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傲慢与偏见
1
周日早上八点半,手机发出规律的振动。赵苏漾探出手关了闹钟,麻利地起床洗漱。毕业论文答辩定在明天,今天恐怕都得泡在图书馆里。她那篇名为《类名词前的零冠词用法解析》毕业论文70%是从网上拼凑的,花了不少力气改得面目全非,检索系统绝对不会查出来,可就怕答辩这一关——听说学院负责答辩的教授中有一两个特别刁钻。
半小时后,赵苏漾揣了块昨晚买的面包要出门,发现学霸舍友向蔓的拖鞋还在床边梯子旁,床帘拉着,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睡懒觉,呵呵,这真不像她那种废寝忘食的风格。然而,由于二人关系不算好,赵苏漾没多揣摩,按照原计划在图书馆泡到了闭馆时才回去。宿舍楼下,她看到至少两百个围观者,并且还有大批围观者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把宿舍楼入口围得水泄不通,如果不是两辆印着侦查局标识的车停在不远处,真让人以为某明星在里边开粉丝见面会。
几个眼尖的同班同学在人群后发现了赵苏漾,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面露惧色,纷纷使眼色互相提醒,议论声随之而来。
“苏漾?!你看你看!苏漾在那儿!”
“快跟上面的探员说一声,苏漾找到了!”
“哎,你说,会是她做的吗?”
“极有可能,不然这一整天手机关机,找不到人,现在又鬼鬼祟祟躲在人群后面偷看。”
“平时就觉得她傲,不好接触,没想到心眼这么狠毒。吓死了,还好我不是她舍友!”
“我回去得好好请几个舍友吃顿饭,快毕业了,谢她们不杀之恩呀!”
“我说,你们这帮女的有完没完?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到底是不是她干的都还不知道,你们这就定罪了?”
“呵呵呵,陈昴晖你装什么情圣呢?你追了苏漾两年,现在帮她说话就能追上?”
“就是,这么久了她都没搭理你,你用得着现在献殷勤?”
“你们就是妒忌!哼!”
赵苏漾无视同学们的指指点点,拨开人群去了位于五楼的宿舍。和电视剧中一样,宿舍门口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听说,傍晚时分,舍友向蔓的尸体在床上被人发现,现在除了探员,外人一律不能进入。她的生活用品和财物都在宿舍里,一时还有点不知所措。更糟糕的是,因为和向蔓的关系并不融洽,她即将成为谋杀向蔓的嫌疑人之一。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多同学在根本没弄清楚真相的情况下发了一条朋友圈——“谢舍友不杀之恩”,点赞的还不少。
几年前,沪州的昌华大学发生过一起大学生中毒案件,凶手就是死者的舍友,他利用专业之便将N-二甲基亚硝胺溶进舍友的饮用水中,导致舍友中毒后抢救无效死亡。那时,“防火防盗防舍友”变成热词,“谢舍友不杀之恩”一句调侃也怪异地火了。
赵苏漾没有见到尸体,听别人说,向蔓也是中毒死的。至于中的什么毒,怎么中毒的,恐怕只有探员和法医知道。一个皮肤很黑的探员向她走来,出示工作证之后,开始盘问她。
答辩压力在身、有冤说不出且今晚不知道在哪儿安身的赵苏漾心中惊惧、无奈、烦躁、难过交织,表情出奇的难看。
探亲回程的岑戈信步走入登机口,烟灰色夹克的袖子撸至手肘处,露出深麦色的结实手臂,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内搭的简单白色T恤,黑色长裤包裹修长的腿,一米八三的个子配着宽肩窄臀的好身材,即便这样普通的打扮也是那般夺人目光,引得几个空姐屡屡侧目。他在商务舱坐定,黑色墨镜掩去了他眼中一时挥散不去的愁云——
妹妹岑凝三年前被杀后,岑母的情况就时好时坏,这个“时坏”指的就是岑戈回家探亲时。她不知为什么笃定女儿是当时正在缉毒局一线的儿子仇家所害,只要见到岑戈就情绪失控,这直接导致了他几年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尽管,岑戈早就离开国家缉毒局,甘愿自降三级去陵州侦查局刑侦中心当一名普通探员。
几小时前,刑侦大心理学教授付经纶终于向他们说了实话,岑母的病情已非心理疏导就能控制。付经纶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心理咨询专家,也是岑父的老相识,他利用业余时间为岑母进行心理疏导已近三年,收效甚微。
心理疏导的失败,意味着岑母将不得不去往精神疗养院做进一步的治疗。
岑戈回到陵州侦查局所在地长宁市,在家休息片刻便驱车去了重案处。最近上头开启了新一轮“命案攻坚”,对几起悬案进行重新分配,他认为有必要对队里人手也进行一轮重新分配。
队内会议开完,将近半夜十二点,其他人领了夜宵券就急吼吼去了负一楼食堂。
岑戈独自站在落地窗边喝一杯早就凉了的岩茶,颀长劲瘦的身影颇有几分茕茕孑立的风姿。窗外,繁复的立交桥上车来车往,好似一颗明珠在两排霓虹灯间旋转穿行,随着路面的交叉而时明时暗。不知来源何处的射灯扫过夜空,惊鸿一现,好似流星般稍纵即逝。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二队长罗子似乎有事相求。岑戈随手带上一队大办公室的铁门,信步走向电梯。
负一楼食堂人影寥寥,墙上两台大电视因为播放着不同频道,使得偌大而空旷的大厅有点吵杂。食堂负责准备夜宵的几个大婶、小妹把装着食物的大盘子码放整齐,又忙着消毒洗好的餐盘。
围着黄色围裙的小妹一边分瓶装牛奶,一边偷偷扫视着人群,些许失望。其实探员们大多知道食堂这几个小妹的那点小心思,她们看人下菜碟儿,每当某人的名字出现在领夜宵餐票名单里,鸡蛋面的浇头都比平时丰富。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重案处一队的商鸿朗不紧不慢地吐口烟,白皙英俊的面庞偏偏多了一条从耳根到下巴的刀疤,这是他早年追踪一个飞车抢夺团伙时留下的“光荣一刀”,硬生生增添几分男人味。牛奶分到他面前时,他坏笑着说:“别瞅了,岑队他傍晚才下飞机,这会儿提早回去了。”
小妹听了脸暴红,其他几个三大五粗的探员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未止,岑戈却从门口走了进来。小妹眼睛一亮,撇嘴气恼地瞪了商鸿朗一眼,转身面对岑戈又娇羞起来,默默塞了瓶牛奶给他就走了。
端着大海碗吃得稀里哗啦的二队长罗子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嘿!来了?这儿!坐我这儿!!”
岑戈潇洒坐定,挑眉笑笑,眼神却犀利,“有事求我?”
“没……没事!”罗子尴尬地揉揉鼻子,佯装淡定。
岑戈藏了笑意,顺着他佯装若无其事。岑振打来电话,说岑母服下安定后已安静睡下。电话中,他的嗓音格外苍老,甚是疲惫,身为法医学博导,他对妻子的病情知晓得不比那位心理学副教授少,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罗子解决完了夜宵,见一队的几个人已经起身要走。他实在憋不住了,就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对岑戈说:“其实,我是有事求你,早前咱们配合拿下的抢劫杀人团伙其中两人今儿个被逮住了,明天要押回来。他们的嘴又臭又硬,怕没那么轻易交代,我……有点私事得去趟陵南大学,你能不能替我?”
