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当年小道见故人
小道士远山的话让许言头皮一阵发麻。
他的表情不似作假,可那一脸诚恳更是骇人。
“远山……别开玩笑了,嘶……这不好笑……”
许言捂着后脑处,那里不断传来阵痛……
见许言如此,远山还以为说错了话,忙道:“远山没有开玩笑,是远山说错了么?可是今年的道历我看过好几次了啊,前些时日的香客也都说的庚辰龙年……”
许言手一颤,手中的碗再也端不稳,咣当一下掉落地上。
小道士忙去拿起陶碗,说道:“哎呀!香客你没事吧?要不你再躺会?你的发热应该还没好,我先把地收拾一下……”
许言忽然喊道:“远山!”
“啊?”突然的喊声让小道士有些害怕。
“这里是哪里?”
“青元观啊……”
“那这座山属于哪里?”许言面露恐惧道。
小道士远山有些谨慎的回复道:“青元山,隶属南域乙未府,阳山郡小青元县……”
“不可能!这就是郊外的一座无名小山!哪有什么域什么府的……别骗我了!你们想干什么?”许言忍着后脑的剧痛说道。
“不是……没有……”
小道士顿时有些委屈,双手攥着,皱着稀疏的眉毛不再说话。
默默的将洒在地上的粥搓拢到碗中,小道士带着难过地声音提醒道:“那碗桂枝汤香客记得喝,喝完风寒就会好……”
“我不喝……拿走!”
许言想去推开散发着浓郁中药味的汤药,手却无力的将碗打翻,汤药撒了一地。
小道士远山的嘴唇屏住,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但他没说什么,同样默默拿起打翻在地的汤碗,转身只想离开这个房间。
却见房门不知何时打开,站立着一道不算高大但安心的身影。
“师父……”
小道士再也忍不住,跑到师父身旁委屈地哭出声来。
那身影抚摸着远山的头,温柔而和煦,如同春日里的暖阳,轻轻对小道士说道:“远山啊,不要哭,你又没做错什么,来,把这些药草拿到药房去,是为师贪心多采了些药草,回来晚了,远山别哭……快去吃斋饭吧。”
远山泪眼婆娑,抬起头关心道:“可是师父你也没吃斋饭呢……”
“没事,师父和香客说一会儿话,你先去吃吧。”
“嗯……”
小道士很快止住哭泣,擦擦眼泪,拿起陶碗,接过师父手中的药草后,快步走去药房。
房间内,只剩许言和这位刚采药回来的青元观住持道士。
道士轻轻关上房门。
许言想说些什么,但身体上的虚弱和疼痛让他有心无力。
“香客莫要乱动,安心躺好,贫道是这青元观内的住持公孙至安,也是贫道和贫道的弟子一起将香客带回青元观的,香客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和我说。”
公孙至安解释道。
这会儿的许言疼痛难忍,声音微弱地问道:“这里究竟是哪里……我要下山……”
“青元山位于南域乙未府阳山郡的小青元县,西山群山东麓,香客又是哪里人?为何服饰如此奇特……”
公孙至安顿了几秒,上下打量许言一下。
“如此……似曾相识。”
“你们就别再跟我演戏了,你们是要钱么,我身上的钱都给你们,让我下山……”好不容易缓解片刻疼痛,许言缓声道。
公孙至安脸上有些许难堪:“贫道观中确实清贫,香火稀少,但贫道从不强迫香客施捐,香客要下山,若有力气,便可自行下山,只是……”
许言有些疑惑:“只是什么?”
只见公孙至安从怀中掏出一物,带着许多疑惑,问向许言:“我师徒二人将香客带到观中时,香客身上掉落的这枚无事牌,让贫道很是不解。”
“有什么问题?”许言困惑道。
公孙至安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追忆之色,柔声说道:“若世间再无第二个青元观,那这枚无事牌应该就是出自本观,甚至是出自贫道之手……”
“那确实是我在山中迷路时,一个自称是青元观里的小道士给我的……既然你是青元观住持,你要想收回去尽管收回去……”
说到这,许言看向公孙至安的脸,不禁仔细打量起来,迷迷糊糊之间:“你和那小道士什么关系?父子么?”
