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司徒夜的危机
司徒夜带着挑选出的一部分卷宗,和林叔一道回了山庄。途中,简要询问了肃州刑案署的情况。林叔汇报完毕,忍不住摇头叹息,“欧阳安这个人,欺下瞒上,既要得好处,又不肯担责,在刑案署里搞内斗,稍微冒点儿尖的人,就会被打压,久了,谁还愿踏踏实实做事,都睁只眼闭只眼糊弄了事。”
司徒夜一面听着,一面道:“所以才会出现路晓宇这个案子,连最基础的搜索工作都做得如此差劲。”
林叔接着道:“欧阳安不过一个都统,却在刑案署一手遮天。听说,当年,司徒风统管肃州时,很欣赏他。”
“肃州,算得上司徒风的大本营,这儿的大小官员,多受他提携。所以,对欧阳安,多盯防,避免打草惊蛇。”司徒夜吩咐。
“是,属下明白。”
“闫焰后日出发?”
“是,星夜兼程,最快也需六日到达孟城。”
“欧阳安以及肃州刑案署的卷宗收集一事可放缓,眼下倒有件急事需要处理”司徒夜微皱了下眉,“今夜有封紧急密报,需要送给上峰,最快几日能送到?”
“三日”
“三日,”司徒夜暗自估算了贺兰傲军队的行进时日,“两日,两日能到吗?”
“属下竭尽全力,保证两日后消息能送达上峰手中。”
“很好。”
两人到达山庄,已是深夜。尹秋水早已入睡,司徒夜照例去房里看了看她。自上回尹秋水痛晕过去那次,不管多晚,司徒夜都会去瞧瞧她,见她安然无恙,方回自己房中。
星光伴路人。司徒夜的手指极轻微划过尹秋水的脸颊,就好像在触摸一颗星.一弯月那般轻柔与小心翼翼。
在大哥逝去后的人生岁月,孤冷与寂寞、危险与杀戮如影随形,他不畏、不惧。如今,身旁有个她,心里装了她,反倒生了丝丝怯意,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办?若她有个闪失,自己该如何?“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如今牵挂已生,却是心甘情愿。思及此,司徒夜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尹秋水粉色的唇,若羽毛般轻的一个吻……
回到房中,司徒夜将东义目前军情以及找到叶欢的事用暗语写好,却对叶欢所述藏心剑等事只字未提,交给林叔送了出去。
沐浴更衣后正准备休息,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一事。密报是呈给司徒烈的,他由司徒烈忽而想到贺兰苏叶,虽与贺兰苏叶仅一面之缘,但她的眉眼确与叶欢画中人有七分相似三分神似。路晓宇失踪的时间离与司徒烈迎娶贺兰苏叶的日子隔得近。莫非贺兰苏叶就是叶欢的心上人……如此,叶欢是否值得信任?贺兰苏叶是否为东义安排在司徒烈身旁的一枚棋子?简直细思极恐。
司徒夜作了一个决定,他需要派人去东义查清楚贺兰苏叶的底细。至于人选,他想到了孙简。
“孙简?”林叔略微有些吃惊。
“他厨艺精湛,容易进入东义宫中,人虽顽固执拗,但却忠心不二,并且,没有人想到会派他去,因为,他简直就是肃州绣衣中的隐形人。”司徒夜道。
夜深人静,司徒夜总算可以入睡。但,就在躺下的那一刻,四肢百骸疼痛难忍,如海潮般涌来,一阵接一阵,连绵不绝,竟似中毒。他连忙起身坐起,运气、逼毒,不多时,吐出一股暗黑色的血液。这两日,他呆过的地方不过是山庄、山间小屋、飞云舞坊,行动亦是慎之又慎,竟遭暗算。正思索间,窗外一条黑影闪过,司徒夜立刻趟下,装作入睡,那黑影至窗边停留一阵,留意房内动静,隔了一阵子,见司徒夜已然入睡,便悄无声息的离开。
黑衣人逗留的时间不长,于司徒夜而言却犹如陷入一个绵长的隆冬季节,疼痛刺激着他的每一处神经,犹如炼狱之火在灼烧。又过了一阵,他确信黑衣人不会再返回,复又坐起,继续运功逼毒。
很轻很轻的木门声,是隔壁人放下门栓推门而入的声音。一股熟悉的清香伴着熟悉的人,掀开床帘,坐到他身侧。
夜明珠的柔光映照着尹秋水白皙的面庞,她的眼里闪烁着担忧,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额冷如冰,又低头看了看靠床边的乌黑的血渍,将唇靠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你中了毒?”
