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个家反正不姓云
十多年前的一个雨夜,邵汉成夫妇收养了尚在襁褓中的女婴云存。正是邵汉成老婆一个远房亲戚梅氏送来的,当时李氏就向邵汉成吼道:“我们两个大人都饿得贴南墙了,还再养个丫头片子!”
梅氏忙掏出一沓厚厚的红色钞票来。
李氏见此眼珠子都要惊掉了!她和邵汉成一年到头拼死拼活,省吃检用也拿不出这其中的零头钱!
她连忙恬不知耻地改口道:“丫头好呀,丫头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
于是云存就来到了这个家中。
邵汉成一年到头都在青宁打工,一年回不了几次家。
李氏头几年对云存还不错,整日里都抱着她到村口散步,和同村妇女们拉家常。
她不知道的,邻里街坊都知道她是个没什么本事还窝里横,欺软怕硬。打心底里瞧不起她。
可直到邵强的出生,云存生命里为数不多但勉强还算幸福的生活便戛然而止了。
那个时候的农村还比较重男轻女,当邵强出生的那一刻起,李氏就仿佛干了一番了不起的事情一般。整个人走路下巴抬得老高,逢人就夸自己的大胖小子多么聪明伶俐。
云存本来就是抱来的丫头片子,想到这李氏便琢磨着,一个外人怎么能和自己家的大胖小子比呢。也不顾当年那恬不知耻的语气和梅氏那每隔几个月就寄来的红色钞票了。
从云存会跑会跳起,李氏就把所有的家务活都推到了这个小姑娘身上。从最简单的扫地,拖地,洗衣服,到大一点的烧火做饭带孩子。说云存是邵强的半个妈都不为过。
二月份的李家坝刚入春,山上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灰色的山脉被些许雪白点缀相连,零零散散的“黑色线条”是尚未发芽的桃树李树。
这天,云存正在自家后院洗衣服。
立春的河水仍旧冰冷刺骨,她的双手被河水泡出了些许褶皱。
云存一手拿起棒槌敲打着湿透的床单,另一只手轻轻擦拭着额头的汗珠。春风吹拂着她那张孩子气的脸,特别是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更显得云存像一只无辜的小白兔。
“云存!你死哪去了?我放桌子上的10块钱呢。”突然屋内一声狮吼传来。
“来了——”
“你赶紧给我滚过来。”李氏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听闻此言,云存加快了脚步。李氏平日里最爱喝酒赌钱,输光了钱,就对着云存一顿拳打脚踢。想到这,她心中不免一顿犯怵。
她双手颤颤巍巍地走进客厅,见到此时火冒三丈的李氏。
“妈,怎么了吗?”云存小心翼翼问道。
“还怎么了!?出门前才放的10块钱,我一回来就不见了。要是你拿了就赶快拿出来,我不打你。”说着,李氏凶狠地瞪了一眼,好像要把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吃掉似的。
“我刚才一直在后院洗衣服呢,不知道什么钱。”
“死鸭子嘴硬不承认是吧。”
李氏一个箭步冲到云存面前,连忙将她身后的大门锁死。抄起一旁的扫帚,就狠狠地往云存的大腿抽去。
“嘶——”云存嗓子眼发出了一声呻吟。双手不禁向被打的地方捂去。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刚才一直在后院洗衣服。”说着,两行泪水不争地从脸颊滑落。
云存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对自己恶意这么大。记忆里李氏几乎对谁都是喜笑颜开,像个活菩萨一样。特别是对弟弟邵强,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怀里怕摔了。
打她记事起,家里几乎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弟弟。从吃穿用度到到那台可望不可求的游戏机。
李氏还时不时地告诉她,自己就是邵家买来的一条狗。自己应该管她叫“老佛爷。”应后出嫁的钱全都留给弟弟娶媳妇。
想到这,云存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许哭!”李氏抽打得更狠了。
李氏越用力,云存便哭得越大声。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为了自己。
干脆哪都不捂了,木棍如雨点般袭来,纵使云存长出千百只手来,也遮不住内心的伤疤。
她只好一屁股蹲坐在墙角,完全不顾李氏的叫骂声,她想不白,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为了受苦,还是给家人添麻烦??
