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孩子妈

简单来说，我老婆不见了……

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周五的早上，她正常去上班，离开家门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异样——我很确定她当时一切正常，正因为她后来的不见，我才反复回忆那天早上，我确认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她正常的化妆，正常的训斥不好好吃饭的大女儿，正常的带二女儿出门，正常的嘱托我送大女儿去学校时别忘了给她水壶装好温水。

如果非要说哪里稍微有一点点不正常，我是说非要说，鸡蛋里挑骨头的那种方式去找出一点点的不同的话，她那天出门时忘记了吻我……

但其实也不是那天早晨才忘记，在她消失不见的前一月里，好像忘记了很多次，三十天里，可能有十多天都忘记了，还有几天，我忍不住提醒她，她会说“哎呀，忘记了！”然后过来亲我，然后才出门，那种亲也只是嘴唇快速接触到脸颊，因为知道我不喜欢嘴上沾到口红，所以她涂过口红后会有意避开我的嘴唇，只亲脸，然后等到我自己要出门时，我会检查一下脸上的唇印是否被我完全擦干净，我一般都不会当着她面擦干净，我总觉得那样会显得我在嫌弃被亲——我当然不会嫌弃，甚至觉得这是一个不能或缺的仪式，然而就在她不见前的一段时间里，这个仪式总被忽略……

那天早上我当然不会意识到她会不见，直到晚上我在外面应酬吃了晚饭喝醉了酒，我也依然没有意识到她不见了，后来半醉半醒被二女儿哭着拍醒我才意识到，跟我结婚十年，每天朝夕相处，甚至结婚之前我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六年的我的老婆，平生第一次失联了。二女儿喊醒我时是凌晨一点，她被奶奶哄睡着时应该是奶奶说了妈妈等她醒了就会回来之类的话，所以她在哭着问我：“我已经醒了，妈妈怎么还不回来。”我那时刚刚醒了点酒，听到这句话时习惯性地敷衍二女儿说：“妈妈只是在上厕所。”我抱起二女儿，把她抱回房间的路上瞄了一眼厕所，发现我老婆并没有在厕所，二女儿也在说“妈妈没在厕所啊，不然她怎么会不开灯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三岁半的二女儿就开始说这种特别有逻辑的话了，至少对于一个三岁的小孩，我觉得这样说话就已经超级有逻辑了，她居然会使用“不然”这个词了。

简单的安抚之后，一向懂事的二女儿继续睡觉了。就在二女儿刚刚睡着时，上铺的六岁半的大女儿探头露出那双跟她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漂亮大眼睛看着我。

“是爸爸吵醒你了吗？”我轻声问大女儿。

那双漂亮的眼睛突然在小夜灯的光线映照下变得闪光。

“爸爸，我害怕，妈妈不见了。”多愁善感的大女儿又开始发挥她的想象力了。

“才没有呢，乖乖睡觉，睡醒了就看到妈妈了，爸爸一会就去接妈妈回来，一会妈妈回来看到你还醒着她肯定要生气的知道吗？”

“知道了……那晚安，不要关小夜灯。”大女儿缩回头去。

“晚安。”

我关上孩子们房间的门，回到我和老婆的卧室翻出我的手机，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拨通了老婆的电话，没人接听。我发微信，没有回音，后来又发了第二条，第三条，发到第三条时，我甚至发了点小脾气地直接用语音说：“你怎么这么不靠谱呢，有什么要忙的也至少发个信息告诉我啊！”

坐在沙发里，我突然觉得一阵头痛，果然红酒喝多了是最难受的……

凌晨三点多，孩子奶奶把我从沙发上喊醒，问我为啥不回屋睡。我爬起身，回到卧室，看着空荡荡的床，突然心里也觉得空荡荡的，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有过一瞬间觉得事情不太对，但是最终还是在酒精的麻醉下继续睡过去。

我老婆已经不见一个月了，按照那天她早上出门算的话，准确说是29天零4个小时了。

直到现在我依然在为她不见的第一晚我居然一直在睡大觉而自责。如果当晚我就出去找她，会不会就可以找回来。当然，前提是她不是自己故意走失的……

后来我翻看自己手机微信努力想找出什么苗头来，我翻看和所有认识的女生的对话，确定没留下什么会让她介怀的对话。

有一次，我老婆在我手机微信里，看到了一个女同事跟我的对话里有一句称呼居然是“亲爱的”，三个字着实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我解释了好久这只是当时有求于我的玩笑话，而老婆的观点是玩笑话可以是“亲爱的领导”“亲爱的老板”之类，而只有“亲爱的”三个字，能这样称呼就证明关系已经很奇怪了。当然，那件事最终她还是选择相信我，只不过我从那以后就涨了教训，会定期清理掉敏感对话，虽然并不一定有什么真正的问题存在，但是这样捕风捉影的瞎折腾还是能避免就避免掉比较好。

所以她突然不见，我怀疑她是不是前一天晚上趁我睡觉又在我微信里看到什么敏感字了，又跟我玩冷战呢。所以自己翻查确认一番，结论是应该没有问题，至少不是微信的问题。

其实在老婆不见后的前三天，我几乎没有意识到是“我老婆”不见了，即便第二天我去报警时，我跟警察说的也是“孩子妈”不见了，报警时感觉警察也没当回事，他反复确认我们最近有没有吵架多过于问她最后的行踪，当然，我很能理解一个有完全正常行动能力的成年人失踪，警察的确不会太当回事，因为这类案子有一大半都是那个失踪的人自己想失踪的，而这一大半里还有一小半是失踪的人没过多久又自己出现的。但是我还是反复表达了希望警察重视的愿望，因为在我看来，甚至在亲朋眼里看来，我和我的老婆都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我的老婆没有道理弃我而去。

更重要的是，孩子妈没有道理弃孩子而去！

而妈妈不见了这件事对于孩子来说，真的是天塌了……

虽然有爷爷奶奶在我上班时照顾孩子们，但显然孩子们更想跟爸爸倾述她们对妈妈的思念。起初，给她们放卡通片是很有效的，因为平时在家里，妈妈只会在个别时间，作为好好练琴、好好睡午觉之类的奖励给她们看一小会卡通片，而妈妈不见了之后，她们居然可以奢侈地一直看……但是，卡通片的陷阱很多，大部分的卡通片故事情节上，经常要涉及到“妈妈”……

我甚至拿《冰雪奇缘》里的情节去说服孩子们要坚强，但显然效果适得其反。我说：“爱莎和安娜的爸爸妈妈都不见了，他们俩却很坚强的面对……”我大女儿大声哭着说：“艾莎和安娜的爸爸妈妈死掉了，你是说我们妈妈也……”大儿女说不出后面的话了，哭得撕心裂肺，小女儿显然也听懂了姐姐的话，跟着一起大哭。虽然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但我在狼狈的收回自己的该死的类比的鬼话的同时，也突然心头一悸，那是第一次，在大女儿的提醒下，我想到孩子妈不会真的出什么意外死掉吧，那是第一次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那是孩子妈不见的第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