司徒夜点点头,额上青筋暴起,冷汗如豆,“噗”地一声,又吐出一口乌黑的血,血渍溅到她身上。
尹秋水抬起衣袖轻轻拂去他唇边的那抹血渍,低语问:“肤如冰,五脏六腑犹如火焚?”
司徒夜仍旧只点点头。
“可需唤大夫前来诊治?”她询问。
“不可”他忍住剧痛从牙缝里吐出两字。
“好”,尹秋水道:“你这样强行运功逼毒,对身体伤害极大,我去去银针来,等我。”
司徒夜在巨大的疼痛中想起司徒烈曾和他谈及尹秋水略懂医术之事。如今之计,唯有一试,死马当活马医。
只一小会儿,尹秋水已取来一整套银针,消了毒,又放了一颗夜明珠在床帘内,按着穴位扎针。她针下得轻,生怕会增加司徒夜额外的痛。
“这套银针是来山庄后才购置的”,她很轻声地说,说给他听,又像说给自己听。“我学别的都是半调子,可医术倒真用了不少心思。虽不如薛神医,但也算小有所成。”
一针针的扎下去,疼痛逐渐缓解,灼热感逐渐消失,司徒夜凝神静气,暗暗数了下,一共四十九针。
也不知过了多久,尹秋水将银针一一取下,扶他躺好,盖上锦被。一股无力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意识逐渐模糊,在丧失最后的意识之前,他紧紧拽住她的手,哑着嗓子道:“别走,不要离开我。”尹秋水使劲点头,忍了多时的眼泪夺眶而出,滴在他紧握住她的那只手上。
期间,尹秋水又为他施了两次针,直到血色转红,总算松了一口气。借着夜明珠的光,才发现司徒夜身上大大小小的旧伤至少有二十余处,刀枪斧钺还有剑伤,深深浅浅,触目惊心。疼惜油然而生,心里想着,他不知多少次险中求生,受伤的时候可有家人关怀慰藉?世人只知秦王司徒夜风仪无双、战功赫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能看得到他的艰辛、孤寂与脆弱呢?
尹秋水虽小了司徒夜六岁,此时此刻小而柔弱的她却激起强大的保护欲,静静躺在他身内侧,一只手横放在他胸前,这样他轻微一动,她也能感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司徒夜再度睁眼,周身的疼痛感已消失,鼻尖只闻着一股极浅极浅的茉莉馨香,不用转头就知道怀中佳人是尹秋水,借着夜明珠的光晕,微微低头一瞥,纤纤玉臂环在自己胸前,衣领和袖口处,还沾染着暗黑色的血渍。
司徒夜埋首细瞧,尹秋水双眼红红,似哭了不少眼泪。想着自己征战多年,受伤无数,哪一次不是咬着牙狠心坚持过来,如今,倒有这么一个娇贵的女孩子,依偎在身侧,照顾他,为他哭泣,为他难过,为他担心,突然对这红尘世间生了留恋之情。原本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活着,也不过是为了族人、为了母后、为了小言。
这一晚,司徒夜找到了活在这世上的另一个意义——尹秋水,这个由他从南苑一路护送回来的女孩,意外成为自己未婚妻的女孩,赋予了他生命的另一重色彩,彩色的、温暖的、柔软的色彩,不再是黑与灰,不再是沉重与阴霾。
尹秋水被他轻微的动作惊醒,抬起半个身子,问:“醒了?还疼吗?难受吗?”平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了血丝,却仍闪烁着担心。
司徒夜竭力扯出微笑:“好了许多。”
尹秋水有些不信:“真的?”