此时同样,公孙至安也在打量着他,努力思索着什么。
片刻之后,终于回忆起来的公孙至安被震惊到无以复加,瞠目结舌!
“你是当年迷路的香客!?”
许言此刻又泛起头痛,抱着头,什么当年……
反应过来后,公孙至安祷念了一声道诀,连忙对许言说道:“香客正是虚弱之时,先稳固心神,遇事切莫惊慌!不妨先养好身体,再下山也不迟。贫道先出去容香客静一静吧,过一会贫道会让弟子再送来一碗桂枝汤,香客尽早休息……”
只见他迅速走出客房,房间里只剩许言一人。
此刻就连发热再次袭来,许言头昏沉沉,眼神恍惚,喃喃自语道:“莫名其妙……”
随后,房间内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直到约一个时辰后,屋门再次被敲响,门外传来小道士远山的声音。
“香客,师父给您熬的桂枝汤好了,让我给您端来……”
“……进来吧。”
只见小道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推门进来。
手里还拿着几根剥好的甘草。
小道士的眼神不敢看向许言,放下汤药和甘草后,低头嘱咐道:“香客等桂枝汤稍凉些就可以喝了,远山明早再来收碗,香客早些休息……”
“嗯,远山……”许言忽然对着小道士说道。
“嗯?”
小道士微微抬头看向许言。
许言此时侧着脸,满是歉意地对着他:“我向你道歉,刚才对不起……”
“没事的香客,香客应该是急火攻心才生气的,没有对不起远山。”小道士很快就露出笑容,摆了摆手又道:“现在气过去了就好了,远山先出去了,香客明天见。”
许言声音此刻有些嘶哑,回道:“嗯……明天见。”
等小道士走出去关好房门。
许言目不转睛的看着桂枝汤渐凉。
浓浓的汤药味弥漫在屋内。
汤药有些辛辣微苦,但回甘很甜,远山也没有骗他。
青元山的甘草真的很甜。
……
月光如水,透过纸窗荡漾在屋内的地上。
喝完汤药后,许言在心如乱麻和头痛眩晕中沉沉睡去。
一夜无事。
天将白,雄鸡鸣。
仲秋已至,秋意渐浓,山风带着凉意吹拂进道观。
许言被小道士的敲门声叫醒。
“香客起了吗?”
“嗯,这就起床。”
“香客今日是否好些?天冷了,师父让我多加一床被褥来。”
“嗯,进来吧。”
小道士以瘦小的身躯抱着一床厚厚的棉被,都遮盖住了眼睛,也真难为他怎么看清的路。
棉被崭新的不似使用过,被小道士放在床尾。
“今日有秋风,秋风属阴,不利于香客恢复,香客若要出门如厕记得捂好头颈。”
只见小道士提醒完许言,也不嫌污秽,又将其房中的马桶提走。
许言愧疚道:“你放那吧,我自己去倒。”
“没事,师父说修道之人心无污秽就无惧一切,心境便可宁静自然。”
小道士笑着,一脸无所谓地说完,又自顾自地走出房间。
想起昨天那么对待小道士,许言愈发愧疚,又看见床头自己那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差点无地自容。
穿好衣服,昨夜发了一身虚汗后,额头上的余热就已经退下去了,但也确实应该注意小道士说的风寒,许言穿的严严实实,走出房门。
道观不大,但整洁干净,西边有两棵好像受过雷击的老枣树。
见院中空无一人,许言不禁疑惑,难道观中只有这师徒二人?
