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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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旁的人

窦芸娘原不是戏子,她家尚未落魄时,她也是一个矜贵小姐。只不过世事变迁,她沦落至此罢了。

周暮光年少时,是喜欢窦芸娘的,那时,窦芸娘与他来说,是高高在上,无法触及的玫瑰,所以,他寻了一个同窦芸娘身形相貌多有相似的女子,做他触手可及的爱人。

周暮光到底还是把窦芸娘带回了家,秋禾跟在他们身后,一股没由来的悲凉冲上心头,她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那些话。

“开了春,我依旧会娶你的,只不过你得给我做姨太太。”秋禾惊诧的回头,却看见周暮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手边轻轻扶着窦芸娘将倒未倒的风流身姿。秋禾许多话都梗在喉间,末了,她也只能点头。

次日,路漾的伤好了许多,来找南知秋说话时的精神头已经大好。

“窦芸娘?这个名字我听过。”路漾伸手隔着手帕搀扶着在田坝上摇摇欲坠的南知秋,脑海里尽力搜索着关于这个窦芸娘的事。

“你需要我做什么吗?”路漾抬头,看向南知秋的目光闪过一丝狠辣。

“不用,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的事,我想,他们自有解决的办法。”南知秋一向不爱管旁人的事,一则旁人之事大多与她没有关系,二则,周暮光此人心性坚定,若是硬要在窦芸娘和秋禾中选一个,他多是会选窦芸娘,那秋禾一个女子无依无靠,当下便可走投无路,只能去寻死。

“知秋,后日,梁城有个会,我大约明日,便就要过去一趟。”南知秋点头,回身看他的时候,被他轻轻拉住,站定,看着他用手帕一点一点擦去南知秋鞋上沾染的泥土。

“路漾。”“嗯?”路漾迟疑着抬头,正看见南知秋眉目带笑的问他“:路漾,你以后想娶个什么样的女孩?”南知秋等了很久,路漾都没有说话,当她以为这个问题对于路漾来说比较私密时,她听见路漾说“:你。”南知秋一惊,一个没站稳,差点从田埂上摔下去。

“什么。”

“我说,你。”路漾慢条斯理的拿着手帕一点点擦去她因为惊讶险些摔倒,而又沾染上泥土的鞋子。

“你别为我的话而感觉不舒服,也并不需要当下就答应我,等我去梁城回来,再告诉我你的答案也不迟。”路漾很快又拿别的话岔开这个话题,南知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他,也不知道他与自己是否合适,她呆愣着看了他半天。如果南知秋此刻能看见自己的模样,她大约一下便就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所以你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才没有答应他的?”南知秋点头,下一秒,阿泽的尖叫声就响彻云霄。

“欧哟,所以,路漾和你表白了?”南知秋点头,南笙旭垂着头仔细想了很久,才试探的问南知秋,“那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开心?”南知秋又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又补上一句“:不止是开心,是很开心。”

“那不就得了。”阿泽摊摊手。“你觉得他能让你开心,为你带来快乐,那他的存在就是有意义的,你就是喜欢他的存在的。”

“可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这个人?”南知秋扭捏着,她从来考虑的东西就没有很多,可是和他在一起,她好像就总会考虑很多。

“那,你靠近他,心脏会不会砰砰乱跳。”

南知秋想了一下,会,会有那种感觉。“那就得啦。”阿泽从口袋里摸了一把糖出来,糖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弧线,落在南知秋手里。

“明天,去送他吧。”南笙旭看了南知秋半晌,又补了一句“:去验证一下,你们离的很近的时候,你的心脏会不会为他而跳动。”南知秋点头,这个方法无疑是最简单明了的办法了。

次日,南知秋去送路漾时,路漾原是坐在车里的,看见南知秋,他又从车上下来,站在南知秋面前,身后不知是谁推搡了南知秋一下,南知秋随即感到重心降低,被路漾扶住时,她清楚的听见自己快的没有节奏的心跳。同时,她也听见了路漾的心跳。

四周人群嘈杂,他们却只听得见,看的见彼此。

南知秋听见自己,因为激动而略微发抖的声音,她说“:路漾,我们白头到老吧。”路漾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他,但马上,路漾要挠着头傻笑起来。

