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凤凰于飞（下）
曙色初现，司徒星悠缓缓睁开眼，从“枕头”上支起脑袋，迷迷糊糊间想起坠崖之事，又看见早已醒来的完颜昊哲，“不知道阿爹什么时候能救我们上去？”小姑娘望着陡峭的悬崖，心有余悸地说，肚子“咕咕”地响起。
“好饿，我再摘些果子来，”小姑娘伸了伸懒腰。
完颜昊哲想起她昨晚梦话也不忘报菜名，不由得扬起嘴角轻笑，叮嘱正在爬树的表妹道：“慢些，莫急。我已听到崖上的人声。”
“是么？”司徒星悠支起耳朵：“为何我没听见？”随即偏着脑袋瞅了“枕头”一眼：“可能是我才醒来，还不太清醒。”她才不要承认连听力都比不上这家伙，眨了眨眼睛：“听得见说什么吗？”
完颜昊哲凝神聚气，侧耳又听了一阵，冲着在树上摘野果的表妹道：“好似在讨论营救我俩的方案，好像舅母也来了。”
“娘亲”，提及尹秋水，司徒星悠双眼泛红，她自出娘胎便与尹秋水相依为命，“娘亲一定很担心我”，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滴落，“我好想娘亲，我……我想要吃娘亲煮的鸭汤面……呜呜……小星悠要娘亲抱抱……”她这么一哭，鼻涕眼泪齐飞，之前勇敢坚强果断乐观啥的都不见了踪影。
完颜昊哲微一愣神，司徒星悠这变化也忒快了些，转而一想，她原本年纪就小，哭爹喊娘实属正常，更何况是宠着长大的，是以出言宽慰，小姑娘抽抽嗒嗒一阵，总算止住了哭泣。
悬崖上，尹秋水早已赶来。昨日余晖落幕，她左等右等仍不见父女俩归家，心中已感不妙。遣人问了行踪，只说王爷与完颜小王爷、小郡主晚些便归，言辞模棱两可，说了跟没说似的。
尹秋水唤来秋云、锦儿，问聂云、司月可归家，均摇头，一问“可知去了哪里？”，均只知随秦王而去。
尹秋水勉强稳住心神，暗忖：“星悠与昊哲可能出事了。”略微思索一阵，吩咐秋云给聂云带话，“请他转告王爷，给我一个明信儿，星悠是否出事了？”
彼时司徒夜正好确定下女儿与外甥落身之处，得了聂云的话，沉吟一会儿，嘱咐聂云道：“告诉小七真相。”
尹秋水得了讯息，心下安定了大半，想着司徒夜总有办法把俩孩子从崖底给捞上来，自己一去，若添了乱，反而误事。沉下心来在府里候着，上官雪妍陪伴在侧。
直至天已大亮，司徒夜遣司月带了话，悬崖陡峭且幽深，加大了营救的难度。尹秋水细细询问一番，知晓救援绳索长度不够，触不着崖底，司徒夜一面着人增加绳索长度，一面派人侦查是否有能延伸到崖底的小路。至于崖下有人受伤之事，司徒夜叮嘱“万万不可告知小七，以免她忧心劳神。”
尹秋水只能心急如焚地等着，整座王府沉寂如水，只听见院内枝丫上鸟雀的啁啾之声，忽而，一道灵光闪现，“有法子了！”
不到一个时辰，尹秋水已站在司徒夜身旁，并立于悬崖之上，“怎么样？这法子可还行？”
司徒夜宠溺地看着她，颔首笑道：“能想到将大宝、二宝派上用场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你了，小七。”
忽而，听到几声雕鸣，尹秋水侧耳细听，随即展颜一笑:“大宝、二宝找到他们啦！”
崖下，司徒星悠欢快地摸摸大宝，又摸摸二宝，“这下子咱们可以顺顺当当地上去啦！”偏头想了想，扶起完颜昊哲，“大宝给你骑。”拍了拍大宝的头，“大宝大宝，飞慢一点儿，飞稳一点儿，我表哥受了伤。”转而又对完颜昊哲道：“在上去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完颜昊哲心道：“多半要我发誓不娶上官雪妍，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断然不会娶她。”嘴上却道：“说来听听”。
司徒星悠小郡主傲娇地扬起小下巴，“刚才我哭的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连阿爹阿娘都不能讲！”
完颜昊哲呆了一下，脱口而出道：“就这个？”
