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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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狗

悠扬而清澈的钟声鸣响。

象征王权与神权并进的晨曦钟塔一如往常傲立在帝都雅伦卡中央。

整齐铺砌着方石砖路的拥王者大道尽头,于工厂隐隐散出的稀薄雾气中,林立着整整七座三十余米高的哨岗尖塔,它们众星拱月般将一座恢弘壮伟的建筑守护在正中位置。

而那里。

是瓦伦泽尔王国的腹地。

是帝都雅伦卡最为奢华和耀眼的明珠。

是代表着权利最高点,那位现任皇帝瓦伦泽尔六世所栖居的王国宫殿。

它还有一个仅被当地人所熟知的古怪称谓,这同样是由治世明君瓦伦泽尔六世所直接命名,但由于仅在贵族之中传播,所以知者甚少。

那名字仅有三个词节,可即便长久居住在雅伦卡内的原住民读起来也颇为拗口。

它叫……乾清宫。

下午两点三十分,觐见之路已被王国护卫肃清。

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内,一位身着海蓝色戎装,腰间斜挎以宝石点缀的指挥官长刀的男人,正以标准的军官礼向端坐在王座之上的暮霭老人致敬。

“国王陛下。”

他声音沙哑,难听至极,每每开口都好像夜枭怪叫,这与男人有着错综刀疤的丑陋脸庞相得益彰,就算旁人对其不甚了解,仅见到此人的第一印象,恐怕都是极端的鄙夷与深切的恐惧。

“巴特洛夫,战况如何?”

瓦伦泽尔六世是一位颇有慈祥气质的老人,他于十九岁当权,作为国王已执政了近四十年,可即便作为瓦伦泽尔王国最为长寿的君主,至今他也已有五十九岁。

繁琐的王国政事让他原本宝石般璀璨的深紫短发趋近全白,常年的操劳更令和善英俊的外表覆上了细密皱纹。

有着狼一般碧色眸子的巴特洛夫·彼特古德将军咧嘴一笑。

这使他更惹人厌恶的黄色尖牙向外呲出,整个人看上去比起边陲城镇中最为低贱的流浪汉还要让人不快。

“那位理查德国王试图负隅顽抗……但很不幸,受他号召的军队只有不到两千人,更加不幸的是……跟我们的连发火枪相比,他们落后的军备就像是小孩子手中的石子……”

这答案意料之中,瓦伦泽尔六世微微颔首。

“然后呢?”

诺大的宫殿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数息之后,随着一声极力压制却好似根本压抑不住的低沉笑声,被贵族们私底下称作鬣狗将军的巴特洛夫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说道。

“然后……参与勤王的两千名士卒被全数斩首……”

“可怜的理查德被绑在了赫尔墨堡最高的那根旗杆上,由我亲自开膛破肚……”

瓦伦泽尔六世将双目合拢。

这答案……也在意料之中。

“平民呢。”

这是第三个问题。

而在问出这问题的瞬间,瓦伦泽尔六世便已然知晓。

那个答案,他同样清楚。

“陛下……他们拒绝了我的招降邀请。”

“所以……我屠了那座城。”

巴特洛夫将军的脸颊肌肉不自觉抽搐,倘若不是他正在面见国王,倘若他不是对瓦伦泽尔六世抱有最忠诚的敬意,恐怕整座王国宫殿都能清楚听到他那恶鬼似的笑声。

“那么陛下……我做错了吗?”

像是孩童在独自完成一向任务后询问父母一般,巴特洛夫将军将丑陋无比的脸向上仰起,他整颗头颅痉挛般以小幅度微颤,狼似的眼眸中竟隐隐浮现了几分渴望被夸耀似的期待。

“……”

坐在王座上的国王许久以后方才再度将双眸睁开。

“不,巴特洛夫。”

然后,他用平和的语调说出了一段最为森然的话。

“你做的很对。”

“斩尽杀绝,是我们能够给予理查德王国最大的尊重。”

在这一刻,鬣狗将军巴特洛夫终于压抑不住,他肆意的笑着,疯狂的笑着,直至嘶哑笑声传遍了整座宫殿,直至难以保持单膝跪地的姿态向前扑倒,直至嘴里的口水在笑声中滴落在干净无瑕的大理石地面……

