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流年旧事惹尘埃
尹秋水这一睡,竟然接近徬晚时分才起。其实,在午膳时,闻着鸡汤的香味儿,她有睁开眼的。
司徒夜问她:“可要吃点儿东西?”
尹秋水眯着眼,用鼻子努力嗅了嗅:“好香!”随即眼一闭:“不想吃!我还没睡饱。”一侧身,又沉沉睡去。
司徒夜知她这些日子早起晚睡,熬得辛苦,也没强迫她用膳。换了厨师,熬的鸡汤虽然鲜美,总差了那么一点儿味,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只吃得有些意兴阑珊。
傍晚时,尹秋水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我饿了”。
司徒夜笑了笑:“晚膳刚做好,趁热吃。”
收拾妥当,尹秋水坐到桌前,一只香喷喷的烤乳鸽、两样精致的小菜还有汤,正冒着热气欢迎她。
“你呢?”尹秋水问。
“吃过了。这些都你的。”司徒夜陪坐在一旁。
“味道如何?”司徒夜瞧着尹秋水吃得好嗨。
“很好很好”尹秋水连连称赞。只要无需她自己下厨动手,就好!
“你是不是有话要问?”在吃完乳鸽,有了些力气后,尹秋水问。
“吃完了再说。”司徒夜答。
“嗯嗯,可以问了,我现在有力气回答。而且,我有些担心你憋出内伤,脸色那么严肃,我瞧着不开心。”尹秋水道。
“好,边吃边聊。”司徒夜体贴地给尹秋水盛了一碗汤。
“受宠若惊,有问必答。”尹秋水喝了一口汤,嘿嘿,滋味儿不错!
“父皇亲自来的离苑?”他问。
“对。”她答。
“他看到你了?”他问。其实,第二个问题乍听起来有些多余,司徒烈既然到了离苑,怎会不见尹秋水。
“对。”她答。
司徒夜松了一口气,司徒烈既然已见过她,仍然肯让她到鹿鸣苑来,那么,此前司徒烈说让尹秋水跟他一块儿去肃州的事,并非儿戏。如此一来,他和她之间的障碍也没有了。
“问完了?”尹秋水瞅见司徒夜一脸轻松的表情。
“问完了。”司徒夜心情大好,端起尹秋水的碗也喝了一口汤,“味道确实不错”他说。其实,汤仍旧是那碗汤,只不过喝汤的人换了心情。
“那好,轮到我说了。”尹秋水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
“洗耳恭听”司徒夜轻笑。
“司徒,就你爹吧,真的,太损了”尹秋水轻叹了一口气,“那么多年的事儿,他堂堂的西戎大单于,竟然和一个天真善良可爱无比的小女孩计较,真的实在太过分了。”
“那位天真善良可爱无比的女孩就是你?”司徒夜调侃,“你们认识很久了?”果然他们认识,否则司徒烈不会那样欣赏尹秋水,欣赏到要让她做儿媳妇的地步。
“大约四年前,你爹,微服私访潜入我们南苑,不知为何在平阳受了伤,刚好遇见我。本姑娘救死扶伤,好心帮他包扎伤口。哼哼,谁知如今你爹恩将仇报,竟然这样欺负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实在是过分!”尹秋水越说越生气,司徒烈不仅带兵和南苑打了一场仗,还欺负她这个恩人,早知今日,她当年就应该在那伤口上狠狠剜几刀再撒上几把盐才对!
“是挺过分!”司徒夜附和,但看在老爹为他捞回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儿,他其实一点也不生气。
“他还威胁我!哼!”尹秋水继续发泄她的不满。
“确实,父皇这么做不厚道。”司徒夜接话,心里却想着这威胁不错,否则他如何能见到小可爱。只不过,有一点他却没想通:“为什么不允许她来找我?”
“你,你真这么认为?”尹秋水有些狐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脸上明明一副欣喜的表情。
“当然,完全赞同。”司徒夜立马表态。
“可是,他是你爹,我这么说他,你不生气?”尹秋水问。
“不生气。父皇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不过,他也是一番苦心。”司徒夜答。
“苦心?”尹秋水迷惑不解。
“嗯。父皇担心我会孤独终老,所以,费劲心思替我找媳妇儿。”司徒夜盯着尹秋水。
“他要给你找媳妇儿,干嘛非要折磨我,让我受罪?”尹秋水顺口回道,司徒夜似笑非笑地侧身瞧着自己。
蓦地,心神回转过来,脸一下变得绯红,“那个,我吃好了,我得走了。”却被司徒夜一把拉住扯向他,鼻尖碰着鼻尖,“你不喜欢?”他问得好轻柔。
尹秋水感觉脸已发烫:“喜欢是喜欢,不过……”稳住心神稳住心神,她暗暗提醒自己,这男人太会撩妹,稳不住就会像小白兔一样被大灰狼吃掉。
司徒夜心头一紧:“不过什么?”难不成小妮子不愿意?