司徒星悠斜睨了他一眼，鼓着腮帮子道：“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
完颜昊哲也不隐瞒，“我以为你会让我发誓不娶上官雪妍。”
司徒星悠咂了咂嘴，“你既不喜欢我表姐，自然不会娶她，还需要问吗？”小小少女虽聪慧过人却仍旧单纯，殊不知天底下为了利益而嫁（娶）不爱之人的事多如牛毛。
完颜昊哲微笑，抬起左手衣袖，轻轻将她脸上的泪痕擦掉，柔声道：“若不想被人发现你哭，得把脸擦干净。”小姑娘的脸滑滑嫩嫩，白里透红，好似朝阳下含苞欲放的蔷薇。
司徒夜携着尹秋水，凝神等待，不一会儿，两只雕儿分别驼着完颜昊哲与司徒星悠从崖底平稳飞出，缓缓降落在崖上，众人一阵欢呼。
司徒星悠从雕背上下来，一头扑进尹秋水怀中，“娘亲，娘亲，小星悠想你啦。“
司徒夜见女儿安然无恙，已放心大半，却见完颜昊哲右臂受伤，只简单包扎了一下，立即命薛之时上前诊断。薛之时仔细检验了伤口，又重新上好药，包扎好，对司徒夜道：“小王爷的伤不打紧，只是皮外伤，未伤及筋骨，况且此前包扎及时，过不了两三日便可恢复。”
众人放下心来。
尹秋水对司徒夜比划道：“我已命人将茶肆收拾妥当，今儿不对外营业，将士们忙碌倒现在，正好去歇歇。茶肆离这儿近，糕点茶水都准备好了，午膳也在准备着。”
司徒夜尚不及回答，司徒星悠将脑袋从娘亲怀中探出来，“阿爹阿娘，小星悠饿得慌，小星悠想吃糖醋里脊……”
语音未落，一旁的完颜昊哲接口道：“再来一只烤鸡腿，是不是表妹？”
司徒星悠眨了眨眼，随口道：“你怎知我要烤鸡腿？”
完颜昊哲悠悠回道：“昨儿你做梦时，一直念叨着，想记不住都很难。”
司徒星悠捏紧小粉拳，气鼓鼓道：“完颜昊哲，你竟敢偷听本郡主讲话！不要忘了，那伤口可是我替你包扎的。”
众人大笑，尹秋水轻轻敲了一下女儿脑袋，“没大没小，得叫表哥。”
茶肆不算太远，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一路上，司徒星悠向大家绘声绘色讲述了她与完颜昊哲的经历，当然，重点展示了她自己如何的英雄无畏，为了增强可信度，小姑娘会说：“完颜昊哲，是不是这样？”又或是：“我说得对吗？完颜昊哲。”尹秋水提醒了好几次：“得叫表哥。”小姑娘偏不，而完颜昊哲又相当配合，没有一丝半毫不悦之色，尹秋水暗道：“算了算了，当事人都不介意。我就——我就更不介意了。”
到了茶肆，一行人暂且安歇。水果糕点样样精致，午膳丰盛，休息的地方也舒适温馨。司徒夜拉起尹秋水的手，“小七，费心了。”尹秋水笑笑，抬眼见他眼睛里布满血丝，不由得心疼，替他整了整衣衫，轻拂去尘灰，“忙碌了一晚上，快去歇息，星悠我陪着。”她料想此次刺杀事件关系重大，司徒夜必有一番操劳辛苦，能有空歇会儿便歇会儿。
夫妻俩的贴心举动恰被路过的年轻军士瞧见，回去后便有一番唏嘘感慨“若是能得到秦王妃那样的女人，死了也值得。”这话粗俗且颇有对秦王妃不敬之意，过些时日不知怎的，传入秦王耳中，杨平提议把那军士“至少得责罚三十军棍，以儆效尤”。秦王大手一挥：“此事就此作罢，但此后军中不可再有此言语，否则重罚。”心中虽有些恼怒却又兼了些自得之意。
司徒夜平安带回外甥，大单于夫妇亲自去外孙落脚的府邸探望，完颜昊哲将司徒星悠在崖底的种种表现讲给外祖父、外祖母听，当然表妹哭鼻子那段给干净利落地省去了。大单于夫妇又去了秦王府，将孙女好生夸赞了一番。隔日，司徒星悠去探望完颜昊哲，对自个儿表哥道：“既然你信守承诺，没有将小郡主我哭鼻子的事情传出去，而且还替我挡了一刀，从今以后，你这个朋友我便认了。”加之完颜昊哲已向大单于、秦王表明自己并未打算娶上官雪妍，两人隔阂消除，自此交情匪浅。
事实上，完颜昊哲此番前来西戎，求取上官雪妍不过是个幌子，真实目的是母亲司徒陌希望儿子能得到西戎的支持，稳稳当当成为未来的北狄之王。由此，与上官雪妍若情投意合，自然是锦上添花，若彼此无意，也不必强求。
尹秋水心中欢喜，赶紧将完颜昊哲并未有求娶之意告诉表侄女儿，一旁的司徒星悠兴高采烈道：“这下好了，小星悠明年春节的三倍红包钱保住了。我得赶紧写信给阿兄，好好将此番的功劳说一说。”