司徒夜喉咙干涩,哑着嗓子道:“真的,你乖乖躺好,我乏得很,需要休息。”
尹秋水:“自然醒?”
司徒夜轻轻闭上眼:“嗯,自然醒。”
白光渐渐吞噬了黑暗,司徒夜幽幽醒来,身边佳人不在,心神一慌,迅速坐起。尹秋水听到帘内动静,知他已醒,掀开帘子坐在床侧,伸手触摸他的额,又摸了摸他的脉,安心一笑,“没事儿啦,我让膳房熬了些清粥,大米小米混合粥,养胃,你等会儿。”
正欲起身去唤林婶,却被司徒夜一把拉住拥入怀中,脸贴上他温暖而粗糙的肌肤,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尹秋水突然意识到司徒夜还赤裸着上身,脸一下涨得通红,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我去让林婶提醒膳房送粥上来。”
司徒夜瞧了瞧她娇羞的模样,忍不住抿嘴一笑,起了逗她的心思:“这会儿害羞,昨夜扒拉我衣服时可没见你这般?”
尹秋水连忙摆着双手解释:“我,我不是故意脱你衣服的,我那时很担心,只想着为你施针解毒。”
司徒夜微笑的弧度又扩大了些,“哦,这样看来,我算是被你看光了。”
尹秋水羞得耳根都红了,眼睛只能看着地面,“没有,没有,我就没细看。”她那时最多也就在心里偷偷感叹了句“身材不错,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而已。
司徒夜故意重重叹了口气:“没细看,那也是看了。”
尹秋水被绕得蒙圈儿:“那,那你想怎样?”她委屈得很,早知道不如仔细看清楚,多摸几下。
司徒夜见她白皙的脸红彤彤如苹果,神色委屈又羞怯,有趣得很,轻咳两声,方道:“我能怎样,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从今以后,只能是你的人了。”
“啊?”尹秋水抬头,两人视线交会,她眨了下眼。
“不乐意?”司徒夜问。
“乐意乐意。”尹秋水点头如捣蒜。
“嗯,很好,过来。”
“过来干嘛?”尹秋水反而往后退了两步。
“帮我穿衣服。衣服是你扒拉下来的,自然由你给我穿上。”司徒夜理直气壮。
尹秋水总感觉司徒夜强词夺理,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想着他尚在恢复,帮帮忙也无不可,“哦”了一声,又补充道:“我去取干净的衣服来”。
衣服取来,脸上的绯红仍在,“我,我帮你穿上。”小心翼翼地为他穿上,整理好,粥也端了上来。
司徒夜瞧了瞧那碗粥,又瞧了瞧尹秋水。小姑娘这回领悟得相当到位,“我喂,我喂。”好人做到底。
一碗清粥,尹秋水喂得仔细,不紧不慢,“这毒对胃有伤害,这两日先吃清淡些,得慢慢恢复才行。能吃多少算多少,别勉强。”
司徒夜的胃觉尚未恢复,甚至没有饥饿感,这碗粥却配合着喝完。尹秋水一边喂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偶尔伸手拿丝帕给擦擦嘴。
自司徒夜记事起,严苛的训练几乎伴随了每一日,司徒烈对孩子从不娇养;后来自立门户开了秦王府,府中奴仆众多,伺候周到自不在话下,但毕竟他是主,他们是仆,与今日尹秋水这般情意绵绵的温柔投喂完全是两回事,至于别苑的女人,不过欢场一聚,各取所需罢了。
粥刚喝完,司徒夜听到了几声轻微的“咕咕”声,尹秋水唇角微扬,“呵呵,我还没用早膳,饿了,真的好饿。”这才吩咐林婶把她的饭菜送来。