这时小道士远山手里拿着一些道书和法器,正准备进大殿内,看到许言后,小道士笑着打招呼:“香客您出来了?早上的斋饭还给您留了一碗,我这就去热一下……”
“不用了谢谢,不用麻烦了,我现在吃不下。”许言连忙摆手说道。
小道士点点头:“这样啊,那等香客饿了再叫远山。”
“嗯……远山,我能和你说会儿话么?”许言犹豫了一下问向小道士。
“现在么?”小道士想了想,回道:“香客要不先等会儿?远山的课业还没做完,我得先陪紫薇大帝说说话,诵念道经,等远山的课业做完才能再陪香客说话。”
陪神像说话么?许言不禁轻笑:“好。”
“嗯。”
见小道士前往大殿,此时许言看向观中房屋,脸色微变,直到这时他才有种既视感的感觉。
青元观……
那个破败的道观?
两次迷路走进的破败道观,大门上好像就是青元观三个字……
一阵腿软袭来,许言差点瘫软在地,因为他再次仔细看后这观内布局和那破败的青元观别无二致!
许言连忙走到大殿门槛处,望向殿内。
位居正中的神像庄严肃穆!目光如电,直击许言心头!
就是那尊神像!
许言险些绷不住情绪。
“那破观是怎么回事,这道观又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在幻觉里还是梦里?”
听见许言的动静,小道士正在颂唱道经的声音戛然而止。
“香客!你怎么了?还不舒服么?我扶你回屋吧?”
小道士上前搀扶住许言,许言则是摇摇头。
“我没事,你继续做你的课业,不用管我,别管我……”
“那怎么行……”
“我真的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
见许言很是坚定,小道士不再强劝,面露担心的回到蒲团上将课业进行完。
……
等小道士郑重地收好经书和法器,却见许言在大殿门口呆坐着,一动也不动,他便拿着两张蒲团走了过来。
“香客,地上凉……”
递给许言一张蒲团,自己也坐一张。
小道士说道:“香客,远山的课业做完了,现在可以和你说会儿话了。”
接过蒲团,许言坐上以后沉默不语,小道士远山也不催促,静心打坐着。
良久后,许言才开口问道:“那尊神像就是北极紫微大帝么?”
小道士点点头,认真道:“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乃是北帝派尊奉至高神,青元观是附近郡县唯一的北帝派道观。”
“北帝派……”
从没怎么关注过道家源流的许言并不知道这个流传不广的道脉……
也不知这青元观怎么选的观址,整体位于山顶西北角的背山处,因为背阴,导致道观内有些潮湿阴冷。
此时早上秋阳高照,却仅有几道斜阳能照到这道观的大殿处。
贪恋些许阳光的温暖,许言在感受到一阵暖意后接着开口:“公孙道长呢?”
“师父今日去路口接引一位大香客了。”
许言和小道士两人都沐浴着阳光,一问一答。
“你们道观每天都会都会有香客来上香么?”
小道士摇摇头,看起来有些失落:“不会……仅有的三家大香客只有在好日子里才会来上香,因为来青元观的路不好走,官家只把路修到前山腰,所以平常很少有外来香客来青元观……”
“那为什么你们要经常去前山路口等人来呢?”
“因为如果有陌生香客慕名而来,却因找不到道观而遗憾返回,对紫薇大帝,对道观,对香客来讲,都是一种失缘……其实……”
远山停了一下,羞赧说道:“其实还是观里香火太少,远山和师父更不能坐吃山空,要广积道缘,这样道观才能兴盛起来,并传承下去,所以师父和远山才会经常去往路口接引香客,看看有没有登山的人愿意添一炷香……”
看到小道士情绪的变化,许言对他们师徒二人的戒心稍稍放下。
“道观里只有你和你师父两个人么?”
“对,远山和师父,师父和师爷……青元观一直都是两代两位度牒道士传承至今。”
许言满脸疑惑:“只有你们两个人?可那个小道士是什么回事……”
“哪个小道士?青元观内只有我一个小道士啊。”远山也疑惑道。
“就那天……”想起昨天公孙至安的反应,许言摆摆手又说道:“没事……你不觉得孤独么?”
