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上）

不到一月，西戎驻守铁勒的守军已遭遇三次当地流民的武装袭击。密报传来，大单于震怒。对铁勒，朝堂一向采取“怀柔”策略，如今看来，收效甚微，反而滋生了不臣之心。

“流民！”朝会上，大单于司徒夜冷笑一声，“流民用得起这些精钢利器么？流民能骑得上千里良驹、汗血宝马吗？这些所谓的流民，全是白尔汗轻骑精锐的前锋部队！朕绝不容铁勒肆意挑衅！”

不日，毅王司徒言率三万精兵铁骑向铁勒进发，与白尔汗激战于伊鄯，战事持续整整三个月，最终，铁勒精骑近乎全军覆没，毅王生擒白尔汗归朝。

官方庆功宴后的皇家私房菜时期，毅王妃上官雪妍终于与毅王司徒言见面。大阏氏尹秋水时隔数月终于见着了宝贝女儿司徒星悠。

自司徒星悠随军出征以来，尹秋水的心就一直悬着，如今总算落了地，“刀剑不长眼，平安回来就好。”这是大阏氏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母女俩见面时，大阏氏的脸色可是“摆了谱”的。

“娘亲，我回来了。星悠好想娘亲。”星悠公主拉起母亲的手，摇啊摇，摇阿摇，撒娇卖萌。

“哼！这会儿倒说想我，之前偷溜的时候，可见没把我放心上的。”尹秋水斜睨了两眼身旁的女儿，“我还没气够呢！”司徒夜听见老婆在心里嘀咕。

“小七，星悠偷偷溜出去是不对，不过，如今她完好无损地回来，还立下战功，咱们应当高兴才是。”司徒夜为女儿说话，呵呵，不愧是他司徒夜的宝贝女儿，此次参与设计生擒白尔汗，功不可没啊！

“偷溜？她那是偷溜么？整个宫城固若金汤，隔三差五便调换布放，若没有某人暗中合谋，团子能跑出宫？即便是出了宫，小言若没得某人的首肯，能将团子带在身边行军打仗？哼，当我傻白甜还是蛋白质（笨蛋白痴神经质）！”尹秋水在心中狠狠地将西戎大单于、长公主、毅王殿下吐槽了一番。

老婆这心思，司徒夜听得一清二楚，他们这么做，不都是为了她吗？只是这话他不能对她明说。自登基以来，朝臣们开始关心大单于的继承人，毕竟，这许多年来，大单于只有一个女儿。上奏折的多了去，甚至，有大臣提出“废后”另立——不管大阏氏如何出类拔萃、深得民心，但没有为大单于诞下子嗣就是皇家大罪。后宫的女人们也都蠢蠢欲动，一个个铆足了劲儿献媚争宠，似乎只要能生下皇子，就能取而代之。他们哪晓得司徒夜的心思！数世轮回中，他曾经犯过的错误，今世断不能再犯，何况他俩今世姻缘是否能善始善终还关系着霓凰是否能重返仙界。至于后者，又是另一番牵扯，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娘亲，你不要生气嘛！”长公主继续撒娇，“星悠每天都想娘亲一百遍。星悠今晚要娘亲陪着睡，星悠要枕着娘亲的手臂睡。”

许多日没见，做娘亲的怎会不牵挂，尹秋水想起当初母女二人在圣医岛相依为命的情形，想起小团子在自己怀中安然入睡的情形，不由心中一酸，眼眶一红，心道：“你们当我不知道么？行军打仗哪有安枕无忧的时辰，每日不都过着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吗？我上官一族，原本以远离朝堂为乐，我又怎忍心会为了一个后位，让你们父女俩为难、受苦。待星悠及笄，有了好的归宿，我便归隐而去。”

司徒夜被她心中所思惊道，脱口而出：“小七，别乱想。我们一家人，自然要齐齐整整在一起。”

司徒言以为皇叔指的是担心司徒星悠之事，亦出言宽慰：“小妹机灵得很，铁勒精兵被耍得团团转。论智勇双全，堪比男儿。”

司徒星悠一撅嘴，表示不服：“甚么堪比男儿！星悠就是比好些男儿都强！阿兄小看我，阿姐，你说是不是？”

上官雪妍嫣然一笑：“可不是？这四国之中，哪家公主骑马射箭、军事医术都赶不上咱家小妹。”