大伙儿都知道,罗子情路坎坷,前年和女友吴雪璐领了证,岳母嫌他在州立侦查局刑侦中心重案组工作又忙又危险,硬是不让他俩办婚礼,非要他调去陵南大学所在的嘉华市,且不能再在重案处。
陵州分陵北、陵中和陵南三个省,吴雪璐研究生毕业后就留在陵南大学当辅导员,离州立侦查局所在的陵中省长宁市大约400千米。他们夫妻俩两地分居,聚少离多,听说罗子已经递交了调往嘉华市立侦查局普案处的申请。
和罗子同一队的富二代金鹏愤然道:“出什么事了?你岳母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为难你?这次叫你回去谈判是要车还是要房?坐什么动车!老子的保时捷911送你,开嘉华去亮瞎那老妖妇的眼!”
罗子摆摆手,“跟那个老妖妇……啊不是!跟我岳母无关。雪璐告诉我她带的那个年段有个学生昨天死了,初步排除了意外身亡,可能是自杀或者谋杀。她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现在配合嘉华市重案队做一些常规问询,忙得焦头烂额,压力很大,昨晚都失眠了。这种时候我总不能晾着她不管,否则我岳母又不知道会嘀咕我什么。喏,这是立案报告,通过第一轮问询确定了嫌疑对象一名——死者舍友。”
岑戈接过,“外语学院英语系2012级,赵苏漾……”
他似乎想起点什么,陷入沉思。
“怎么,你也听说过那顺口溜?什么‘春风又绿江南岸,陵南的美女看不完’……”刚才还义愤填膺的金鹏马上换了副色眯眯的嘴脸,用肩膀撞了一下罗子,“罗队,带上我呗?”
罗子没理金鹏,“岑戈,你看这……”
“好。”
罗子松一口气,还来不及说谢,只见岑戈扬了扬唇角,“我有个条件。”
2
第二天,罗子为了赶动车,先走一步,本该由他审讯的通缉犯交给一队长岑戈。
此时,一、二队昔日联合侦破的特大抢劫杀人案嫌疑犯之一严同富坐在审讯室里,眼中狠戾不减,冷漠地看着透视玻璃后坐着的金鹏和勤翔。他俩都没开口,一个人摆弄着电脑,另一个人整理案卷。一会儿后,门口又进来一个高个子男人,拉开中间的椅子坐下,此人正是代替罗子“出战”的岑戈。
金鹏按照常规手段询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后,严同富明显开始警觉起来,曾分别坐牢两年、八年的这位惯犯对探员们的审讯流程熟悉得很,也知道自己对一些问题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团伙一共四个人,目前你和刘顺都归案了。”金鹏接着说,“周克、周川兄弟俩在哪里?”
“我不知道。”严同富低头看着地板,开始一问三不知。
简略看完近期案卷的岑戈清了清嗓子,金鹏和勤翔自觉不再发问,并期待严同富溃不成军的一刻。
岑戈抬手将高亮的聚光灯移开,靠在椅背上,看住他,颔首,“老严,好久不见。”
严同富显然认得他,重重“哼”了一声,不屑地冷笑。
这种由亡命之徒组成的团伙,你跟他们说生死、刑罚、父母养育之恩是毫无用处的。岑戈太熟悉这类人的做派,他们最不能接受的是分赃不均,这也是他们的最大软肋。
他不紧不慢,从大信封里抽出三张纸,掀开第一张给严同富看,“不知他俩承诺分你们多少钱——这是你妻子、父母的银行账户流水,近半个月来一片空白,周家兄弟的许诺似乎还未践行。”
接着,掀开第二张,“半个月前,在硅后地下私赌场,热心群众拍到了周川的身影。你比我们更清楚,周川是个骨灰级的赌徒,逃亡过程中还是忍不住手痒。听说,他一个晚上就输掉了66万元。当然,这些钱对一些富商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你们……好歹也是用命换来的。”
严同富有了点激动的表情,死死盯着那张并不清晰的照片彩印件。
岑戈掀开第三张,“陵州码头线人的回报,周克以30万元一人的价格谈好了偷渡出境事宜,预付了20万元的定金。”
严同富脸色铁青,双唇紧抿。
“你们这几年通过抢劫杀人累积了大约260万元的不义之财,算一算,你和刘顺大约能分到的也就120万元。现在,66万元给了赌场,60万元被挪用于偷渡。周克、周川是一母同胞,不坑你们俩坑谁?”说罢,岑戈面带讥讽,左右看了看金鹏和勤翔,他俩摇摇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严同富。
这时,商鸿朗推门而入,“岑队,审二那边刘顺撂了。”
“识时务。”岑戈起身,“我们走。”
严同富坐不住了,大喊一声“等等!”
岑戈转身,“在我走出这道门前你肯说,就还有减刑的机会。”
“他娘的!我说!”
岑戈向金鹏递了个眼色,故技重施去了审二室。
前后不到十分钟,两个顽固的悍匪就在岑戈三份假材料的诱骗离间下,交代了主犯周克、周川的联系方式和事先商量好的逃亡路线。已到嘉华市的罗子听金鹏一番描述后,感叹:“他缉毒局出身,一进审讯室就自带‘高能预警’标签,你们跟他相比当然嫩了。好好学着点!”
说实话,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岑戈的条件会是要跟罗子一起去陵南大学,据他自己说,该类案件社会关注度高,很有参考价值。而金鹏执意认为,岑戈想去看美女,遭到大家一致白眼。
临近中午,暂住在校招待所的赵苏漾伸个懒腰,穿上大衣,按照手机短信提示,去了位于宿舍楼二层的社团活动室。现在这间活动室变成了探员的临时问询室,专门接待和向蔓之死有关或者是知道内情的人。
作为舍友,昨晚赵苏漾就被问过一次了,手机为什么关机、和向蔓之间有什么矛盾之类的问题她回答得几乎嘴唇生茧。
她只不过想专心临时抱佛脚,为了避免偷懒刷微博、看豆瓣,才关机了一天。她怎么会知道向蔓竟然死在宿舍!发现尸体的几个同学连同楼管轮番给她打电话,然后很不负责任地传说她杀人后畏罪潜逃了。
哪个畏罪潜逃的杀人犯还自己回来的?
沿着阶梯走下活动室一路,遇到不少同学,她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动作间,还夹杂八卦和探究的目光,似乎她已然是个杀人犯,只是还没有被关起来而已。
“吴导。”离活动室门口还有几步远,赵苏漾见辅导员吴雪璐和一个面生的男人站在那儿,就闷闷打了个招呼,低头走了进去。
有罗子在身边,吴雪璐心里踏实不少。“刚进去那位是向蔓的舍友赵苏漾,她说昨天自己一早就去了图书馆,去之前向蔓还没起床。我听探员说,那时向蔓已经死了,不可能起床了,具体死亡时间他们没告诉我。苏漾目前是重点侦查对象,听其他宿舍的学生说,她俩曾经大吵过一架,苏漾还甩了向蔓一巴掌。”
罗子边听边抽烟,转头就见岑戈从走廊一头走来,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这么快就来了?谢了啊!”
“我进去看看。”岑戈话音未落,人已经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喂……”罗子来不及拉他,只能无奈地对吴雪璐说,“虽然我不知道岑戈为什么会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但我能打包票,他若愿意介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有些重暴力犯杀人不眨眼,私下跟我们抱怨,见了那小子就发毛,感觉说什么都是错。”
“他破案很厉害吗?”
“挺厉害的,三十不到,一级探员,在缉毒局时就是刑侦大学客座教授,一年总要开个一两次的讲座,场场爆满。”
“结婚了吗?”女人关注的重点果然和男人不同。
“啊?呃……没有。”
“女朋友有吗?”
“没听说。应该没有。”
“那……有男朋友?”
