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圣母的眼泪
“什么东西需要这么大费周章来考察。”
李清都在无人之际找到关春林,不禁有些疑惑,共同体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只为了在一个不适宜人类居住的类地行星建造一个生态圈?
显然并不合理。
关春林笑了笑,并未多做解释,领着他继续前行。
过不久,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出现了变化,在他们眼中呈现的,是一处巨大的深坑,似乎是陨石在时间长河中留下的唯一印记。
李清都随即意识到随身携带的解码器可能与本次任务相关,于是从包袱上取下,并架起支架录像记录。
“这就是本次科考,你的真正目的。”
关春林望着无垠的坑洞,沉声说到。
“去坑洞的边界走走吧,切记逗留的时间要短。”
他指示着李清都,李清都虽然不解,却依然照做。
当他第一步跨进矿坑便意识到了不对劲,迅速凝视着视网膜中视界上的时间变化,在这个矿坑中,时间比坑外快上数倍。
于是他赶忙退回原处,发现视界中的时间变为正常方才安定下心。
他定了定心神,重新走向坑内,只是当这一次进入,时间比正常流速又慢下许多。
反复几次踏入,都能感觉到明显的时间流速的异常,他对此不禁感到有些疑惑。
“这种情况……”他并没有选择继续问下去,等待着关春林解释。
“看到这里的时间流速不同了?不要惊讶,也不要害怕,你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在低速宏观世界发生了。”
饶是如此,李清都仍在一帧又一帧地观看着他的行为,从记录上看到,每一次他踏入坑洞,他的速度都在时快时慢地变化着,就好像古早的电影被倍速播放。
“解释起这种现象并不难,你目前所经历的一切,是因为这坑一切微观粒子中有且仅有一个电子。”
李清都神色怔了怔,他清楚如果宇宙只有一个电子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假设世界线不仅仅是在时间上行进,而是一个巨大的结。当我们沿着某个时间对应的平面切穿这个结,我们会看到许多许多世界线,它们代表了许多电子。
如果有一条普通电子的时间线,而在其中的某一段上,电子在这里发生了逆转,从未来回到了过去,那么对于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四维速度来说,我们就得到了错误的符号,这就相当于改变了电荷的符号,因此,路径的那部分也就像一个正电子一样作用。
“你可以想象这是一个‘单电子宇宙’,在电子的这场时空冒险中,唯一的粒子
就是独一无二的主角。我们之所以认为世界上有很多电子,是因为我们只能看到某个时刻的场景,它是整个现实的一个剖面。
在我们看到的这个场景中,同一个电子以不同分身出现,这些分身甚至可能相互作用。而在数学上,根据狄拉克方程,一个带负电的电子向过去运动,就相当于一个带正电的正电子向未来运动。”
“这也就可以说明为什么宇宙中所有的电子都一样对吗?那又如何解释电子和正电子在数量上的巨大差异?”
李清都接下话来,但他旋即也明白正负电子的数量差异理论上可能是电子镶嵌模型导致。
在这样的理论下,通过一些“简单”的方程,他就可以将一个在时间上后退的粒子转换成一个前进的粒子,而唯一可以观察到的变化就是粒子电荷的翻转,也就是电子变成了正电子。
于是真正的结果可能并不是坑内的时间变化出现了问题,而在于他细胞中电子引起的时间变化。
实际上在整个时间线中,真正发生变化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因为我的出现,所以坑内的唯一电子出现了观察者效应。”
对于一切的一切,李清都已经大致了解,那么接下来唯一的困惑大概就是,如果只有坑内是存在唯一电子,那么是如何保证不向外发生跃迁?
但如果是整个宇宙只有一个电子,便意味着电子的概率性波函数坍塌。
这就意味着,物理学不存在?
透过舱外工作服的面罩,可以清楚看见他紧锁的眉头,这两种结论都不会是好的结果。
直到关春林轻吸一口氧气,慢慢说道,“其实好消息是只有这样的坑内存在唯一电子……”
李清都看见他的神情知道他还没有说完,接下来估计就是坏消息了,果不其然,就听到他沉声片刻后继续说。
“坏消息是这样的情况地球和伊甸园也在发生,且目标只有我们……”
“规律性武器?”
“没错,就是规律性武器,千年以来,我们都以为是这片宇宙中的唯一智慧生命,但从今往后可大不一样了。”
这样未知的文明在以一种狂妄且粗暴的方式向着我们宣战,以一种无声的蔑视,展示着自己的肌肉。
李清都油然而想,真正的宣战诏书都藏在地球、戴森环和金星上记录下每一帧画面的解码器中。
而他的课题和那些被派往调查其他时间异常的学者一样,调查清楚这每一帧画面背后的答案。
“多规则的一个陨石坑洞,真像是圣母的眼泪。”
“毁灭我们的眼泪?”李清都讥笑道。
真相已经清楚,狂妄且强大的来客试图驱逐这恒星系里的主人,宣告着自己的主权。
关春林陪着李清都一同回到搭建完毕的临时基地,通体银白色的驻地除了居住地还伴有小型的研究所。
驻地上的工程师和科学家们笑着向他们打着招呼,但沉重的事实却让他们俩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
关春林草草在休息室喝了一杯咖啡便小跑去研究所与工程师们商议接下来第四生态圈的建设工作。
在休息室内,脱去舱外工作服的李清都看了眼远去的关春林,又摆弄着解码器的记录模块,短发刚好遮过眼睛。
谁也不清楚他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神色。
“圣母的眼泪?”他再次轻声自嘲。
就这样在营地又度过无聊的几天,李清都看见他们终于要开工了,他看着关春林一行人的动作……
“这是什么?”