老天啊老天,我只想要一个温暖的家,这很过分吗?为什么别人都这么能轻易拥有呢。
“什么狗屁抑郁症!那就是你自己没出息!我们这穷山僻壤的可养不起你这个娇贵的小公主!”
“我问你这个家姓什么?”
“姓……姓……”
“说话呀,平常你那小嘴不是挺能巴巴的吗,这会子哑巴了??”
李氏忽然到,倘若是姓李,定是不妥。若是姓邵,自己又姓李。
于是她便都嘟囔道:“反正不信云!”
“钱呢?交出来?你看我不打死你这小兔崽子!”
云存仍旧蜷缩在角落,此时的她双眼无神地望向天花板,停止了哭嚎。松开原本抱头的双手,地面上满是灰尘。
去死好了,这样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没见到过什么钱。”她冷冷地道。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钱丢了不关我的事。”云存这次的语气明显比上次更硬朗。
说罢,她抬起头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坚定地盯着李氏。
说来也怪,平时嚣张跋扈的李氏,仿佛被云存的气场所震住似的。心虚地地后退了一步。
“李婶在家吗?是我,梅艳。”
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云存衬着李氏回过神的功夫,一溜烟地往自己的小房间而去。
小房间在三楼,是一个不足五平米的小窝。一张破木板床,还有一张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旧课桌,便是云存的全部家当。
李氏将扫帚放一边,拿起在沙发边的外套披好,往口袋里一摸,正是那该死的10块钱。
“哟……梅艳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李氏温和地说着。
简直与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判若两人。
梅艳进屋前就注意到了飞快往楼上跑去的云存。
云存没有看她。
“这孩子就是云存了吧”梅艳问道,“跑这么快是干什么去。”
李氏连忙捏了把汉,吞吞吐吐说道:“云存……她有点怕生的。”
梅艳听了之后笑笑说:“和我们家文月小时候一样呢。”
“啊……是这样吗?文月这丫头也真是,也不知道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
欲文月是梅艳的亲生女儿,30出头,是个不婚主义者。
“我这回来呢,是想把云存接回青宁。”说着她又从包里掏出一个信用卡来,说:“这里是我们对你抚养云存这么多年的一点心意。”
李氏大喜过望,不过当着客人的面,她还知道一些收敛:“云存这孩是真的让我省心,我还真有点不想让孩子离开我……一来而二去的也大了,去大城市里面也好见见世面。只是不知道啊,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我这个养母呢。”
李氏为了把戏做到底,还挤出了两滴老泪。
“孩子也大了,也该见见亲生爸妈了。”
阁楼上的云存震惊地目睹了一切,泪水伴随着数不尽的委屈滚滚而落。倘若自己并非李氏亲生,那为何父母将自己抛弃?还有,楼下的这个陌生女人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全部都是骗人的!什么亲妈养母,都是骗我的,妈妈不可能把我抛弃的。对……一定是这样。”
小阁楼阴暗潮湿,在灰暗的日光下,云存那双稚嫩的脸庞被打上一层暗暗的粉底液。泪水再这么一冲,“妆容”全花了,反倒像是谁家新过门受了委屈的小娘子,正哭的梨花带雨一般。
呼——呼——
一阵寒风从窗外吹外,风烛残年的那扇窗被吹得吱吱作响。它在几年被邵强玩弹弓失手砸了个大窟窿,只好用一张旧报纸粘在上面,可是经不起风吹雨打。云存从抽屉翻出一张另一张旧报纸,粘好后就不会这么冷了。
“若是到了陌生的新家,那些人会对我好吗……世事无常,为何我就不能用有简简单单的一生呢。倘若是走丢了,当初直接掐死就得了,也免得这一遭受了这样的苦处。”
越想越难受,越是难受就越容易往深处想。云存浑身上下疼痛难忍。每当她一钻起牛角尖,主动跳进惊涛骇浪的回忆漩涡,周围的空气就不是空气了,而是能害死人的硫酸。
痛!简直就是痛心疾首。
心是千疮百孔的,身体也如同受了万箭齐发一般。合着里外竟没有一处能让人松口气的地方。简直活像一只里外烤的松软可口的烤乳猪。
只见云存一头扎进枕头中,原本默默流泪也变成了轻声哽烟。直到再也听不到楼下两人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