罗子无语地擦擦额头的冷汗。
活动室里负责问询的嘉华市刑侦中心三个探员阿东、小丁和小王见忽然闯进来一个陌生男人,心里一惑。
岑戈掏出证件,亮了一下,侦查局的金色标识下,五颗银色星星表示着探员等级。五星是最高级的一级探员,在大家的印象中要拿到这个等级至少得40岁。三个探员任务在身,反正都是自己人,也没多说什么,就开始了正式问询。
岑戈慢慢踱到三个探员身后站定,直直看向对面的赵苏漾。她的头发向后梳成一个简单的马尾辫,皮肤很白,更显得嘴唇嫣红。一双杏眼微微上挑,睫毛长而浓密,目光却清冷稍显不耐烦。
也许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赵苏漾抬眼瞅了瞅他,一时有点不解,上下打量一轮,又移开目光,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嘴角微微向下一撇。探员还未发问,她就开口道:“向蔓真不是自杀?她到底中什么毒了?能把一个人给毒死,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毒药。是毒鼠强吗?毒鼠强市面上很难买到,普通人要去搞毒药,首选就是农药店。据我所知,现在农药店里卖的那些标了‘高毒’的农药,不喝到一定的量根本毒不死人。”
说罢,她没心没肺地盯着探员们看,似乎很想知道答案。
跟一些刻意保持沉默的嫌疑人相比,赵苏漾显得太过“不低调”了。正要开口的阿东愣了一下,继而虎着脸说:“现在是我们问你,不是你问我们!”
赵苏漾好像没听到似的,“17日早上9点左右我离开宿舍去图书馆,晚上9点左右回到宿舍,全程监控你们都能在图书馆出入口查到。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是我在图书馆复习期间,还是我起床之前?几点?”
岑戈看她的目光里浮起些笑意,嫌疑人这般咄咄逼人,倒是十分少见。
阿东再次提醒:“赵苏漾,我们问什么,你答什么。”
赵苏漾继续无视他们,“我最后一次见到向蔓是前天……也就是16日晚10点多,那时她还活着。昨晚我站在门外往里瞄了一眼,她的拖鞋还在原来的位置,说明她昨晚上床后就没下来过。平时她7点左右就会起床,昨天睡到9点本来就很反常,我估摸着她的死亡时间肯定在16日晚10点多到17日上午9点之间。对不对?”
她如此不配合,阿东感到一丝棘手,干脆顺着她问:“午夜12点到1点之间你在做什么?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状况?”
“午夜12点到1点之间——也就是说我起床的时候她都死了大半天了!”赵苏漾不可思议道,感觉全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小王敲敲桌面,严肃道:“所以,请你老实回答!”
“正准备睡觉。”因为被同学们当成嫌疑犯而备感不爽的赵苏漾总算正面回答了一句,又径自说下去,“鉴于投毒的特殊性,下毒时间和中毒时间不同步。毒药可不像电视剧上面演的那样,吃完之后无声无息人就死了。那些毒性猛烈的化学制剂可以在十几秒钟内让人死亡没错,但这种东西第一店里不会卖,第二实验室管理得很严格,谁用了,用了多少都有记录,事后还要清点剩余剂量。普通毒药,或者被毒虫或毒蛇咬了,中毒之后人会非常痛苦,比如口渴、烧心、呕吐、伤口或者内脏剧烈疼痛、呼吸困难,不可能连一句‘救命’或者惨叫都发不出来。那天晚上她洗澡后就睡了,我没听见她发出什么叫声,连在床上痛苦挣扎的声音都没有。她中的毒,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毒。”
小丁和气地说:“法医报告还没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毒物。现在你告诉我们,她杯子上有你的指纹,连台灯、书和一些化妆品上都有,怎么回事?你动她的东西干吗?”
3
“如果我前几天大扫除没连她的桌子一块整理了的话,你们恐怕连她桌子在哪都不知道。”赵苏漾冷笑一声。
眉头微皱、一边唇角翘起,眼睛向上看——轻蔑,讥讽。在岑戈看来,赵苏漾和向蔓不和,传言为真。可身为嫌疑人本该有的焦虑和心虚她一丁点儿也没有,反而有种自信,甚至可以说是自负,另外,那种兴奋劲儿又如何解释?
赵苏漾接着说下去,语气有点尖酸,“你们知道她多邋遢吗?恐怕只有我知道她私下里是什么模样,宿舍里所有的蟑螂都来自她那边,所以我大扫除时肯定连她那儿一起扫,可我知道,不出一周那边又会变成猪圈。你们说的指纹,我相信在她的衣柜门、笔记本电脑和垃圾桶里几盒过期半年的泡面盒上还有。”
小丁翻了一下眼前的本子,上面记了一些同学提供的消息,所有人都提到,赵苏漾和向蔓有过节,几乎已经发展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二人虽同住,互相几乎不讲话,向蔓过生日都在别的宿舍过,生日蛋糕一块都没有分给苏漾。
她们对面宿舍的张瑱说,苏漾自命清高,为人刻薄,还爱和一些外地男网友保持暧昧关系。班上没几个人愿意多跟苏漾说话,她也不爱参加班级的活动,有次推荐她参加运动会的长跑项目,还挨了她的白眼。向蔓则不同,人缘很好,学习成绩在年段名列前十,期末复习时对于复习资料和考试重点从来不吝啬借人,有空还和大家一起练习口语。
至于她俩的过节,和向蔓比较要好的晓玲说,苏漾仗着自己来自陵州较大的地级市千樟,趾高气扬,似乎还有洁癖,不让别人去她们宿舍做客。因为向蔓打扫宿舍时不小心弄翻了她一瓶什么化妆品,被她劈头盖脸狂骂,还动手打人。
矛盾就在这里,一个说向蔓邋遢,从来不搞卫生,一个说向蔓打扫卫生时挨了苏漾的狂骂。
枪法准、视力不错的岑戈居高临下很轻易地从本子上瞄见了小丁记录的几行字。赵苏漾和向蔓站在黑白两个极端,然而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个完全的坏人,同理,也没有绝对的好人。人们对某个人的表述越趋于一致,就越有遗漏的可能。岑戈抬眼看了看赵苏漾的脸,释然地勾起唇角——在女生口中“性格不好、没朋友”的同性大多是男人眼中的美女,赵苏漾的颜值,至少可以算是校花级别。
这时,小丁转了转笔,又问:“你曾经和向蔓发生过激烈的争吵,还动手打人,那时是几月几号,起因是什么?”
“我就知道你们要问这个。”赵苏漾还是扬着一边唇角,好像考场上押对了作文题的学生,“几月几号我忘了,大概就在去年年底,天冷,加上我头天晚上熬夜……”说到这里,她好像意识到什么,抿了抿唇,继续说:“……熬夜做点事情,第二天睡懒觉到下午。她可能以为我出去了吧,偷偷走到我桌子边上。我听见了响动,就从床上悄悄向下看,她从我的收纳包里把我刚买的EL粉底拿出来,倒在一个空瓶里,又把她自己廉价的什么粉底打开,看样子是打算往我瓶子里倒。我气死了,跳下床当场拆穿了她。她倒好,又装可怜,又假惺惺地哭。我那时也是气昏头了,甩了她一巴掌,把我的和她的两瓶粉底都从楼上扔了下去,谁也不要用。现在想起来很后悔,我何必呢?扔她的就是了……”
除了熬夜那段有隐瞒的迹象,单从眼球移动方向来看,其他表述为真。究竟熬夜在做什么和本案关系不大,岑戈自动忽略了这茬,瞥了一眼小丁本子上另一段内容——
在图书馆当志愿者的欧阳慧说,赵苏漾经常借阅一些奇怪的书籍回去看,如《人体解剖学》《十宗罪》《诡案组》《犯罪心理档案》什么的,和他们就读的英语专业没半毛钱关系,在她看来就是在学习反侦查手段。
小丁马不停蹄记录完,看了看其他两个探员,像是征求意见。
赵苏漾则再次打量起岑戈。
感觉到她对自己投来的目光,岑戈从容不迫地和她对视着。从她眼中,他看不见其他同学所说的那种自命不凡和跋扈刻薄,反而有种难得的纯良和清澈,来不及探究,她疑惑地皱皱眉,歪了歪头,又看了看三个探员,露出不解的表情,然后一反常态,小心翼翼地问:“探员同志,你们……你们有没有看见自己身后一直站着的——那个东西?”
