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泥淖之人
李家玮其实没在喝酒,他现在的血统极不稳定,也许稍微一点刺激就会引发一些可怕的后果。到这个酒吧来是极其冒险的,毕竟不知道组织是否还在追踪他,像他这样好用的工具,即使在组织里也是很少的。
好用。听话。从很小的时候就被作为工具来抚养。对于组织来讲没有比这更趁手的刀子了。
李家玮自己都记不清楚父母的长相了,他们给自己留下的只有一个中文名字。但倒也不难推测,一对来自中国的夫妻,通过偷渡来到了大洋彼岸的另一个国家,无法承担一个意外的婴儿,于是只有遗弃。这是他自己推断出来的故事。在他的身边,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
李家玮在六岁那年被组织找到,那时他还在垃圾堆里寻找果腹之物,衣不蔽体。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从黑色加长轿车中走出来,身后跟着两辆货车。男人挨个儿对着垃圾堆上的孤儿小子们念上一段晦涩的语言,表现茫然不知所措的带上第一辆货车,而对语言反应激烈的则带上第二辆。
黑衣男人走到李家玮面前时,他正咬着翻到的面包,男人对他吟诵了一句晦涩的古语,听起来像是在唱歌,然后他睁大眼睛,看到无数幻想撕裂天空来到他的身前,在他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金黄色。
六岁这年的李家玮被这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带上第二辆货车,他在很久之后才知道这是因为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神秘的龙血。同样被带走的还有许多像他这样没有身份没有家庭的孩子,平日里靠在垃圾堆里刨食过活。普通的孩子被分为一组,而带有龙血的被分为另一组。
组织给他们避寒的衣物,可口的食物,但并非毫无代价。组织绝非慈善机构,救助这些流浪孩童只是表象,根本原因则在于这样的小孩子更好控制,并且没有法律身份,不会招人眼目。
李家玮是在组织的教导下长大的,具有龙血的混血种孩子首先会被测试言灵,然后分为功能性言灵和战斗类言灵,功能性言灵的孩子被特别培育起来,用来为组织服务。而战斗系言灵的孩子则会被安排着互相厮杀,他们通过这种方法来筛选更加强大的个体,用以找到更好的供以驱使的兵器,或者更优秀的小白鼠,用来试验他们所研制出的血统药物。
李家玮的血统并不强大,但是他的言灵救了他一命。【言灵·王之侍】序列号28。太古年间的龙族用这个言灵鼓舞效忠自己的人类和野兽,使用者能够强化领域内的友军攻击性和身体机能。靠着这个军团作战中相当有用的言灵,李家玮免去了每年一次的死斗。
在他觉醒了这个言灵之后,就经常性的被带往组织在各地进行的悬赏任务,临时编入其他小组。因为言灵的实用性,他被安排在那个带他来的黑衣男人的身边,以便随时调遣着派往世界的任何角落。男人对他并不太好,也不算坏,就像是养了一只很能干的小猫小狗那样。
男人总是带着李家玮,吃住都在一起,有时候男人会频繁的接打电话,然后就会带着李家玮到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去,让李家玮释放他的言灵。也有时候男人会自己在一个网站上寻找悬赏,见到合适的就接下来,然后带着一支还是孩子的混血种军团去完成任务。高效,便捷,无所谓损失,再好用不过的工具。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十二岁,十二岁之后,李家玮有了自己固定的组员,除开负责领导的组长以外一组六人,虽然还是免不掉世界各地到处完成悬赏任务的命运,但好在有了几张熟悉的固定的面孔——如果他们没有死掉的话。
李家玮原本有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作为组织的猎犬生活着,在组长的口中,或许再过个几十年,等他衰老之后言灵效果大不如前的时候,组织会还给他自由。
李家玮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他觉醒了一个辅助类的言灵因此不必直面危险,也过上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衣食无忧的生活,如果要让他再接着这样生活个几十年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行。
直到他遇到那个女孩为止。