司徒星悠灵动的眼珠骨碌碌转了好几圈，“阿姐是在夸我吗？阿姐是觉得我的诗书礼乐不如别家公主咯？”

其余三人抿唇而笑，尹秋水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下女儿光洁的额，笑着比划道：“还好意思说，就你那龙凤凤舞的笔迹，全天下能认出来的也就咱们几个。”

司徒星悠撒着娇扑进母亲怀里，“好娘亲，不生星悠的气啦！”

司徒夜低笑着道：“你的好娘亲日日盼着你平安归来，怎会真生你的气，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东宫（琉璃宫）这边，和乐融融，在宫城的另一端，阴影下却立着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一条人影压低嗓音道：“你确定已怀有身孕？”

另一条人影道：“确定。本宫已托人秘密请了最可信任的张太医瞧过，确信喜脉无疑。”

先前说话那人依旧压低着嗓音，但透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太好了，怀孕的消息暂且受住，不能透露半分。待三月后再说。”

白尔汗虽被擒回王都，但司徒夜并未对其施以重型，只令人严加看管。只因铁勒族人对白尔汗颇为爱戴，若将至凌迟处死，西戎虽出了恶气，但铁勒部族之心更难抚平，一个白尔汗倒下了，还会有另外一个“白尔汗”站起来。征服铁勒，需要征服铁勒的民心。“民心所向，乃众望所归。”司徒夜大单于如是说。

战乱过后的铁勒，百废待兴，民不聊生，瘟疫的蔓延仍未得到有效遏制，然而，铁勒的权贵们无视百姓疾苦，依旧声色犬马，甚至有人想着将白尔汗取而代之，这些人，还真盼望着司徒夜将白尔汗斩杀。

“杀了白尔汗，不过是给铁勒下一次叛乱制造一个借口。眼下，能拿下消灭瘟疫这场硬战，稳定民心，最为紧要。”朝会上，毅王司徒言力谏。

“白尔汗谋逆叛乱，不杀，难道是拿这反贼给其余边境部族作表率么？朝廷又如何向那些血战沙场的将士们交待？”冷寒山反对。

一时之间，朝臣们分为两派，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最终，大单于司徒夜开口道：“白尔汗如何处置，延后再议。铁勒，乃我帝国部落疆土，铁勒百姓，乃我帝国子民，无论如何，先止住瘟疫。”

琉璃宫，星悠长公主头枕在母亲膝上，微闭着双眼，“就是这样，太医们倒研制了药方，但这方子顶多能管用四五天，之后，又会有感染的百姓，但再用同样的方子，便无济于事。如此这般，方子改良的进度始终跟不上瘟疫变化的进度。”

尹秋水思索了一阵，比划着问：“之前被治愈的那些人后来怎样？”

司徒星悠憋了憋嘴：“大部分会很快被感染，此前太医们所作的努力，算是白费了。就因为这样，瘟疫蔓延已近一年，仍未得到遏制。”

尹秋水继续追问：“铁勒部族的那些贵族呢？”

司徒星悠颇有些不屑：“这群蛀虫倒活得尚好，被感染的只占少数，而且用药之后，几乎没有再被二次感染的。”

“那咱们的人呢？”尹秋水复问。

司徒星悠唇角扬起调皮且得意的弧度：“咱们可是平叛的正义之师，自然得了长生天的护佑，一点儿事都没有。”

尹秋水捏了一下女儿鼻子，“别得意，可做了防护措施？”

司徒星悠咯咯直笑：“这个自然，有圣医族星悠小神医在，药材一应俱全，连应急预案都齐齐整整。”

“娘亲在想什么？”司徒星悠瞧见自个儿娘亲已陷入沉思。

“铁勒部族的生活习性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尹秋水问，“我指的是普通人，平民，不是那些贵族。”

“与众不同？”司徒星悠眯起眼，“他们爱吃那种半生不熟的事物，饮生水，不爱干净，听说大部分人两三个月不洗澡，据说他们认为身上的那些不是污垢是上天赐与他们的护甲。这些算不算？”

尹秋水点点头：“这就是了，不良的生活习惯不仅导致造成蔓延，而且导致重复感染。”

司徒星悠睁圆眼，“对喔！的确如此。之前我们俘虏了一批特勒士兵，关在一起，负责看守的军士都快被他们身上那股子味儿给熏昏过去。所以，阿兄下令强迫他们洗去满身污垢。这群俘虏还真没一个感染上瘟疫的。我还当是因为他们身体强壮，没想着是还与生活习性有关。”