不问还好,一问差点没把三个人吓死。他们回头一看,见岑戈站在后面两尺处,才想起刚才这个陌生探员莫名其妙走进来,不知道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阿东松了口气,回头问:“对了,你是哪个科室的?新来的吗?”
听他这么一问,赵苏漾也松了口气,单手揉了揉太阳穴——那个男人无声无息飘进来,站在“三堂会审”的后面一言不发,三个探员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昨晚没怎么睡好,一度以为活动室进来一个只有自己看得见的阿飘,忍了好久才问出口,如果他们说身后根本没人,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夺门而逃。
“你们好,我是州立侦查局刑侦中心的岑戈。”岑戈再次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摊开,微微附身,放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岑戈……哦,岑戈!”小丁一拍脑门,“这几年经常在嘉奖通报里看见你的名字!我们局几个女同事去年到刑侦大培训回来天天念叨你,说你是什么……‘表情神探’!”
神探?赵苏漾饶有兴趣地看过去,心想,神不神的有待了解,会被女同事成天念叨恐怕是因为颜值吧,呵呵。她兴趣缺缺地听着三个探员吹捧岑戈,撑着下巴,百无聊赖望着天花板。
只听岑戈说:“我陪一个同事探亲路过,一时好奇进来看看。打扰。”
“原来如此。哈哈,虽然只是路过,但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也千万别吝啬告诉我们哦。”阿东搬了个椅子过来,邀请岑戈一起坐下。岑戈没有坐,一只手悠闲地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则光明正大拿起小丁的记录本看了个明白:
每栋宿舍楼入口都有一个摄像头,探员们调取了向蔓死亡当天和前三天的监控记录。她几次进出,手里并未拿任何食物或者饮料。
经过吴雪璐和楼管的一一辨认,那两天并没有可疑校外人士入内,几个别院男女生的身份也得到确认,他们与向蔓素不相识。
除了去食堂,赵苏漾基本不下楼,但事发当日,她一整天都没回来。
刚才,赵苏漾提到“鉴于投毒的特殊性,下毒时间和中毒时间不同步”,凶手特地进入宿舍投毒,势必会被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发现。投毒最方便、和向蔓有过节——怪不得她会变成第一嫌疑人。
半晌,岑戈说:“如果我是向蔓,关系如此恶劣的舍友忽然主动给我吃的喝的,我不会接受。”
赵苏漾眨眨眼,惊觉,他这一句话直接踩在了关键点上,她怎么没想到这茬?
“但是,如果这毒经历了一个缓慢累积的过程,在某天达到了致死量,又另当别论。所以,向蔓的遗物,尤其是能直接接触口唇和皮肤的,都要进行毒物反应分析。”岑戈一句话,使赵苏漾觉得自己再次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因此,赵苏漾决定,自己得认真说点什么,否则下一步侦查就真的围绕“苏漾如何下毒”展开了。
“常规侦查方向无非三种,财杀、仇杀和情杀。你们怀疑我,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就目前这种糟糕的情况看,我是和向蔓矛盾最大、动机最强烈的。可是,我觉得你们忽略了几点。”赵苏漾伸出食指,表情格外认真,“第一,凶手的满足感。杀人偿命,大家都知道。当杀掉一个人的满足感大于对偿命的恐惧感,说明杀人者和被杀者的矛盾和利益纠葛已经到了无穷大的地步。撇开那些以杀人为乐的心理变态者不谈,一个人要杀另外一个人要不一时冲动,要不事先预谋,向蔓中的毒不是普通农药或者老鼠药,说明凶手至少在毒物选择和购买上花了一番心思,不是一时冲动。既然如此,向蔓死了肯定能让凶手得到空前满足。你们想想我……”
赵苏漾似乎给了他们一点思考的时间,过了几秒才说:“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再过几个月我就毕业了,如果她在嘉华工作,那么我可以回千樟,也可以去别的地方。这几个月我都不能忍,非要犯下这种可能被判死刑的故意杀人罪?昌华大学舍友投毒案的前车之鉴难道还不足以让我有所畏惧?”
岑戈把椅子往身后拉了一下,兀自坐下,像看场电影似的,望着认真为自己辩白的赵苏漾。
“第二,毒物的来源。我是个文科生,化学、物理一团糟,就算给我实验室和原料,也制不出剧毒化学品,如果真想杀舍友,何必选择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你们去看看宿舍阳台,栏杆差不多一米二,不算高也不算低。我趁她晒衣服时把她抱起来推下阳台,伪装成失足坠落,不是更加简单?”
小王迫不及待地问:“不是有个化学系的男生……叫陈什么晖的在追你吗?”
“世界上还有这么奋不顾身的爱情?”赵苏漾嗤之以鼻,“我该用什么回报他——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吗?”
小王和阿东面面相觑,小丁则习惯性地奋笔疾书记录着。
“第三……”赵苏漾一鼓作气。
小丁抬头,等着她继续滔滔不绝。
赵苏漾又停了一会儿,因为再想不到别的辩解,有些沮丧地说:“我的话完了。”
“第三,按照你现在的表现出的逻辑思维能力,下毒之后至少会记得把留在向蔓生活用品上的指纹擦一擦。”岑戈替她说下去,“第四,当你知道在起床前她已经死了的时候,惊讶的表情货真价实,还伴随着一种恐惧的情绪,显然,跟死人一起度过一个安静美妙的夜晚让你备感后怕。”
赵苏漾抚额,“安静美妙”这个形容词将会是她一生的阴影。
岑戈起身,窗外透进的暖阳恰落在他的肩头,“虽然我不该插手,但出于一种希望案子尽快水落石出的心理,我建议你们——不要在赵苏漾身上浪费时间,给真凶销毁证据的机会。”
资历最老的阿东考虑了一会儿,“赵苏漾,你可以回去了。但这几天最好不要外出,我们还会找你了解情况的。”
赵苏漾不爽地翻了个白眼,起身走人。
“这妞挺漂亮的,但确实很傲,那股凌厉劲儿有点那啥,不怎么招同性喜欢。”阿东咂咂嘴,评价道,“她说的那些话挺有道理,不知跟她平日里爱看的那些书有没有关系。我总觉得她不太寻常。”
小王为难地说:“按照程序,我们还是深入了解一下向蔓和赵苏漾的情况吧,没准能挖出点别的。也许她们的矛盾比其他同学提到的还深呢?”
阿东点了根烟,分配道:“这样,小王你继续查向蔓的社会关系,小丁去收集一下赵苏漾资料,什么档案啊,通话记录、兼职记录、交易记录什么,如果确实没什么问题就算了。”说罢,他转身想找岑戈再客套几句,却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活动室。
4
“苏漾,没事吧?”吴雪璐见赵苏漾从活动室出来,快步上前拉住她问。
“暂时没事。”赵苏漾哪里听不出吴雪璐的意思,她不过想问自己到底有没有给向蔓下毒。因为向蔓总爱散布对自己不利的流言,想必全年段没几个人相信她的为人,她也懒得跟这群俗人解释。她从小玩到大的唯一死党郭一琴总叫她不要过分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明明私下里挺好相处,表面上总给人孤僻又难以接近的坏印象。
没办法,谁叫我情商低。赵苏漾破罐子破摔,这么多年依旧我行我素,没想到在快毕业之时招来这样的“杀身之祸”。
她转身准备下楼逛逛顺便等食堂开饭,迎面遇见从活动室出来的岑戈。她面无表情从他身边走过,只听他问:
“你见过鬼吗?”
这话应该是问她的吧?
