废的山神庙里待着几个六七岁的孩子时,动了恻隐,就留了下来,带着这些孩子们一起生活。
她教孩子们种菜,教他们各种生活技巧,教他们活下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里的孩子,从当初的四个,变成了二十一个,他们都是因为战乱失去了亲人,无依无就这样,春花带着这么大一群孩子,在这山神庙里,安了家,然后,他们遇上了同样逃难过来的慧清和尚。
当时饿晕在路边的慧清和尚已经被一群野狗盯上,是春花带着一群孩子将野狗赶走,救回了慧清,自那以后,慧清便在这里待了下来,他教孩子们识字,教他们佛法,教他们经文,时不时的,再出去化缘,这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
在慧清看来,如果能这样过一辈子,倒也不错,他一心修习佛法,即使在这里,也每天理佛诵经,希望佛主保佑天下苍生,让他们早日脱离苦海,直到有一天,来了一群人了。
他们是来自邕城的富户,带头的叫李大富,邕城连年战事,就算城从未破,他还是有些担心,所以打算找个地方,建个庄,离开邕城,而这回,他们看上了这山神庙的位置。
“你们,明天就搬走,这里,我们老爷征用了。”
看到一个姑娘带着一群孩子,李大富立马明白这山神庙并不是他们的,于是,让人过来把他们赶走。
“这地方又不是你们的,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
春花自然不可能答应,这是他们活下来的希望,如果没有了这里,她也不知道要带这么多的孩子,去哪里安家落户。
两边一直僵持不下,但那李大富除了恐吓,好像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这日子,还是这么过,之后的事情,是当时的慧清小和尚,永远都不可能释怀的。
说到这里,大和尚面容开始扭曲,全身的肌肉都开始紧崩,腹中生出虎啸之音,萧御南明白,接下来他要说的事情,一定非常的痛苦。
“那天,我跟往常一样出去化缘,我现在还记得,那天的天气不错,太阳很暖,而且我的运气也不错,遇到几个好心人家,给了我好几个馒头,原本打算带回来给孩子们尝尝这白面馒头,可是远远,却看到山神庙那里失火了,待我赶到之时,只剩下一片废墟,还有那扇没倒的门上的铁链,跟锁。”
“他们是被害死的?”
萧御南立马明白了。
“我翻遍了整片废墟,最后只看到那片废墟之中,伸出的一只焦黑的手,手上,有一串珠子,那是我给春花的佛珠。”
这时的萧御南,想到了刚才大和尚跟野狗超度时,左手上的那串佛珠,那串佛珠,应该就是春花死前,捏在手里的那串了。
“我无意红尘,只想看着这群孩子平安长大,教他们佛法,导他们像善,也想看着春花成家,找到自己的归宿,可是这世道,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允,我知道这些事情,是谁干的,可当时我的,报不了仇,我离开了那个伤心地,行走江湖,踏遍了周陈两国之地,习得一身的武艺,更悟得了双生之力。”
“所以,你回来了。”
萧御南接着说了一句。
“当我重新回到这里,看到他们在这片废墟之上,建起了这么大一个庄子,里头的人都很高兴,可他们的高兴,是夺了二十多条人命得来的,是踩着那二十几人的冤魂得来的,所以,他们必须死,地藏王菩萨说过,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在我看来,这地狱,便是此处,贫僧,愿舍了这辈子的佛法修行,化身金刚明王,以贫身的怒火,燃尽这世间之恶。”
听到这里,萧御南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眼前的这个大和尚,又或者,他压根,就不需要安慰,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这条路很难走,可他却义无反顾。
“听大师这么说,倒是他们咎由自取,大师说的对,有些人,佛渡不了。”
萧御南长叹一声,摇头看天,这天已入秋,有些微凉,天上,还可见北归的大雁,看着那群大雁,萧御南忽感悲凉,他出来的时候,如何的意气风发,当时还是初夏,而现在呢,已入秋了,一起出来的人,却已经没有一个还在身边了,老蔡变成了他身后的一捧灰,计书永远留在了那山岗之上,秦怡回了陈国,自己身边,哦,倒还有一人,一个刚认识的,戾气比他们家老爷子还大的和尚。
“唉!!!”
萧御南直接倒一下去,一下子躺在了地上,双手垫着自己的头,看着天空,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