尹秋水微笑：“对啊！所以瘟疫始终得不到有效的控制。”

司徒星悠起身，“那为何瘟疫对药材的抵抗力越来越强？太医们甚至连天文地理农学都联系上，也不知为何会如此？”

尹秋水思索了好一阵，比划着询问：“这场不断变异的瘟疫，可曾查出毒素？“

司徒星悠：“娘亲怀疑有人趁着瘟疫蔓延之际投毒？”

尹秋水：“只是猜测”

司徒星悠：“之前，薛神医也曾怀疑过是否有人投毒，但太医院从食物、饮水中未曾发现丝毫毒素。”

尹秋水：“我此前在圣医岛翻阅医术古籍，曾经看见书中记载有一种奇异的毒素可蕴发在空中，最终无形无色，人若吸入，极易感染。但这种毒素炼制方法极为不易。何况铁勒乃蛮荒部落，又怎会有炼制此种毒素的高超技术呢？”

司徒星悠双眼散发着慧黠的光芒：“不一定是铁勒部族之人，也许是想从制造瘟疫、挑起战乱中获益之人。啊！娘亲，你实在是太太太聪明了，我得赶紧把这个发现告诉阿爹。“说毕，站起身，欢快地说：“娘亲，我这就去见阿爹。”

尹秋水一把将她拉住，“着急什么？这会儿你阿爹还没下朝呢？何况这不过是猜测，先想好了再说，省得给你阿爹添乱。”

司徒星悠乖乖坐下，倚在母亲肩上，喃喃道：“娘亲对阿爹真好。可是阿爹有一大堆女人，娘亲会不开心吗？”

尹秋水悠然而笑：“天下男儿皆如是，何况还是你阿爹这种手握大权的男人。我若计较，岂非为难自己。女人这一生，若将儿女之情看得太重，到头来，累的是自己，伤的是自己，不值得。”

司徒星悠道：“的确如此。”

尹秋水拍拍女儿的手背：“所以啊，女人要懂得疼惜自己，找男人的眼光要准，那些甜言蜜语虽然好听，但终究，一个男人要有责任心才行。一个女人，心里要有自己才行。儿女之情，从来不是人生的全部。”

司徒星悠撅了撅嘴：“娘亲，我不爱听这个，小星悠要永永远远陪在娘亲身边。“

尹秋水捏了捏女儿的娇俏的鼻头，笑：“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喔。”

司徒星悠：“娘亲，娘亲给我梳头发。”说罢，取过梳子，递给自己母亲。

尹秋水叹了口气，女儿在男女情爱上颇有些没心没肺、全然未放在心上之意。依言将一头琥珀色且微卷如瀑的秀发散开，轻轻柔柔地梳好，简简单单编成微松的发辫。女儿的美，与她不同，因着承袭了司徒夜的基因，甜糯中带着几分天然的不羁与野性，微卷的发更凭添了几分少女的妩媚。梳着梳着，不禁想起当年远嫁前母亲为自己梳发的事，不由得心念一动，比划着问：“此前昊哲给你写了不少信，前些日子你不是去铁勒了么？他不知道，只道你不理他，又不见回信的。倒写了封书信给我，问你的情况呢！记得给他回信啊！”

司徒星悠颇有几分敷衍，“嗯嗯，那家伙写的都是些琐事，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回不回无所谓，他不会计较的喔！”

尹秋水索性“点醒”女儿：“昊哲如今位高权重，事务缠身，仍念叨着你，莫不是对你有意？”

司徒星悠已蹦蹦跳跳地往屋外走去，“我还小，尚未及笄，他喜欢念叨就念叨呗。娘亲，我约了冷峻峰踢蹴鞠哦。”

“冷峻峰？”尹秋水眯眼想了一会儿，“就是那位我亲自接生的冷家大公子？”来不及追问，司徒星悠已溜达出了好一段距离。

“难不成我已到了中年伤春悲秋的年纪？过于纠结了些？团子如此可爱，怎么会愁找不到好婆家。”尹秋水为自己过于忧虑而失笑，“今日天气甚好，不如去趟夜月书馆。”

尹秋水换上便装，带着孙嬷嬷和秋云、锦儿，与暗卫汇合，去了夜月书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趟，竟然遇到铁勒部族首领白尔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