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星夜茶宴
夜里，星空璀璨，蜃城内流萤飞舞，合欢花的香味还滞留在空气中，吃过晚饭的陆之询坐在十二瞬门口的台阶上，他从怀中掏出那颗状似婴儿的善果，叹了一口气，又放回了怀中。
“小牛鼻子，你为什么不吃那个善果？”阿纯换上了一身素白的襦裙，她嘴巴里咬着一大片猪肉脯，正站在陆之询身后问道。
陆之询又叹了一口气：“叫你对着一个婴儿，你咬得下去吗？”
阿纯盯着天花板很努力地思考了一番，然后疑惑地问，“为什么咬不下去？人肉不是很好吃吗？”
陆之询才想到对方是一只会吃人的精怪，不禁再一次叹了一口气。
他虽是不成气候的小道士，但他也是有原则的，那善果虽然只有拳头大小，却神似婴儿，又会啼哭，想到自己要吃掉这样一个东西他就冷汗直流。
“陆兄，在下泡了一壶好茶，可否到后院同饮？”白先生从铺子深处走来，朝陆之询问道，然后他瞟了一眼阿纯，吩咐，“阿纯，你好生看着铺子。”
阿纯立刻苦下一张脸来：“先生，要不我们再雇一个杂役吧？你看我天天看着铺子，连出去透风的时间都没有。”
白先生斜睨了她一眼，依旧温和地笑道：“昨天你打跑了我一位白玉客人，前天你帮舒家的小儿子和野猫妖打架，铺子一天没有看管，大前天打碎了一大罐春风露，再加上大大前天、大大大前天……这几百年来你已经快把十二瞬给败光了，等你什么时候还够了在十二瞬欠下的债，我就再考虑雇一个杂役。”说着他伸出手，拍了拍阿纯的脑袋，貌似慈祥地说：“好好干，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就可以修成正果，飞升天道了。”接着他转头朝向陆之询：“陆兄，我们走吧。”
阿纯小声嘟囔着：“我早就飞升天道了。”尔后做了一个鬼脸，正巧陆之询回头，看见阿纯鼻唇凸起，獠牙兀出，一副兽容。突然间，他背上的长剑一颤，发出一声嗡鸣。
白先生眉眼一挑，却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笑容：“陆兄的佩剑可是‘辟邪’？”
陆之询点点头。
狐狸般的表情又出现在白先生脸上：“据说辟邪剑锻造之时是由雨师洒扫，雷公击劈，蛟龙捧炉，天帝装炭。剑成之时，精光贯天，日月斗耀，神鬼悲号……辟邪一出，百鬼皆散。陆兄，今后若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来找在下，在下定是万死不辞，只需将剑借来观摩一番……”
果然是只老狐狸，剑给了你，还指望你能吐出来？陆之询在心中想。
两人边走边谈着，走进了屏风内。
此时屏风内的景色又变了，不再是那古朴神秘的雅室，而是一派玲珑葱郁的花园。花园内百花开放，珍奇斗艳，大树盖顶，高直葱茏，那绿色一直延伸到视线之外，可见这花园巨大，不见边际。在一顶树冠巨大的香樟树下，几个美丽白嫩，却一样模样的绿裙少女忙着扇火煮茶，她们摆好了软榻和小几，燃好驱虫香，摆上精致的点心，然后站在一旁垂首侍立，同时另有粉衫少女手拿各色乐器，坐在一旁微笑地等待着二人到来。
陆之询看着这人间难见的景象，就算他是见过些世面的云游道士，也十分吃惊，若这一切都是幻境的话也太过真实了，就连他师父也难有这样的本事。
“陆兄，这园名为‘子虚园’，你觉得怎样？”白先生问道。
“帝王之享受，人间之仙境。”
白先生听陆之询这么一说，笑意更深了：“陆兄没有到过真正的天上云城，我这园子里的东西连那云城的万分之一都没有。”
天上云城，那不就是天堂吗？原来这白先生到过云城。能到过云城的岂是俗物？但若这白先生真是仙人，可为什么又要蜗居在人间一角呢？陆之询越想越觉得这白先生身份扑朔。
两人入席坐定，白先生为陆之询倒茶，同时那些粉色衣裳的少女也吹箫奏笙，靡靡之音袅袅而来，动听如仙乐。
陆之询只感觉手中的茶极香，身边娇媚的少女走来走去，带着温柔而顺从的笑意，再加上悦耳的曲声，渐渐地，他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景色也模糊起来。
这茶，竟然能像酒一样，喝着喝着就叫人醉了。
只见清凉的月光下，一身青衣的美丽少年手执茶杯，目光遥望着开得灿烂的百花，轻声念道：“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在他周围，流萤飞舞，一片迷蒙。
所有的景象仿若水影，慢慢扭曲，那些奇异的花朵，华盖般的大树，美艳的侍女，白先生温柔的笑意……
陆之询只记得白先生吟的那句诗：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正当他就要真正睡去时，一个响亮的声音雷霆般地在他脑海中炸开，连四周的景色也在声音的震撼下抖了一抖。
那声音从万尺高空上传来，让陆之询的精神为之一振——“小牛鼻子，快醒醒！你挡着路了！”
陆之询猛然睁开了眼睛。
四周依旧漆黑，他面前萤火虫的荧光幽幽飘来，天上星空璀璨，空气里飘荡着合欢花清甜的味道。
他摇摇脑袋，发现自己还坐在十二瞬门口的台阶上。
阿纯凑过来，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真的睡着了？”
“我……是睡着了吗？”他问。
阿纯点点头：“你怎么在这里也能睡着？快起来吧，你挡着客人的路了。”
陆之询朝门外看去，看见门外并排站着两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天气尚热，她们却披着两件一样款式的棕色绣金线花纹大氅，她们在黑暗中低着头，盖着斗篷，见不着真容。
星光下，陆之询望了她们一眼，便起身让开了位置。
“祝家姐妹，你们快请进吧。”阿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对祝姓姐妹朝陆之询压身行了一礼后才迈开小步子无声地走进了十二瞬内。
“有劳阿纯姑娘了。”两人同时向阿纯道谢，声音柔美细弱，音色一模一样。陆之询仔细一看，她们的动作竟也是一模一样。
“祝家姐妹？姓箸？”小道士看着那对姐妹纤细的身影，了然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