“没有。”赵苏漾回答。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怀疑我是‘那个东西’?”
“谁知道鬼是不是就长你这个样子……”低情商再次占领高地,她想表达的意思其实是“鬼也许比一般人好看多了”。
岑戈沉默了,赵苏漾耐心地等了几秒,见他毫无接话的意思,就按照原计划下楼了。
“不简单,我就说她不简单!”阿东翻看着小丁他们收集上来的资料,啧啧称奇。“她居然就是‘怪力乱神’!”
“什么神?”小王一头雾水。
“你三大五粗,看书比拉屎还费劲,怪不得不知道。”阿东叼根烟,十分嘚瑟,“大爷我当探员也有七年了,刚入行时年轻气盛,想着根据我们的破案经历写个小文,将来没准也出个书搞个签售什么的,吸引些女粉丝。可惜啊,出师未捷身先死,处女作不到三万字就坑了,只能看看别人的文来解解闷。这个‘怪力乱神’可以说是悬疑版块的大神之一,那点击率,哇哇的。没想到是赵苏漾!”
小丁笃定道:“她一定是小说写腻了,想试试杀人的真实感觉。”
“放屁!”阿东现在完全倒戈了,“你看,她还是登记在册的捐献造血干细胞志愿者,这么智慧勇敢又充满爱心的女神,怎么会做这种十恶不赦的事呢?”
“东哥,你现在的狗腿样子真的非常恶心。写小说也好,捐骨髓也好,都不能排除合理怀疑。”小王一副几乎呕吐的模样,“我们把向蔓死前一周的出入监控都查了,既没发现可疑人物,又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寻常的行动,和同学们的关系真的很好。反倒是赵苏漾,独来独往,图书馆的借阅记录也尽是些犯罪相关书籍,真的很可疑。”
阿东脸色一变,“赵苏漾肯定不是凶手,她是保持日更的大神,日理万机的哪有时间杀人!”
小王对失去理智变成脑残粉的阿东投以无奈的目光。
“技术科把验尸和痕检报告发过来了,咱们看完再下结论好吧。”小丁打开电子邮箱。
报告显示,向蔓中的毒为叠氮化钠,高毒类化学品,多用于制造炸药和分析试剂,对眼部和皮肤均有刺激作用。中毒原因多为不慎吸入或者皮肤接触,但向蔓死于直接食用,在她的消化道内和血液里发现了叠氮化钠和其体内代谢产物,在鼻腔和皮肤上却没有检出该物质。
叠氮化钠急性中毒后,人的血压会急剧降低,伴随呼吸困难、浑身虚弱无力,严重者还会导致昏厥和死亡,赵苏漾之所以说没有听到挣扎和喊叫,恐怕就是因为那时向蔓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加上无力挣扎,来不及呼救就死了。
叠氮化钠用氯化高铁就可检出,反应时产生鲜明的血红色。令人不解的是,虽然向蔓桌上的一些物品上留着赵苏漾的指纹,但无论杯子、碗筷,还是化妆品、零食、保健品里都没有检测出有毒物质。同样地,赵苏漾的生活用品里也没有毒物反应。致死剂量的叠氮化钠从入口到毒发仅数分钟,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只有赵苏漾和向蔓待在一处,向蔓怎么可能乖乖吃下毒药又乖乖躺下等死?
大家都想起岑戈的话,关系如此恶劣的舍友给的食物,死者真的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是自杀吧,或者胁迫自杀?”小丁旧事重提,把一个已经被否决的结论草率地说出。
小王摸摸下巴,“赵苏漾会不会捏着向蔓什么把柄?”
“向蔓之死有蹊跷,不要总是盯着赵苏漾不放。”阿东虎着脸说,“我们再去她们俩的宿舍认真看看。”
陵南大学的学生宿舍为两人一间,两间宿舍共用一个浴室厕所和阳台。宿舍面积不大,一人一边,下层是桌子和柜子,上层为1.2米宽的床铺,一些女生为保证私人空间,蚊帐外还挂着图案各异的床帘,从外面看不见里面是否有人。正门为防盗门,后门则是玻璃门,玻璃门上为圆头锁,可以从里面反扣。
正在二次勘查现场的阿东挂了电话,对小王和小丁说:“州立刑侦中心那边说因为昌华大学投毒案影响恶劣,和那起类似的大学生被投毒身亡案件受关注度都很高,侦查结束后要出通稿,所以派了恰好在我市出差的岑戈和罗光翼探员全程参与指导。当然,还是以我们为主办。”
说话间,宿舍门口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阿东几个出门一看,罗子和岑戈已经穿戴好鞋套和手套,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楼管张阿姨。阿东忙着介绍着案件进展和收集上来的一些资料,岑戈在防盗门两边来回看了几眼,问:“宿舍钥匙一共几把?”
张阿姨探头探脑的,但未被允许进入宿舍,只能老实回答:“宿舍两个人一人一把,我这儿也有一把,不过没什么事我们不能随便开她们的门。那天,她们打不通小赵的电话,才叫我来开门的。门一开还没什么,她们把帘子、蚊帐一掀,哦哟!啧啧啧!吓死人!”说到这里,中年大妈难免兴奋了,“那人脸白白、白白的!手抓着脖子、嘴也张得老大!”
“浴室、阳台是共用的,隔壁宿舍的人也有可能趁她们不注意溜进来才是。”阿东变成赵苏漾的脑残粉后,也积极开始为她洗脱嫌疑。“我们在这里检测不到毒物,有必要去隔壁宿舍检查检查。”
“不必了。”出声的是岑戈。
阿东用茫然又疑惑的目光看向他。
“向蔓在班级里人缘很好是有目共睹的。在同学们提供的线索中,并没有提到赵苏漾之外的人和她有矛盾。赵苏漾为自己辩白时说的两点很有价值,第一,谁杀了向蔓之后能得到满足感,第二,叠氮化钠的来源——这的确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接触到的化学品。投毒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持有叠氮化钠或是由实验室制取,二是和向蔓有深仇大恨并能接触到她或者她的个人用品。”岑戈站在向蔓的桌子前,目光一一扫过上面零星散落的几样遗物,“如果向蔓的人缘真的那么好,就不会被人谋杀。投毒之人与她有着势不两立的深仇大恨,‘他’深知向蔓的生活习惯——例如,什么物品她一定会碰到、什么东西一定能入她的口。”
“牙膏牙刷?”小王马上反应过来,“这些东西我们测过,无毒的。”
“能入口的,尤其是能吃的我们都检测过,连她柜子边那箱牛奶都一盒盒拆开测了。”小丁无奈地回答。
阿东还是坚持要去检查隔壁宿舍的观点。
“探员同志,赵苏漾来了。”楼管小心翼翼地在外叫道。
赵苏漾往里看了一眼,知道自己不能进去,就后退几步和楼管站在一起。
阿东眉开眼笑的,带着欣喜和好奇重新打量着她,小王和小丁则在一边狂翻白眼。罗子不明所以,只能在一边看验尸报告补课。岑戈走到门外,还未开口,赵苏漾先发制人:
“又要问什么?”
“你什么时候进行的大扫除?”
“周六,也就是我去图书馆的前一天。”赵苏漾笃定道。“我扔了她很多东西,废纸、小蛋糕包装袋、过期泡面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看起来很招蟑螂的。”
说罢,她一脸嫌弃。
“她不在吗?”
“嗯。”
“你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她时,她有什么跟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没什么不一样的,见我第N次帮她收拾了东西,连句谢谢也不说,只顾玩手机,脸皮那么厚。”赵苏漾眼中又见鄙夷,补了一句:“她向来如此。”
“你又在做什么?”
“肯定是在码字!我查了,你那天日更了一万二!”阿东激动地冲过来,想跟她握手,又觉得有点唐突,“你是‘怪力乱神’!”