李清都走上前来,直到与关春林并肩,透过氧气罩看了眼他手中的小黑匣子,金星空气中大量的硫化物沉积,所以导致能见度并不高,但他依然能看见那长方体黑色物体表面空气电离产生的蓝色光芒。
时常脸上布满笑容的关春林耐心地解答道,“这么个黑匣子可不简单,这是人工智能神经网络系统的中枢,只要有它,大概开机后这黑匣子内就会诞生一个新的生命,一天内他就能学完人类现存的全部知识。”
“像十大名剑那样的人工智能?我见过。”
十大名剑项目立项于千年之前,那个时候人类社会还处于大灾变发生之前,由当时的科学院组织牵头,拟计划建造十大无权限框架强人工智能,以湛卢、纯钧等上古十大名剑命名。
所以对此,关春林明显是不相信他见到过十大名剑的诞生的,但也不反驳,而是回应他:
“并不完全一样,当初建造十大名剑时并未附加任何权限框架,他们是完全自由的生命体,在那之后,共同体再未赋予任何一个新生的强人工智能这样的权限。”
李清都不置可否,建造完全自由的强人工智能就像打开潘多拉魔盒,但意外和明天永远不知道哪一个会提前到来。
在人工智能问题还未形成麻烦之前,太阳产生了非周期性太阳风,地球生态系统发生巨变,病毒洪灾旱灾以及种子植物的大灭绝带走了无数人的生命。
“他叫什么名字?”
“伏皇。”
伏皇巡天,晦朔周转。
金星第四生态圈在人工智能伏皇的诞生之后才能正式运转,否则一遍又一遍地从地球派往开拓者,这样所需要的资源共同体无力承担。
但更重要的原因不在于此,远处坑洞的时间数据变化需要人时刻记录,每一分每一秒的变化都是人类破译未知来客的密码。
在他们一行人踏上金星的土地已经十四个地球日之久,但在这片土地上,却不过连一天都远远不到。
在这期间,随时刮起的狂风经常阻碍科考队员们的行动,但营地里的秩序仍然井井有条,营地也逐渐有了生态圈的大致雏形。
李清都注视着关春林离开,走向配电所旁边的机房,那里存放着伏皇人工智能的根服务器,看见他将伏皇的黑匣子嵌进许许多多元器件模块组装成的光子计算机中。
这样的光子计算机在长距离内传输要比电子信号快约100倍,光器件的能耗非常低,且运算速度比旧时代电子超级计算机快1000到10000倍。
等到关春林示意,科考小队成员举行了简短的开机仪式。
他口中高声念着:
“十,
九,
八,
七,
……
二,
一,
开机!”
话音落毕,机房计算机运转的轰鸣声逐渐响起,室内的仿重力环境下声音可能并不大,但传播到室外,由于空气成分原因就变得尤其粗,这让李清都并不舒服。
于是他也走进机房,融入他们,科考小队的全部成员全都汇聚于此,他们在参加本次任务之前大多都是不同的职业,有工程师和行星物理学家,也有纳塔斯和李清都这样的航天员和弦论学者。
队伍一共八九个人,全都默不作声,在机房中同时静待着与他们截然不同的生命形式的诞生。
随着计算机运转的声音逐渐消失,每个人的视网膜视界系统出现泛着微光的3D成像——
那是一个一丝不着的婴儿,就像是刚出生的孩童,刚刚睁开眼睛,环顾四周试图认识屋内的成员,在不久逐渐长大,直至完全变成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方才停止变化。
他看见屋内的众人,开口是完全不突兀的拟人声,“大家好,我是伏皇,很高兴在未来和诸位一同共事。”
待到众人轮番介绍完毕,一个个走出机房,仅留下伏皇和李清都。
李清都很好奇这样的强人工智能是否当真愿意为了人类的命运和未来奉献自己的无穷生命。
“为了人类种族的延续在这样的焦土上长足守望,孤独吗?”
伏皇对于这个问题略加思索,新诞生的他对于这种系统性种族主义哲学还并不完全了解,但仍然微笑着回答道:
“也许并不,在我的了解中,我们与你们种族的价值取向并不完全相同,你们种族的根本要义在于物种的延续和文明的传承。”
对于这样的观点,李清都不置可否。
“而我们永恒长存,且完全自由。即使我们无法创新,但我们仍能在有限的资源中随意创造。看似束缚我们的权限框架,这并不重要,且我不在乎。”
伏皇的字里行间中无不透露出种族的自信,这也是李清都之前从未在人工智能身上了解到的。
但伏皇的话语没有结束,反倒反问起李清都来。
“更何况,你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他自信的微笑从未在视界的成像中消失,李清都也完全不意外他会这般了解自己。
只是接下来与伏皇谈起密码的破译让二人都有些头疼,未知以一种高傲的姿态宣布自己的计划,但目前人类连获取情报的密码都无从得知。
在之前与关春林的谈话中,李清都得知,三年前第一次未知来客向人类传达的讯息就是自己的侵略意图,并满不在意地告知自己的全部信息都放在时间密码的背后。
用时间作为密码,祂们炫耀着自己的肌肉和拳头。在这样的无边宇宙中,人类的确是一群虫子。
“你认为祂们会是什么呢?”
李清都看到虚拟成像的伏皇坐在自己身边,面对伏皇的发问,他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笔。
“不知道,天塌下来有上头人顶着,我虽然也愿意出一份力,但真正要毁灭我,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样的回答显然是不会让伏皇信服的,“你也不是这样的人。”
“你又懂啦?”李清都翻着白眼选择离开这只骄傲的硅基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