尹秋水点头：“去吧去吧”。
司徒星悠问：“阿姐可有话带给阿兄。我一并写上。”
提起这个，尹秋水忽而想到：“小言和雪妍的事总归得走漏点儿风声才行，这样他日提起也不至于突兀，顺带还能试探出司徒与父皇母后的心意。他日若有变化，也能有个应对之法。雪妍这孩子不容易，可得好好护着。”随即用纤纤食指轻点女儿的额头，笑着悠然比划道：“小丫头当信使倒成瘾了，雪妍有话可得自己写给小言，想必他是高兴的。”
上官雪妍面上一红，虽然羞涩，却也不推辞：“雪妍自己写好了。”
上官雪妍的信很快便有了回音，边关事务繁多，但司徒言回信速度极快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自此后，他俩书信来往频繁。惹得司徒星悠好奇心大起：“阿姐，你和阿兄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
又私底下偷偷问尹秋水：“娘亲，阿兄连他养了一只狗，那只狗长什么样，喜欢啃什么样的骨头，喜欢晒太阳还打嗝儿这样琐屑的事都写给阿姐。这谈情说爱，原来就是讲废话呀？你和阿爹当年也这样？”
尹秋水白了一眼女儿，反驳：“这怎么叫废话呢？这是情调啊！”眼珠子一转，“你竟然偷看他们的书信？”
司徒星悠吐了吐小粉舌，撒娇道：“才没有呢！只是很公平的交换信件而已。我还不是拿阿兄写给我的信给阿姐看。”
转而，又向司徒夜“埋怨”道：“阿爹，阿兄待我和阿姐很不一样哦！”
司徒夜笑问：“哦？有何不一样？”
司徒星悠一边啃鸡爪，一边嘟嘟囔囔道：“很不一样。就同样一条狗吧，阿兄给我的信里，只有——小妹，阿兄近来得了一只狼犬，统共十二个字。给阿姐的信，却用了整整一页哦！”
就这样，司徒言与上官雪妍“心心相悦”之事，秦王府与信王府的人都知道，大单于夫妇也知道。这都多亏了——司徒星悠小郡主的“口无遮拦”。
“人尽皆知又无人反对，这事儿多半能成。”尹秋水喜滋滋地暗忖。
至于完颜昊哲，不虚此行，不仅目的达成，还意外收获了司徒星悠小郡主的友谊。西戎谍报系统在司徒烈、司徒夜父子两代人的操盘耕耘下，实力远在其余三国之上，很快查明行刺完颜昊哲的幕后主使为完颜明熙——完颜钊的长子，完颜昊哲同父异母的哥哥。此计划主旨为“一箭双雕”，在西戎境内解决掉完颜钊最疼爱的儿子，西戎保护不力难辞其咎，两国交恶，完颜明熙可顺利成为下一代北狄之主。
但完颜明熙的计划已全然落空而不自知，待他尚沉浸在完颜昊哲受伤坠崖身亡的密报消息而大喜过望的时候，西戎最高层决策已定——全力协助完颜昊哲成为下一代北狄之王。自司徒陌远嫁北狄，西戎与北狄邦交日趋和缓，尤其在雅兰会盟之后，两国之间经贸往来频繁，互惠互利。若他日完颜明熙执政，必与西戎交恶，若他再与东义贺兰傲结盟，对西戎更无半点儿好处。
是以，西戎对完颜昊哲获救一事对外秘而不宣，只暗中派了一队精卫护送至两国交界处，再由完颜昊哲的亲卫队秘密接往北狄王宫，面见完颜钊。第二日，北狄大单于召见长子完颜明熙，当众揭露了他行刺阴谋，铁证如山，完颜明熙被削去亲王封号，暂入监狱收押。之后，负责搜查的官兵从这位亲王府中秘库里搜出不少精甲，还有暗中联络一些部族造反的书信。盛怒之下，北狄大单于将完颜明熙贬为庶民，流放至苦寒蛮荒之地。这些亦为后话。
话说当日送别完颜昊哲之时，尹秋水将自己亲绣的一幅《凤凰于飞》图交给外甥，祝愿他早日能找到心中所爱，比翼双飞、夫妻和睦。
司徒星悠道：“完颜昊哲，这可是我娘亲花了七日七夜才绣制而成，天上人间，只此一幅，你可得珍惜。”
完颜昊哲颔首道：“小郡主说得极是。本王送给小郡主的物件，小郡主一定要珍藏。”
司徒星悠随手摸了摸自己的小口袋，道：“这个自然。”
秦王夫妇均在心中好奇，完颜昊哲到底送了什么宝贝给女儿，还需要特别叮嘱要珍藏，该不会是什么“定情信物”吧！秋夜夫妇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