赵苏漾脸上浮现一丝尴尬,沉默了。
“网络悬疑小说作家?”岑戈听完阿东激动的介绍,偏头半是询问半是自言自语地望着她。
“作者,谢谢。”赵苏漾纠正道,双手下意识往下压了一压,似乎示意他们小声一点,“这事跟向蔓的案子没关系,各位探员,请你们别对其他人提起这件事。”
阿东诧异,他一心想出名吸引众多女粉丝,自然不能理解为何大神却如此低调,“这是为什么?”
“很多人对网络写手存在误解,一方面因为网络小说门槛低,题材丰富,有些作者为了追求点击率就用暴力、色情吸引读者,一些从来不看小说却经常看到关于网文负面新闻的人就以为所有网络小说都是低俗的。我曾经亲耳听到有人将网络文学称为‘三流的人写的下流的文章’。另一方面,网络写手地位不高,无论在网站里如何被读者奉为‘大神’,现实中,身份被一些俗人发现后难免受到猜测和非议,很多自称‘当代作家’的人看不起网络写手。”赵苏漾很有感慨,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第一次心平气和、语调舒缓跟几个探员说了这么多。
“我是写悬疑文的,现在我的舍友被谋杀了,不知道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说不定以为我写腻了小说就开始付诸实践。我每天忙着写文更新,没时间跟人交际,就算其他人误解我,我也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跟他们解释。”她耸耸肩,冷笑一声,眉毛抬了抬,“I don't care!”
阿东狠狠鄙视了小丁,小丁默默低头,他知道她在写悬疑文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罗子心里暗叹,一次“多管闲事”,竟然能认识赵苏漾这样一个人物——身背骂名,投毒案的第一嫌疑人,却有着跟传言完全不同的内在和境界。
他们说话间,岑戈静静打量着宿舍里属于向蔓的一角,目光保持着一贯的冷峻和犀利。忽然,他掸了掸桌面,似乎发现了什么,目光盯着一个点久久没有移开。
5
“你进来。”岑戈说,他眼中还是风平浪静,一袭黑色打扮配着他手上戴着的白色手套,有种肃静的禁欲感。
赵苏漾谨慎地走进宿舍,和岑戈并排站在向蔓的桌子前,只见桌子上的东西送检未发现异常之后今早又各归各位。岑戈问:“这些东西平时一直都在她桌上?”
赵苏漾扫了一眼,有些刻薄地说:“好像是,没什么新的。我对别人的东西一向不上心,因为,我不会想着要用自己的什么东西偷偷换走别人的东西。”
“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赵苏漾眨眨眼。
岑戈微微侧身面对她,“你说自己除了去食堂几乎不出门,可见外人趁机进来投毒并不容易,而且‘他’也不能保证一击必中。在你扔掉向蔓那么多零食的情况下,她仍然中毒身亡,所有生活用品上都检测不到毒物反应,这说明凶手只在一处放了毒物,‘他’很确定——向蔓一定会吃下去。”
“这么说凶手很了解向蔓而且跟她关系还不错,或者那个有毒的东西就是‘他’让向蔓带回来的?”赵苏漾很努力地回忆了一下,依旧想不起那天向蔓回宿舍的时候手里是否拿着什么东西。可以确定的是,向蔓那天并没有一边吃什么一边进来,否则她闻到食物的味道,多少会有印象——每当码字到深夜,饥肠辘辘的她总会进行一番“要不要溜去学生街吃个夜宵”的天人交战,任何食物的香味都会勾起馋虫,就算是向蔓手里的也一样。
岑戈把桌上的一瓶满是英文字的罐子和一张现场勘查照片放在她面前,照片中是一个圆柱体盒子,同样印着英文。缉毒局出身,岑戈目光犀利独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大家都好奇地凑过去看,满是英文字的罐子里装着的是维生素片,照片里是一罐澳洲绵羊油润肤霜,其中,绵羊油是放在向蔓枕头边的。尸检报告显示,向蔓死前还用它抹过手臂和腿。这两样东西都没有毒物反应,但作为死者生前最后触碰的东西,绵羊油还在做进一步检测,并没有被送回来。
赵苏漾指着维生素片罐子,“这个放在她桌子上很久了。”
岑戈握着罐子摇了摇,里头还有一些维生素片。他话题一转,忽然问:“你买EL粉底花了多少钱?”
“不到400块。”
“这种牌子的维生素片加澳洲绵羊油润肤霜,价格大于400块。”岑戈屈起食指轻轻在罐子上敲了敲,“向蔓既然买得起这些,为什么不舍得买一瓶跟你一样的粉底?”
“对呀……”赵苏漾喃喃道,她以前太忽视向蔓了,连这些细节都没发现,亏她还整天写悬疑文写得起劲。“她的那些化妆品、润肤霜什么的我瞟过几眼,也就几十块。换作我,涂在脸上的东西,宁愿花多一点钱去买好一点的。维生素片这种东西……我觉得可吃可不吃,吃也不必吃那么贵的,药店里十几块一瓶的综合维生素片足够了。”
阿东附和地点头,“你都舍不得吃,向蔓不可能比你更阔气。”
这句话提醒了赵苏漾,“这个肯定不是她自己买的。”
“不合常理之处就是关键所在。”岑戈指出,“一次中毒事件中死者的日常用品检测不出毒物、一个普通学生用着超出其消费水平的东西——向蔓绝不像其他学生描述得那样纯粹,人的主观印象会受亲疏关系的影响……”他偏头望着赵苏漾,挑高一道眉,“比如,从你口中我听不到关于她的半句好话。”
赵苏漾却自动忽略了他的最后一句话,转身走向自己的柜子,“既然我的嫌疑几乎可以排除,个人用品也已经被你们翻了个遍,现在我能不能拿几件换洗的衣服?要知道,连续三四天穿同一件外套的感觉非常糟糕。顺便,也把笔记本电脑带走?”
“可以可以,耽误更新可就不好了。”阿东比了个“请便”的手势。
“不准再提这件事了。”赵苏漾瞪了瞪眼,蛮横的模样看着还挺可爱。
“赵苏漾。”跟阿东的嬉皮笑脸不同,岑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在没有确定凶手身份之前,你最好不要离开学校。”
赵苏漾眉头微微一皱,非常不爽地瞥了他一眼。
罗子出来打圆场:“他的意思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留在学校比较好。”
她听完,眉心的小皱纹舒展开,点了点头,收拾着东西。
岑戈静静站在宿舍另一边,再次打量一遍向蔓的桌子,忽然想到些什么,又拿起装着维生素片的罐子,三下五除二把外面包着的一层塑料标签撕了下来,把里面的药倒在一边,打开台灯,把罐子放在台灯底下一照。只见他的唇边浮现一丝微笑,开口道:“果然如此,凶手和贩毒人员一样,都喜欢用这种方式‘夹带’危险物品。”
大家都凑过去,只见标签盖住的地方有一圈阴影。凶手在罐子上动了手脚,先小心地揭去标签,在塑料罐上割下一块,又重新粘了上去,这样就能把毒药伪装成普通药片放进去了。
“凶手并不在乎向蔓今天或者明天服下毒物,‘他’知道总有一天她能倒霉到把毒药当作维生素片吃下去。”岑戈把里面剩下的棕色药片倒出来,每一粒都跟感冒胶囊差不多大小,“整罐维生素片里只有一颗有毒,‘他’很清楚叠氮化钠的致死量,如果真的吃了进去,一粒必死,所以剩下的药片中再也检测不到毒物反应。”
新发现令赵苏漾有点按捺不住,急急地问:“这药一片一片的,不是独立的胶囊,其中一颗有毒,难道不会蹭在别的药片上?”