“不过呢?你不可以像上次那样对我!”尹秋水试着把身子坐直了些,拉开点儿彼此的距离。想到这个,她还很生气。
司徒夜身形一僵,空气凝固。
尹秋水有些忐忑,但,这是原则,她有她的尊严,她不是玩物,若真心喜欢,便要尊重。
“司徒,你若真心喜欢我,就得尊重我。”尹秋水鼓着勇气大胆地说出来。也许他会认为自己故作矜持,也许他俩就此一拍两散……虽然她会很难过,很伤心。但是,她绝不会屈从于他的欲望换取所谓的爱!爱若无对方的尊重,得到的不过是卑微与嫌弃,不过是不断的索取与得寸进尺!
沉默,还是沉默。
这是司徒夜头一回遭遇女人义正言辞拒绝自己的温存。以往,也有过,却不过是欲迎还拒的前戏罢了。但,尹秋水不一样,双眸清澈,不是勾引,虽然蕴着几缕胆怯,更盛满了坚定。
“上次的事……对不起”司徒夜说得有些艰难,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对任何人说过“对不起”这三个字。
“嗯?”尹秋水睁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
“对不起,小七”,他握住她的双手,“的确是我失了分寸”,他深呼吸了一下,“你能原谅我吗?”
尹秋水任由司徒夜握着她的手,她看着他那双如湖般幽邃的眼,沉默了会儿,展颜一笑,如夜色中盛开的百合,“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司徒夜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听见尹秋水明媚甜糯的声音道:“只有我的家人才可以唤我小七的喔!不过呢,从今天开始,司徒夜,我同意了,你可以唤我小七!”
春日的夜,仍旧微凉,恋人的心,却滚烫如火。
尹秋水起身,“我得回去了。对啦,明日早膳要吃些什么?”
司徒夜仍拉着她的手不放,“单子已经递给膳房,以后这些事你不用操心。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成。”尹秋水抽回手,还是低调一些好。
司徒夜送走尹秋水,待夜色深沉,四下寂静无声,灯火俱灭,他方换上夜行衣,离开鹿鸣苑,去了此前与他爹约好的地方见面。
距鹿鸣苑五里外,小树林中,有一处木屋。
屋内已点上了灯,司徒烈已等在那里。
“见到她啦?”司徒烈微笑。
“嗯”司徒夜只蹦出一个字。
“看来你俩缘份匪浅”司徒烈依旧微笑。
“为何不许她直接来找我?”司徒夜质问。
“不为什么,也不过想瞧瞧这世上是否真的有缘份这回事。”司徒烈悠然道,他还挺喜欢看三儿子生气,多少有点儿人样,而不是一块木头或者大冰块。
“如果没碰见呢?”司徒夜反问。
“没有如果,你俩不是已经见面了么!否则,你又怎会约我相见。”司徒烈避重就轻。
“肃州之行的事,安排得如何?”司徒烈问。
“在回答之前,请告诉我,你们怎么认识的?”司徒夜指的是他老爹和尹秋水。
“南宫公主没告诉你?”
“一部分。”
“哪一部分?”
“救你的那一部分。”
“哦?那她一定没有告诉你捉弄我的那部分。”司徒烈笑。
“捉弄你?”司徒夜不可置信,从来只有他爹摆弄别人份儿。
“不错。那次微服出行,不知为何身份行踪皆暴露,被刺客追杀受伤,我趁着人多,藏身于平阳最大的寺庙——昭平寺。连着两日,昼伏夜出,伤口已发脓溃烂,疼痛难忍,终于在庙中柴房外晕了过去。醒来时,却发现伤口已包好,还上了药。”
“大叔,被人追杀啊?幸亏遇见本姑娘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用谢我。——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滴溜溜的转动着眼珠问我。”
“不过,你这伤口已经溃烂,需要剜掉里面的腐肉上药才行。她对我说。”
“此话当然不假。只不过担心行踪暴露,我不能前往医馆。我没理她,这小丫头却自顾自地说她能帮我疗伤,但是,我必须给她报酬。虽然对方只是个小姑娘,但她既然能为我包扎上药,说不定也有这个能耐。当日那情形,我也惟有一试。”
“过了一阵子,她从别处取来刀和药,准备替我剜去腐肉之时,又对我道:大叔,你喜欢鬼故事么,那种很恐怖很恐怖的鬼故事!我说这点儿伤痛还能忍受,无需听故事转移注意力。”
“小姑娘举着刀说不是她讲给我听,而是我讲给她听,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亲自做手术,难免紧张,而且越恐怖的故事越好。平生第一次,我给一个孩子讲故事,连着讲了三个,第三个故事结束的时候,伤口已被重新包好,最后,她还用绷带的尾端打了一个兔耳朵型的结,兴致勃勃地告诉我,这是她的专属标识。”
“此后,连着三日,她每日都按时来为我换药,包扎伤口,每次都会扎兔耳朵,还一本正经地说,即使有人发现我,只要看见这对兔耳朵,也不敢为难我。每换一次药,收费一千两银票。”讲到此处,司徒烈见三儿子听得眉开眼笑,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很好笑么,一千两一副药,妥妥的奸商!”
司徒夜怎么能让别人称自己未来媳妇儿为“奸商”呢?即使老爹也不行,收敛笑容道:“你又不缺银两,和一个小姑娘计较这些,未免有失帝王身份。那兔耳朵不也挺可爱的么!”