司徒夜有些自责,此前见她换了衣服梳洗整洁,以为用了膳,没想到……“不要紧,你没吃好饭,我担心,也吃不下的。你吃好了,我才放得下心,大吃大喝”,尹秋水瞧他神色,立刻宽慰。
司徒夜抚了抚她一头秀发,“下次别这样……”话还未说完,却被尹秋水打断,“还下次!可千万别有下次,永远也别有下次……”她眼圈一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呜呜,人家也不想哭的,呜呜,人家就是止不住哭……你还吓人家,呜呜……”
刚巧林婶带着侍女紫英来上菜,恰巧听到尹秋水哭着说“永远也别有下次”、“你还吓人家”之类的话,林婶还好,紫英联想起早上尹秋水换下的衣服上还有血渍,这会儿小姑娘又哭得梨花带雨,司徒夜居然唇角还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邪恶笑容,这……这…这实在是变态加可恶,堂堂一位绣衣使,竟然蹂躏小月这么一个像兔子似的姑娘!小月太可怜了!
司徒夜耐心等尹秋水用完餐,方问:“我中毒的事,几个人知道?”
尹秋水伸出两根手指:“两个,你和我。”
“你怎么想起半夜进我房里?”他好奇这个。
“夜里突然醒来,莫名心悸,睡不踏实,想来瞧瞧你。”她如实答。
“回去歇会儿吧。”他瞧见她眼里的血丝,心疼。
“嗯嗯”尹秋水真的想要好好睡一觉,“你也是,别太拼了,我娘常劝爹爹,事情总做不完的,身体要紧,要爱惜。”她晓得司徒夜是拼命三郎,跟自己爹爹一样,跟师父也一样。
林婶出去时,司徒夜已吩咐她让林叔过来。尹秋水回房后,他试着站起身,还好,除了有些头晕乏力外,并无其它症状。
林叔进来时,司徒夜已坐到套间外的书桌前,不紧不慢用食指轻扣着桌面。
林叔瞧他脸色苍白,加之此前林婶所述,心已明了七八分,只静默着等司徒夜发话。
“我中了毒”他说得平淡,“下毒的人是——叶欢。”
林叔虽仍未说话,脸上却是一片不可思议之色。司徒夜与叶欢交情至深,外人虽不清楚,他却知晓。
“下毒之人的确是叶欢”,司徒夜轻叹了一口气,“此外,山庄里有内鬼,至于是谁派来的,叶欢和慕容还玉都有可能。”
林叔:“叶欢为何对公子下毒?”
司徒夜眼神幽暗:“不知道。所以,隔两日我会再去见他。”
林叔:“公子,这样太危险。”
司徒夜:“危险也要去,否则,隐藏在背后的危险更无从知晓。”
林叔:“属下随您一块儿去。”
司徒夜:“不用。眼下,倒有一事需要处理。”
林叔:“找出庄里的内鬼?”
司徒夜:“不错,在我去找叶欢之前。此外,通知闫焰,让他挑选四十名可靠的暗卫,随时待命。”
林叔:“属下这就去办,公子好好休息。”
司徒夜微微点了点头。林叔走后,他开始翻阅从飞云舞坊带回的卷宗,叶欢为何抛弃“路晓宇”这个身份?为何故意留下线索让他知道他还活着?为何要下毒?这些疑问,也许能从带回的资料里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不知不觉中,夕阳西下,司徒夜起身透过窗户看这山庄,错落有致的院落,从外观上看,和任何一座山庄没什么两样,但他清楚,山庄里的人,除了尹秋水,每一个人都是久经训练的绣衣,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独门武器,每一间房,都有暗器。在两日内找出内鬼,谈何容易?
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在肃州待的时间越长,他会越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