小王认真地看了看验尸报告,只见法医注释:固态叠氮化钠为白色结晶体。
他不解地问:“我也觉得如果是胶囊的话,不容易被发现里头有毒。难不成凶手把叠氮化钠的白色结晶体包裹在药里?这怎么可能呢?”
岑戈笑着摇摇头,“可能。凶手是一个掌握了这类技术的专业人士,‘他’拥有可供自己单独使用的实验室和化学品,就算挪用了其中一点点来制作毒药也不会有人发现。”
“向蔓怎么会得罪这样的人呢?”赵苏漾不可思议地反问,“我们系的人平时几乎接触不到这类人。”
小王贱兮兮地旧事重提:“不是有个化学系男生在追你吗?”说罢,脑洞大开,“他因为追求失败对你怀恨在心,买了这么一个保健品在里面下好毒准备送给你。怕亲自拿给你,你会拒绝,就托向蔓转交。谁知道向蔓贪小便宜私自留下,最终被他给误杀了!”
“你真是够了!”阿东给了他的后脑勺一巴掌。
这回,赵苏漾并没有露出不满的神情,小王的脑洞似乎让她有所启发。岑戈侧身望着她,只见她倚在柜子边愣愣的,长睫微微上翘成一个美丽的弧度。
小王的哀号还在继续,赵苏漾的声音响起:“一个化学系本科生不可能拥有独立实验室,要达到那种水准并且可以掩人耳目使用这些剧毒化学品除非是很受导师器重的硕士、博士研究生,又或者根本自己就是个硕士、博士导师。只是我实在想不通,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让这样一个算得上是高级知识分子的人对向蔓这样一个普通的学生痛下杀手。难道向蔓掌握着‘他’什么把柄?”
大家都意识到,事情变得有点复杂,阿东摸摸下巴,“看来向蔓这个人有必要深挖下去……”
尽管暂时洗脱了嫌疑,赵苏漾心里依旧好似一团乱麻。记得到陵南大学报到的第一天,离开千樟市独自求学的她心里有点难过。向蔓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请她吃土特产,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天,天色暗了就一起去食堂吃饭。但自从她无意中发现向蔓竟然在外面传她闲话开始,她们的关系就好似一面忽然摔裂了的镜子。尽管向蔓在人前总是扮演学霸和老好人的角色,但她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地方。赵苏漾到今日才发现她自以为看透了向蔓,其实自己看到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谁又能真的看透一个人呢?谁看到的不是别人的冰山一角?
一阵轻快的《土耳其进行曲》音乐声响起,这是陵南大学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
阿东摆摆手,“好了好了,我们吃完饭,调一下向蔓最近几个月的通话记录。她的手机再让技术科瞧瞧,之前有没有遗漏什么。”
大家各自散去,吴雪璐带罗子和岑戈去最近的食堂吃了个便饭。罗子对食堂菜赞不绝口,并且悲哀地发现,同样一份青椒炒牛肉,岑戈餐盘里那份几乎没有青椒全部是肉!没想到天下食堂一般黑,陵南大学的装菜阿姨也“见色起意”。
岑戈吃饭的时候话不多,现在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吃得慢条斯理。罗子一直觉得他是很随遇而安的人,能坐在五星级自助餐厅里优雅用餐,也能坐在大排档里跟大家一起闷一头汗喝冰啤酒,更不用说坐在学生食堂里像个高年级学长一样边吃饭边思考出路。
罗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老弟,你别告诉我——其实你也是赵苏漾的书迷,这次就是来帮她洗脱嫌疑的!”
岑戈回以微笑,“你觉得我有时间看网络小说?”
见他并不想提自己此行的目的,罗子聪明得不再追问,只是心里隐隐觉得,岑戈一定认识此案中的某个当事人。
他们吃到一半的时候,罗子看见赵苏漾也进了食堂,先用餐盘打了份饭,又打包了一份饭菜,找了个空位置独自吃。罗子动了动岑戈的手肘,指了一下他身后,让他回头看。
岑戈回头看了一眼。
“赵苏漾比较孤僻,总是一个人到食堂吃饭。”吴雪璐解释道。
罗子笑呵呵地点头,感慨道:“美女都容易被人孤立!”
赵苏漾把吃剩的肉和比较小的鸡骨头倒在打包好的那份饭菜里,用勺子搅拌几下。仔细一看,她打包的菜中并没有素菜,只有一条巴掌大的蒸鱼。她收拾了餐盘,提着塑料袋走出食堂。
宿舍楼群的一个僻静处杂草丛生,两棵高大的木棉树上红花盛放,远远看去像无数个小红灯笼挂满一树。
她解开塑料袋没一会儿,两只小野猫就探头探脑地出现了,警觉地观察了好久才慢慢靠近。赵苏漾脸上露出了点笑意,可看到两只熟悉的野猫久久不愿靠近,笑意变成了疑惑。以往她过来喂猫时,有三只猫会陆续出现,今天只出现两只不说,还对她这么警觉。
她退开了几步,两只猫才靠近塑料袋。她这才又靠近,想把塑料袋撑开一点,其中一只猫却忽然像发狂一样一爪子抓了过去,然后迅速逃开。赵苏漾看着手背上三条明显的抓痕,更加摸不着头脑。
“好哇你们这些蠢猫,姐姐才几天没来喂,就不认识我了!”赵苏漾赌气道,“下次不喂你们了!”
——“猫再聪明也听不懂你的话,你聪明的话,先去医院检查伤口。”
背后突兀的一个男声,赵苏漾一惊,回头一看。
6
高大的岑戈站在一片杂草后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清俊感。
两只野猫则在看到陌生人出现后跑得无影无踪。
“你吓跑它们了。”赵苏漾无奈地站起来,“你该不会是一直跟踪监视我吧?”
“你没有监视的价值。”岑戈回答,“你经常喂它们?”
“最近几个月我发现它们在这一带活动才开始喂的。一只猫妈妈带着两只小猫。”说到这个,赵苏漾眼神柔和了一些,尽管手背上的抓痕已经开始红肿。“它们当时很小,现在也还不到一岁呢。”
“以前也攻击过你?”
“从来没有,它们认识我的,我还摸过它们,挺亲人的。”赵苏漾有点困惑,双手背在身后,“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饿极了?”
岑戈很笃定地告诉她:“母猫出事了。”
“哈?”她瞪了瞪眼。
“天性亲人的猫跟孩子一样,在没有遇到伤害或者目睹同类被伤害之前,这种天性很难改变。它们对人类已经产生了戒心,甚至还有攻击的行为,你没来喂食的几天里它们身上发生了不寻常的事。它们奔跑灵活、外观完好,或许近几天目睹了自己的母亲被人类掳走或者打死。”
“不会吧……”赵苏漾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静下心一想,又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自己写悬疑文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在现实中遇到不寻常的事却不懂得深入思考,跟他们这些专业人士相比还真是相形见绌。
“你走了之后,它们会回来的。”岑戈象征性地安抚了一句,转身正要走,她叫住他。
“这位探员,呃……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陈什么?”
“岑。”他纠正,“岑戈。”
许是有风,听不太清楚。
“陈晨歌?”
岑戈掏出了证件。
赵苏漾看了一眼,记住了,同时觉得,不是所有人的证件照都能拍得跟真人一样标致。“岑探员,我觉得猫妈妈被掳走的概率大一些。若抱着打死猫的心,无论如何那两只小猫都比猫妈妈容易对付。掳走猫的人是独自来的,但凡多一两个帮手,恐怕小猫也不能幸免。”
岑戈笑了,“你对猫比对向蔓上心。”
“跟人在一起久了,越来越喜欢动物。”赵苏漾不冷不热地回答,“就是不知道谁这么可恶,该不会把猫抓回去杀了当成羊肉或者狗肉卖吧。”
“边走边说。”
“去哪儿?”