直至那位至高无上的君王再度开口。

“巴特洛夫。”

“菲琳娜已经不在雅伦卡了。”

然后,笑声戛然而止。

巴特洛夫猛地抬起头来直视起前方的君王,这无礼的动作足足持续了三秒钟,他方才注意到自己的僭越行径再度将头低下。

“你不需要知道她去了哪里。”

瓦伦泽尔六世自王座上徐徐起身。

他缓慢却步履稳重的迈步向下,不多时便已来到了与巴特洛夫将军仅半米左右的位置。

“巴特洛夫,你是我最为信任的部下,我最忠诚的臣子。”

一只手被放在了惹人生厌的巴特洛夫将军头顶。

当瓦伦泽尔六世开口之时,他温柔的挪动手掌在对方枯草般的黄色发丝之间轻轻抚摸。

这是个格外怪异的情景,就好像于这位六旬老者身前匍匐在地面上的,不是那个在瓦伦泽尔王国境外谈之色变的刽子手,也不是那个在王国贵族口中受尽唾骂的丑八怪。

“你是我养的狗。”

是的。

巴特洛夫将军的确正如被主人抚摸的狗一般恭顺。

“但一只好狗,是不会对其主人的家人吠叫的。”

瓦伦泽尔六世抚摸发丝的动作忽的顿住,紧接着,他扬起那只手掌,突兀的,用力的,狠狠地甩在了眼前男人丑陋的脸颊一侧。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老人缓慢转身,向着宫殿另一端,通往国王起居室的阶梯走去。

“出海的船队有了回信,你的下一个目标,是与王国隔着一段远海的西大陆土著势力……去吧。”

巴特洛夫将军维系着匍匐姿态,直至瓦伦泽尔六世已消失在宫殿良久,他才扭了扭脖子咧嘴一笑。

“当然,陛下。”

“我会一如既往般忠于您,忠于王国。”

“也将一如既往般为了守护您,守护王国……”

他嘴唇蠕动,虽未发出声音,却在心中补全了那最后一句。

“不择手段。”

…………

霍莫司市西怀特街33号。

将那三名意图刺杀苏恩的暗月邪教成员关押在临时的地下监牢之中后,麦伦署长独自一人回返到了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内。

他已将查尔斯作为教员正式指派给了苏恩,并尽自己所能的安排了一系列可以为对方提供保护的手段。

“他的确变化很大……”

这是坐回办公室座椅后,麦伦署长自语般说出的第一句。

在他看来,倘若换做以往的苏恩·冯因霍姆,兴许在听到有关暗月邪教与其在十五年前所作所为后,甚至极有可能当场因恐惧陷入昏厥。

然而事实却着实出人预料。

至少就苏恩所表现出的状态来看,他非但没有因恐惧失控,反倒是以极快速度消化了自己提供的讯息,不论是心态还是精神,竟都格外冷静。

他甚至还主动要求重新申请配枪,并在分别之时和查尔斯警员前往了最近一处的射击俱乐部练习枪法。

“也许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这也是一种因祸得福……”

有关十五年前暗月邪教的档案依旧留存在西区警署之中,麦伦署长伸手掐了掐眉心,他强行摒弃掉少许疲惫,随即试图将视线转向以往留存的老档案。

但就在此时,一张似乎由市长办公室直接发往西区警署的公文信笺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不知何时被放置在自己桌案上的,当麦伦署长将其打开时,信封外的火漆印记仍保持着封装状态。

“致西区警署署长麦伦·卡兹克。”

“请在七天内对霍莫司市西城区进行覆盖式警力部署。”

“据可靠情报……”

虽然偶尔脾气暴躁,但大多数时候格外沉稳的麦伦署长猛地自座椅上站起。

他桌案上的咖啡杯因其动作过于激烈的缘故横移着倾翻,其中的咖啡更是溅洒着流过半张桌案。

但对于麦伦署长而言,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深深吸气,将信函内的最后一句话念了出来。

“王国公主菲琳娜·瓦伦泽尔……将于七日后造访霍莫司市。”

“请切实保护公主殿下人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