像李家玮这样的孩子是没有生日的,倒不如说有名字都已经属于莫大的幸运了。他的生日就是觉醒了言灵的那一天,这是那个黑衣男人给他定的,按职位讲这个男人处于组长的地位。
组织里还有许多小组,都由带有血统的孤儿组成。在小组长的带领下,他们都服务于同一个组织,任务是在猎人网站接取悬赏,为组织赚取各种各样的报酬。
男人给李家玮确定生日的理由是因为从这一天开始,李家玮获得了全新的人生。这话一点都不假,【王之侍】作为言灵来讲虽然序列并不高,但是辅助的作用却是实打实的。甚至每次在处理危险的悬赏时都会有专门负责保护自己的组员。脱离了流浪的生活,获得了温暖的住所和食物,除了没有自由以外,好像真的没什么不好的。
二十岁的李家玮这样想道。他已经作为工具为组织服务了许多年,但是并没有觉得如今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的,他更换过一个又一个的组长和一轮又一轮的组员,是组织中忠诚的猎犬,组织说什么就是什么,组织要怎么办就怎么办。
二十岁的李家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他从四岁时开始觉醒言灵,在一次又一次危险的悬赏任务中吟唱起古老的龙文,看着四周的同伴瞳中冒起亮眼的金光,他们的身体在言灵的作用下渗出血珠,抛却恐惧,慷慨赴死。李家玮的【王之侍】如同蛊惑旅人奔赴黄泉的葬歌,而偏偏赴死者一腔热血,不知死为何物,只留下唱葬歌的人。他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的离开,连自己都不知道歌声中是否染上过悲伤,可是他每次在深夜的床上辗转回想时,就觉得自己不配悲伤。
蛊惑他人送死的巫师,连哀悼都显得虚伪。
李家玮几乎把当年和自己同龄的所有同伴都送进了死地,而现在他已经二十岁。二十岁的李家玮已经是组织充分信任的鹰犬,组织让他啄他就啄,组织让他咬他就咬。
在获取了组织的信任之后,他的自由程度也在逐渐的增加,有时候组织甚至会安排李家玮协助寻找和筛选新的流浪孤儿,他在小组里甚至隐隐有副组长的地位。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继续为组织服务下去,或者凭借着他的忠诚成为将来新的小组组长也不一定。但是意外毕竟还是意外,总会在不经意间找上你,就像树苗尚且幼嫩时遇到的贪嘴绵羊。
二十岁时李家玮所在的小组迎来了一位新成员,一个女生,同样是被组织发掘的带有血统的孤儿,和李家玮同龄。不同的是女孩有着战斗类的言灵,她已经因此经历了十四次死斗和数不胜数的悬赏任务。而在上次的悬赏任务中,女孩所在的小组折损大半,那个小组的剩余成员便被拆散了补充到其他的小组中,她就是这样被分配到了李家玮所在的这个小组里。
女孩的父母没有给她留下名字,她的名字是当年带走她的组长取的,叫做三号,非常符合组织一贯简单粗暴的作风,因为她是当天那位组长找到的第三个带有血统的孩子。
三号来到李家玮所在的小组时,他们刚刚完成了中国北方关于某个墓葬的悬赏任务,正在组长的带领下休整。组长租借了当地某个农户的家,那是一个乱糟糟的乡下大院子,有好几个房间可以用来打地铺,院里还养着一圈鸡鸭和两头猪。组长预定在这里呆上一周的时间用来休息和调整装备,同时等待组织安排下一个悬赏任务。
三号来的时候是个傍晚,当时组长正在屋子里看电影,他在电脑里下载了很多经典的影片,总是翻来覆去的看。组员们则在各自的屋子里调试装备或者休息,在这次的悬赏任务里他们损失了一个组员。
李家玮当时正站在院子里的篱笆圈前看着圈里的鸡鸭,棕色白色的两足禽鸟在樊笼里慢悠悠的走来走去,不时引吭高鸣。远处的夕阳一寸寸下沉到山间,满天的寂静和安宁,从村子里传来狗吠人喊鸡鸣猪叫各种繁杂的声音,合于一处扑到李家玮的耳朵里。
就在这个时候,从暮色四合的小路上走来了一个穿着黑裙的女孩,除了脸上,她裸露出的肌肤都缠满了绷带,其下隐约渗出血迹,那是导致了女孩小组折损的危险悬赏任务留下的伤痕。组织负责送她来的人在还没入山时就停了车,只是留下一个位置让她自行过去。三号从早上一直走到晚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三号径直走到敞开的院门前,她隔着一段距离与李家玮对望,同时看到院子里的李家玮和篱笆圈里的鸡鸭。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都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只剩下那双发亮的眼睛。
就在一片咯咯嘎嘎的鸡鸣鸭叫声里,三号缓缓的开口,声音像是一把清寂的小刀,“我是三号。”她说。“我是李家玮。”李家玮对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