“哼,有失帝王身份?这算什么,后面的才是!”司徒烈瞧三儿子一副有了媳妇儿忘了爹的模样,十分不爽。
“后面?”司徒夜追问,“后面怎么了?”
“哼!三千两银票的药效自然好得很,不过三日,伤已痊愈。我打算趁夜离开。小姑娘非常热心地说她可以帮我十分安全的离开。想着她既然救了我,必然不会害我,我自然就信了她。”司徒烈道。
“她告发了你?”司徒夜问,瞧他老爹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哼!那倒没有。她不过是将我领到一处偏僻的角门处。我原以为从那儿出去便是。谁知,她一本正经地说——大叔,您得从角门边儿上的高墙翻出去,并且一再叮嘱我必须从那棵倚着墙角的桂花树左侧翻出去。”司徒烈想起来还觉得气难平。
“你相信了?”司徒夜虽然觉得此问有些多余,不过,他就是想问。
“哼!我当真从她所说之处准确无误地跳下去,岂知……”司徒烈在此处突然顿住。
“岂知如何?那儿有人正等着抓你?”司徒夜问。
“岂知,那高墙下,竟然放着一个巨大的洗浴木桶,我纵身一跃,不偏不倚刚好落入其中。”司徒烈道。
“咳咳,咳咳”司徒夜万万没想到老爹竟会有如此遭遇,堂堂一国君主,“铁血苍鹰”——司徒烈,竟然会如此狼狈,哈哈哈,哈哈哈……他只能用咳嗽来掩饰抑制不住的笑意……哈哈哈……哈哈哈……
“我气极,却又不能发作,只默不作声从桶中起来,正想抬腿走人,谁知,那丫头已搭着扶梯趴在墙头对我笑道——大叔,今日浴佛节哦,我特意准备的沐浴斋戒浴桶,里面放了好多药草、香料还有花瓣和柚子叶,给你去去晦气。又朝我摆了摆手,继续道,不用感谢我,疗伤免费赠送!然后脑袋一缩,不见了踪影。”司徒烈无视儿子的咳嗽,一口气说完。
“那个,她也是一番好意。”司徒夜不忘为自己媳妇儿辩解两句,“这些年,你南征北战不从未败过么!”
“那是靠实力”,司徒烈反驳。
“那时,你已知晓她的身份?”司徒夜不着痕迹转移话题。
“没有,我只知下人们唤她七小姐,却不知是哪家的七小姐!想来能在昭平寺落脚的小姑娘,家中非富即贵。待安顿好后,宫中暗卫也联系上我,就在准备离开的当晚,又碰上了她,不过她在明处,我在暗处。那是在平阳最好的舞坊——琉璃舞坊。”
“琉璃舞坊?她一个小姑娘,去那里干什么?”司徒夜皱了下眉。
“当时我也这么想,出于好奇,索性去探了个究竟。原来,她并非平白无故赚我那三千两,而是用这些银两替一位小姑娘赎身。此外,我得知她叫上官月,而那家琉璃舞坊原本就属上官世家的产业。只不过上官世家教育子女颇有一套,即便是自家产业,想要买卖交易,也须得自己出资才行。”
“她为何要替那小姑娘赎身?”司徒夜好奇,尹秋水并非好管闲事的人。
“那女孩儿是她儿时玩伴。”司徒烈答,“本来这也没什么。只不过后来,一直伴她左右的女子开口问她——公主可要再与林姑娘见一面?我才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位古灵精怪、喜欢捉弄人的小女孩儿竟然是南苑公主!所以,这次与南苑一战后,南苑提出和亲,我想起这桩旧事,着人调查了南宫公主的情况,就替你定下了她!”想到这个,司徒烈还很得意,总算设计了司徒夜这臭小子一回。
“夜,在所有皇子中,你是最优秀的,也是我的骄傲。”司徒烈又道。
“最优秀的不是我,是我哥。”司徒夜目光中隐含着刺痛。
“可是信已经走了……”司徒烈一声叹息。
“可他永远在我心里。”司徒夜的幽幽道。
“夜,因为你很出色,所以,你的妻子也必须同样出色。否则,她只会成为你的羁绊。她必须能够理解你,同时也能够容忍和接纳你的妾室,爱你,敬你,并且爱你所有的孩子。”司徒烈转回了话题。
“就像我母亲一样,容忍你的一切,对吗?”司徒夜冷冷道。
话谈到这儿,空气已然凝固。天空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接着响起了几声春雷,雷声如司徒夜胸中的怒气。
“夜,我不希望你,成为我,所以,我希望你的妻子也是你的挚爱。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司徒烈有些痛苦地开口。帝王,寡人,不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么,连给自己深爱的女人一个正妃的名位都不可能。他的悲痛与孤寂,又有谁能够理解呢?
沉默,依旧是沉默。良久,司徒夜终于开口:“大雨将至,我先回去了,肃州的部署与安排,隔几日再说。”
司徒烈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这间木屋,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这是他和叶凝霜第一次相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