“校医院。”
赵苏漾有点愕然地看着他,继而才想起自己被小猫抓伤的手,微叹了一口气,往校医院方向走去。
路上学生三五成群,偶尔几个男生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碾过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通往校医院的石子小路蜿蜒穿过一片草坪,石子间几朵被人踩扁的木棉花,发出些带着酸苦的气息。间或而来的一阵风,不知名的细碎花瓣飘扬而下,草坪像铺了一层细雪。
“通常情况下,捕捉野猫当羊肉卖的人不会独自行动,既然这里有三只猫,只捉一只回去不是他们的风格。”岑戈走在赵苏漾的左边,步伐比她稍微快些,“照你说的,这几只猫很亲人,也许有人利用这种特性,诱拐了母猫。”
“母猫如果能自由活动,早就跑回来了。”赵苏漾遗憾地说,“现在心理变态的人很多,我怕它凶多吉少。就是……不知道它被抓哪儿去了。”
岑戈微微慢下脚步,等她和他并排时,说:“只要想查,就一定有方法和机会。这可能……是小说素材的积累,也是实践。”
“我还从来没有想过在现实生活中实践。”
“你已经不知不觉实践了。”岑戈远远看到了校医院的巨大指示牌。
赵苏漾不置可否,径直进了校医院。向蔓一案,她跃跃欲试,只不过因为成了嫌疑人,施展不开手脚。
简单包扎了一下之后,没想到还真的要打针。
针头刺入皮肤的一瞬间有点疼,赵苏漾回想刚才小猫防备又惊恐的眼神,自知像以前一般一边喂食一边摸它们小脑袋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她不是个热血青年,如果母猫真的被人抓了,她也无能为力,不过想到岑戈那句“只要想查,就一定有方法和机会”,又有点跃跃欲试。
打完针出来,岑戈果然已经走了。她回到暂住的校招待所,连上电脑,随便键入一个“虐猫”当关键词,就搜出许多这方面的新闻和帖子。帖子下谴责声一片,她看了几张图片,血腥和惨无人道的同时,她发现那些受害猫咪都是野猫,很少有宠物猫遭此厄运的。
相对几乎足不出户的纯种宠物猫而言,野猫比较容易捕捉,也因此成为这些心理变态者的发泄物。最要命的是,现在虐待动物方面没有什么明确的法律条款,所以一些人就把虐待欲施加在各种弱小的动物身上,比如猫、狗、兔子、鸟等。赵苏漾愤愤地想,给这种人一头狮子,看他们敢不敢动手!
回头想想,生闷气是没用的。那人抓了猫回去,总不可能是为了当宠物养起来,总得做点什么,把猫整死,然后……
对,然后他会把尸体扔掉。
赵苏漾在陵南大学待了将近四年,虽然整天宅在宿舍码字,可要说对校园环境的熟悉度,多少还是有的。猫的尸体很小,装在塑料袋里随便一扔就大功告成,校园里的垃圾桶随处可见,扔在哪里都可以。
忽然,赵苏漾心里浮现了几个“他”可能具备的几个条件。
一、“他”也一定喂过那些猫,且不止一次,或许会有路人见过“他”的样貌;
二、如果符合第一点,“他”就不可能住得离校园太远,甚至有可能是学生或者校工;
三、独居或者有某个独立房间的唯一一把钥匙,隔音好;
四、性格内向孤僻,小时候曾被年长之人长期殴打或者虐待;
五、最近在某虐待动物主题网站发表过虐猫帖子。
陵南大学的教师特供房远在二十千米之外,本科生、研究生的宿舍则是双人间,听说校工宿舍都是四人或者六人间,且并不在校内,只有博士、辅导员享有单人宿舍。持有某独立房间唯一一把钥匙的人很少,大多是重要设备、仪器仓管。
仅仅如此,还不足以推出谁抓走了母猫。一来她没有权力调取校园监控,二来她无法在全校范围内开展搜查,更别说进入别人的宿舍。
——如果我也是个探员,追求真相就更加容易了。
向蔓之死加上喂过的母猫失踪,这个念头第一次闯入赵苏漾的脑海,抱着“能找到工作就去工作,找不到工作就当全职写手”想法的她后知后觉地开始了职业的规划。
成为一名探员,这个一时兴起的主意似乎很不错。
“有发现、有发现!”小王风风火火闯进活动室,阿东、小丁、罗子和岑戈同时抬眼看他。
罗子呵呵一笑,“你先坐下,有发现的可不止你一个。”
小王兴奋地提一提裤子,虽然坐下了,可仍按耐不住想第一个说。阿东见他那猴急猴急的样子,给了他一拳头,“臭小子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们以前太关注赵苏漾这个嫌疑人了,有点先入为主,忽略了很多东西。向蔓的通话记录我查了一下,超过十分钟的记录几乎没有,有也是跟她爸妈聊,其余的都是同学、老家朋友什么的。有一点很奇怪,有个号码……”小王从怀里掏出一卷通话记录,一抛,长长的都铺到桌子另一头了,其中有许多红红绿绿的画线,可见他查记录时的用心,“我用红笔圈出来了。”
通话记录很长,大家一人捧起一段,发现小王圈出来的那个号码从来没有接通过,但每隔两三天就会出现一两次。有时是对方打过来,有时是向蔓拨过去,但互相都不接。
所有不寻常现象之后都有可能揭示着事件的真相。
“这是谁的号码?”阿东问,“向蔓通讯录里有没有?”
小王很得意地说:“通讯录里没存。你们一定想不到,是他们外语学院英语系一个副教授的号码,叫范琨谊,教英语口语,大二、大三的口语课程都是他上的。他和向蔓都是仙县人,可以说是老乡,而且他半年前出过国,去了澳洲。维生素片和绵羊油,不都是澳洲的牌子吗?”
罗子释然,“已婚?”
“当然,三十大几的男人了。”
“英语系副教授不具备制作那种毒物的能力。”岑戈一语道破,似乎给眉飞色舞的小王打了一针镇定剂。
罗子接过话头,“我又看了看向蔓的验尸报告,法医们检查她肠胃里面的内容物,虽然消化得差不多了,但有些东西还是能够分析出来——释迦果、百香果籽、贻贝、蜗牛……我不相信学校食堂、学生街有这样的东西。刚才,我看了一下通话记录,她死的那天,拨打过范琨谊的电话。”
岑戈则把小丁的记录本摊平,上面每个接受询问的人都打了一个“×”。
“我重新问了一遍前来做笔录的学生,他们承认自己几乎没有跟赵苏漾接触过,所有关于她的事都是从向蔓口中听说。其中几个同向蔓关系要好的,告诉我这样两件事——第一,向蔓押题很准,期末考前依靠她的押题和笔记,都能取得较好的分数,尤其,是口语。第二,向蔓并不经常参加晚自习,这一点和赵苏漾所说的‘向蔓几乎每天都跟同学去教室晚自习’相矛盾。假设赵苏漾没有说谎,其他同学也没有,那么,说谎的就是向蔓。”
“真相大白了,婚外恋。”阿东打个响指,“查范琨谊的开房记录!”
小王摇摇头,“查过了,没什么收获。”
“范琨谊动机不足。”岑戈食指点了点通话记录,“近一两个月以来,他们互相呼叫对方的间隔跟前几个月差不多,这证明他们的关系处在一个稳定的状态。如果一方出现心理波动,至少会反应在这些记录中,忽然频繁或忽然冷淡。范琨谊杀了向蔓能得到什么心理满足?又为什么非除掉她不可?”
心理满足,这个词似乎在谁哪里听过。
几个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只要找出真正的利益关系人,就能推断凶手的身份。
岑戈顿了一下,唇角勾起一道洞悉真相的弧线,“如果搞婚外情的两个人关系稳定,婚姻的第三者死了,最大的受益方是谁?谁最能产生快慰?”
大家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