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主爱我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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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背篓女人

看着大家义愤填膺,族长花白的胡须微微扬起,枯瘦的手松垮垮地杵了杵地,眼里露出享受又强势的神情:“肃静,瞿安是外姓人,我们孙家动不了,要有人告官,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立即有年轻的后生喊道:“谁敢告!我们孙家上上下下几百人,还怕那些个小喽啰?”

族长冷哼一声:“莽夫!孙家就是出了你这种莽夫才没个真出息的!”

又低头看向瞿安,把让他闭嘴的布条强硬抽出来,干瘪的嘴唇动道:“虽然我们不能真把你怎么样,但秋娘母子只能留一个,你选吧!”

在昏黑的祠堂里,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族长很不耐烦:“再不选,等到天亮他们都得死。”

就听到有人说:“秋娘。”

话一出口,他就感到一阵绝望,秋娘不会原谅他的,但他想让秋娘好好活着。

族长随即眼睛望向祠堂对出去的大门,笑里藏刀:“是你选的,那个野种,是留不得了。”

瞿安一愣,开始发动全身力气挣扎,弄出了血腥气,在发现自己毫无还手之力时,他双目通红,说不出话来,痛苦地发出呜咽声。

族长一声令下,就有几个人把他抬走。

抬到哪儿去?

抬到四羊村的河边,看他们如何处置“野种”。

四羊村是秋娘的娘家所在,当年风风光光送出去的姑娘被人押跪在地上,被周围人骂着不检点。

娘家人只派人来瞧了瞧,就灰头土脸回去了,自家的女儿做了这等事,他们羞于出门,任孙家发落处置了。

当年引以为豪的漂亮媳妇,今日成了最显眼的靶子,孙家打着“清理门户”的旗号,召集了好多人来看,看秋娘、瞿安这对应该千刀万剐的奸夫淫妇,看他们孙家如何族内清明、整顿家风。

今日高低要再立一个威风的名头。

所有人带着怀疑审视她,觊觎、嫉妒、不屑、质疑……很快就拨到人们八卦的心弦。

“你看,她不施粉黛,是真心守寡,还是欲盖弥彰?”

“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小孩眉目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娘,反而和那姓瞿的有些相似!”

“白日里拒绝,谁知道晚上敞开门让人进过多少次……”

羞辱和猜忌如雨点落在秋娘身上,或有意,或附庸,她今日挣脱不开,也逃不过被屠宰的命运。

秋娘见着瞿安,心里悲愤无比,是众人在捕风捉影,也是他们做事不谨慎,落人口舌,早知道就应牢牢地存天理灭人欲,做个比庙里姑子还清净的寡妇婆。

瞿安怒吼着让周围人闭嘴,然后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秋娘看着远处被孙家人缠着手足的儿子,痴痴道:“我以为没人看见,怎么能侥幸呢,是我害了我儿……”

“不是的!是孙家张口污蔑,你我清清白白,我倒想与你不清白……”

“别说了,我此刻恨不得自己替我儿死,恨不得你也替我儿死!”秋娘脸上流下两行清泪,痛苦地看向儿子孙义。

瞿安不敢抬头看那孩子,他知道这是自己一生的罪孽。

孙义的脚上已经被绑上了几块大石头,打的是死结。

他还小,才十三岁,但毫无害怕的神色,他也不恨娘亲和瞿叔叔。

他知道瞿叔叔追了他娘亲许多年,娘亲一直因为自己才没答应,瞿叔叔人很好,听说以前是个小混混,可自认识以来,瞿叔叔从来没有粗鲁卑劣的举动。

娘亲还取笑瞿叔叔,说太知道混混是什么样,才能一一避开,成为个好人。

无论如何,他成了一样祭祀品。

事实已经不再重要,杀一儆百、树立威望才是他们的目的。

原来孙义想的再等等,一开始就注定等不到了。

他乖巧地望着娘亲,希望娘亲不要为他哀伤,希望娘亲能摆脱这里,希望……希望自己下一辈子能多活几年,于是稚嫩的童音在河边回响:“娘亲,我要死了。你要好好活着!”

没什么奇迹出现。

在族长念了一串莫须有的罪名后,秋娘的儿子被几个男人绑着大石沉了河,湍急的河流瞬间淹没了孙义,秋娘声嘶力竭的哭喊换不了任何回响。

过了一时三刻,确定那小孩再上不了岸,再也没人按押着秋娘和瞿安,孙家人心满意足地离开,连围观的村人也意犹未尽地散去。

秋娘心如死灰,刚才那些村人不乏曾受过她恩惠的熟面孔,今日也在场冷眼旁观。

三十多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孤立无援,连丈夫死去也没这般打击来得深重。

不过很快,让她更伤心的事情传到了耳边,是族长是让瞿安在她母子俩之间选一个活。

“你为什么不选他,你明知道他是我的命!”

面对女人的责怪哀嚎,瞿安也想辩解说自己只想让她活着,让她好好活着,其他人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但处于丧子之痛的秋娘实在口不择言,和那些村民说了一样的话:“我在期盼什么呢,你本来就是个没爹娘的无赖。”

这句话彻底刺激到了瞿安,原来他费尽心机想要保住的女人就这么看他,于是他头也不回地走回五羊村,嘴角和身上的淤青隐隐作痛。

这几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把自己关在房门里,颓废地看着天变得大亮,他知道他现在应该去安慰秋娘,或者去干些其他什么事,但他仿佛失去了力气和勇气,只能在那个小屋里苟且偷生。

是他害死了她的孩子,害死了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愧疚和伤痛淹没了他,很快他又得知了另一个让他更加悲痛的消息,秋娘为了打捞起她儿子的尸体,委身给了一个水性极好的村夫。

等他跑到那儿去时,孙义发青的尸体正躺在了那个村夫的小院,打捞得还算及时,只被鱼吃了一只眼,尸身也还算完整。

秋娘衣衫不整地从村夫房里出来,眼里满是幽怨泪光,偏偏嘴里还说着谢意。

她把儿子的尸体放在背篓里,一边哭一边笑走向后山,也不看瞿安,自顾自在前面走,他只好在后面默默的跟着。

埋葬了儿子,她自己撕下了一条布,悬挂在树枝上,站上了石堆,对瞿安说:“求你把我埋在我儿子旁边。”

察觉到他想救下自己,秋娘叹了口气:“别救我了,我还能怎么活呢。”

她所珍视的一切都没了。

瞿安埋了她的尸首,从此浑噩度日,他曾清醒了十年,度过了十年的春日。

今后只有残冬冰雪。

而秋娘的一生如她的名字一样,落寞秋季才是常态,一生摇摇欲坠,锁在孤独寂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