路漾走了,去梁城开会前,他把他身上所有的东西掏了个遍,非要南知秋选一样做信物。南知秋从他掏出来的许多东西里,挑了又挑,末了,才选定一个小怀表作为信物。

不远处,周暮光驻足在人群外,身旁,窦芸娘弱柳扶风般的,微微喘息,被周暮光牵着的手,有暖意,从窦芸娘手上冲上来。

“芸娘。”周暮光心疼的替窦芸娘拍背,手里还拿着她刚刚吃剩的半盒糕点。

“周郎,我们回去吧。”窦芸娘虚弱的开口,说话声微微沙哑。周暮光左右掂量许久,终还是带着她回去了。

“周先生怎么还不到?”南知秋搓着手,在家门口站了许久,也没有见到周暮光的身影,她有些无语。

“别,又是因为窦芸娘身体不适,不来了。”阿泽穿着大衣,蹲在一旁拱火。

“谁知道呢?不等了,我们去吃吧。”南笙旭对天翻了个白眼,这已经是这个月,他们第n次被周暮光放鸽子了。

从前倒不见周暮光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如今,倒是装上怜香惜玉的款了。

屋外,有人缓步而来,南知秋把头向外面望了望,看见来却人是秋禾。

“周暮光说,他要陪芸娘休息,便叫我来,和大家玩乐。”秋禾的身形,相较往日,更加消瘦,说话时,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说到周暮光时,她更是呼吸急促,痛苦难言。

南知秋帮秋禾拉了一把椅子出来,看着秋禾默不作声的躲在角落里,心里很觉得难过。

也许是周暮光有些事做的确实太过分了,吃过饭,秋禾就挽着南知秋的手泣涕涟涟的说了周暮光的作为,走的时候,南知秋实在心疼她,塞了好几块银元给她。

秋禾不要,她知周暮光往日受南知秋一家照拂颇多,如今,已不能在麻烦他们了。

送走秋禾,南知秋瘫坐在沙发上和南笙旭说话。

“所以,哥,你说,珍儿和秋禾,她们的命运应该怎么样,才大有不同呢?”南笙旭想了想,他不爱在家里谈这些事,但他也明白,只要他一日谈政治,这样的事,就很难避免不被谈到。

南笙旭想了想,思绪从眼前游离,他想起,半个月前,他因为工作的原因出差,出差间隙躲在出差地的一个小村庄里,呆了一些时候。

他记得那是个早上,有一个看起来年纪尚小,满身瘦的皮包骨的女孩,身着一身粗布红衣,坐在驴背上,也许是驴背上确实颠簸,又或者是因为她不愿去面对她这多舛的命运,总之,她哭的很绝望,颇有些撕心裂肺的意思,南笙旭就拦了人问是怎么回事,这才知晓,连年战乱,军阀割据,又逢天灾,饿死之人,数不胜数,有些家里为了讨一口饭吃,就会将自己的女儿卖给地主家生了重病或已经过身了的儿子,做妻子。因为这些买女孩家里儿子的身体不成,多让女子,与公鸡拜堂,所以这种习俗又叫“嫁公鸡”。

南笙旭闻言,全身不经意的颤抖了下,旁边的人还在喋喋不休的继续说着。可南笙旭却早已被吓坏了。

他从前并没有见过这种习俗,甚至连听也不曾听过。在他的世界里,男婚女嫁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未必能与相爱之人相伴,但女子绝不必承受这种命运。

“哥,你在想什么?”南知秋看着他走神,轻声出言问他。南笙旭回神,摇摇头,轻叹了一声。

“想到一些原先的事。那你觉得呢?什么才能让她们不必去承受这种命运。”

“我觉得应该是满足她们最基本的需求。”南笙旭点头,他很认同她的话,只有满足了吃饱穿暖的最基本需求,才能有翻盘的力气。

南知秋对这些道理都很明白,但她还是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手,南笙旭倒是很明白。但乱世之中,他虽能保全一人两人,但总归不能保全天下女子。

所以南笙旭迟疑了,他愿意给女性工作的机会,可是女性真的能冲破旧社会的束缚吗?那些耳提面命的旧思想,会因为南笙旭给她们工作的机会而粉碎吗?答案是否定的。

南笙旭私下里想了很久,才实在觉得难办,作为男性,他并不能对女性的所有痛苦感同身受。他只能看见那些被旧思想束缚的女子被家人将脚裹成三寸金莲。他也只能看见那些女子痛哭着,被当做物件卖到一家又一家。

南笙旭默然,他不知该怎么接着为妹妹答疑解惑,他只能干涩的,岔开话题。

“该上楼休息了。”

南知秋闻言上楼,坐在房间里的小床上时,她看着屋外的景色发呆,心里浑浑噩噩间,忽然想起路漾冲她笑得样子,她把自己包在被窝里,偷偷害羞的想了很久,她隐约看见路漾面目的轮廓,看见路漾月牙似的眉眼,听见路漾轻声安慰她。

那夜,南知秋睡的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