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风
你看到的海浪将继续奔腾起伏,冲走想象中边疆的边界。强大的、时代的风暴侵蚀、摧毁了建造在我们心中、禁锢我们思想的壁垒,就如推翻避免别人进入而用钢筋和铁丝网建起的路障。洋流没有边界,它搅动了我们曾经触摸着想要抓鱼的水。没有什么能阻止生活在海浪下被遗忘的神衡量我们意志的价值。我们的呼吸与别人的呼吸混合在一起,即使吹过这个地方古老的风也总是在垃圾堆啸吟,演奏出交响乐,让所有人都能听到。
有一天,在维-荣,或者旺冉——属于这块土地南部陆地的达鲁人对悉尼湾的称谓——地平线上,白鬼打破了不属于他们那块土地的边界。守卫海岸线的古老的风神吹过鬼船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道裂缝,闻到了死亡的臭气。她把脸贴在黏糊糊的船舷和囚犯肮脏苍白的皮肤上的时候,感觉到白鬼们的恐惧。那恐惧是显而易见、可以预知的。她往后一缩,像受了伤的动物,从恐惧中逃走。然后,像一个老阿姨一样,愤怒地尖叫着,冲过海浪,身后留下一道道白沫。她发了疯似地在海岸上跑来跑去,拽着云朵般迁徙的蝴蝶,在狂风怒号的海面上飞翔,试图清洁自己未受损伤的皮肤。
她在大陆上空的大气层盘旋了几千公里,散布有人入侵的消息。祖灵之首闻讯之后,掀起北旋风和风暴,撕裂了东海岸。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生活在海浪下孔武有力的老祖宗吱吱嘎嘎摇晃着漂浮在海面的鬼船。那些船在波峰浪谷间颠簸,无法逃脱。但他们悄然无声,就像连一点精气神也没有的死了的东西。木头制做的船身对铸成这一方天地的创世老祖宗不肯放弃它们的精髓于万一。没有任何关于它们入侵的消息,老祖宗也没有听到别的什么声音,除了船钟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和一种闻所未闻的声音——不是神示,而是想要得到什么的呼喊。
这是一段长达八个月的史诗般的海上旅程。十一艘入侵的鬼船从遥远的不列颠尼亚[1]启航。那里的祖先神,比如被称为乌鸦的老国王神布兰[2],教人们如何用剑统治。这些野蛮的征服者提着带血的鞭子,端着枪,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古老的战神奴役人们的方式在他们的血液里有力地流淌。下面的货舱里,海神的儿子马纳丹·麦克·利尔的海水也从许多囚犯的血管流过。
两个多世纪前的1788年1月26日,疾风鼓满巨大的白帆。木船上,有一千三百三十六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大多数是被关在拥挤不堪的船舱里的流放犯。这些可怜的人只是犯了无足轻重的罪,却被从家乡抓走,漂泊万里,永远送到地球的另外一边,在皮鞭的逼迫下,为建立计划中的流放地而服苦役。他们遥远的政府和以英国女王的名义在这块大陆上建立的政府,都认为,而且仍将认为,这块土地无人居住。因为这里的居民,哦,黑人!他们算什么人!
花了两个世纪的时间,那些步最初入侵者的后尘、踏上这块土地的人,才通过澳大利亚高等法院承认,占据这块大陆的传统的主人,是拥有世界上高度发达、精密复杂的古代律法和行政管理体系的民族之一。这些律法和管理体系使得这个国家作为一个整体运转,使其成为圣洁之地,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法律“大教堂”,成为一座无与伦比的图书馆。它的知识通过远古以来的史诗故事储存在这块土地,并且由这块土地本身创造而来。这是一个几乎难以想象的巨大档案馆,通过人们与各式各样的自然景观的精神联系而受到关怀。
这些史诗般的故事是这块大陆法律的基础,在无数个千年里都被奉为神圣。并且在各种仪式上被他们的“故事国家”的管理者不断更新、阅读。这些有着崇高宗教信仰的“图书馆员”使得这种知识充满生命力,因为他们的后人还会从混沌之初讲起。但遗憾的是,对于传统的所有者来说,入侵从未停止,所有可怕的后果一直持续到今天。
想象一下白鬼的船到达时的情景。看到成百上千宛如鬼一样的人离开他们的船,踏上这块土地的沙滩时,达鲁人大为震惊。这些人对这个地方传统的律法故事的魅力全无兴趣,更无关系。即使按照今天世界人口的比例,突然之间一万一千个陌生人出现在你面前,也是一件让人惊讶不已的事情。达鲁人应该知道,白鬼的无知将使这块土地的精神陷入危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