小道士舒展着好看的眉眼说道:“孤独?刚上山的时候远山还会觉得枯燥,可修行久了,远山觉得山中挺好的,师父说这叫清闲,是很多凡人渴求不来的。”
“凡人?”小道士的话让许言一愣。
小道士认真道:“对啊,凡人多难以自拔的苦难……”
“那你们呢?”许言连忙追问。
“修道之人。”
小道士一脸认真不似作假。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许言心底油然而生:“修道之人和凡人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有啊。”小道士思索了片刻说道:“从引气入体开始,炼精化气沟通天地,研习道典以通仙神,炼气期开始就有异常人,首先是寿元一层层的增加,其次有了法力可以驱使法器,绘制符箓,降妖除魔等等,有很多的,就比如这样……”
小道士右手掐诀,指尖骤然窜出一束微小的火苗,火势虽弱,但火力却犹如熊熊烈火,不断散发着炎浪,让许言感觉身处仲夏烈日之下。
看到许言很是震惊,小道士顿时玩心大起。
“还有我刚学会的伏魔请雷法……”
只见小道士右手换诀,直指天上!
突然晴空惊雷!骇人心神!
许言难以置信,头部的剧痛再次传来!
“都是幻觉……都是你们的鬼把戏……我要下山……”
说罢,许言起身就要向观外跑去,只是跑到大门处,迎面走来三个身影,为首那人差点与许言相撞。
“香客如此慌忙是为何?”
看清为首那人的脸,是昨天的住持道长公孙至安。
许言一把抓住他的袍袖道:“那些雷啊雨啊,还有我浑身变老……都是你们的戏法是不是?我要下山……求你了……”
话音刚落,许言眼一翻昏迷倒地!额头重新滚烫无比,甚至更甚前天。
公孙至安连忙扶住,小道士远山赶紧过来帮忙,背着许言就要往客房走去。
临了,小道士又与师父身后的两个身影分别点头致歉。
那是一老一少两位女子。
年龄大的那位是一名老妪,身边带着的应是她的孙女,一位粉雕玉琢,珠圆玉润的小姑娘。
小姑娘是认识小道士的,满是好奇的望向许言和远山。
一旁的老妪先向公孙至安开口问道:“至安道长,这位是?”
公孙至安带着歉意回道:“惊到善福寿了,前几天在山门口处,贫道和小徒远山发现了这位香客,当时他浑身湿透躺在路口昏迷不醒,贫道便和远山将他带了回来,想着调养几天再让他下山。只是这位香客今日似乎是风寒未愈又受秋风,再次发热导致神志不清了,今天惊扰了二位善福寿,是贫道的不是。”
说罢,公孙至安念了一声道号,稽首行礼。
老妪和少女一同还礼。
“道长不必如此,相识这么多年,道长的仁善我都看在眼里,无碍的……我和兰儿先去礼拜,道长先忙那位的事就好。”
“多谢善福寿见谅。”
见祖孙二人前往大殿礼拜,公孙至安叹息一声,移步去客房看望许言。
许言躺在床上意识模糊,像是做了噩梦一般,口中不断的呢喃道:“别吃我……别追了……我要下山……这是哪……怎么又是这……”
远山坐在一旁帮他换着额头的湿巾,担心的看着他,很是愧疚。
公孙至安轻叩房门,远山打开后,道长问道:“怎么样?没有什么大碍吧?”
小道士摇摇头,低头认错道:“师父,都是徒儿的错,徒儿不该给香客胡乱展示道法……惊吓了香客……”
公孙至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没事,师父去看看。”
走到许言身边。
只见他两指抓住许言手腕,沉吟道:“脉象有些乱,是心神不宁导致的,还有些惊吓过度。”
只是片刻,公孙至安发现了许言体内的一丝不对劲……
“奇怪,两日前原本丹田闭塞如凡人,怎么现在犹如一汪活水灵动非凡,点点滋润之下,就连经脉根骨都在发生改变,假以时日,必有金枝玉叶之象,神异啊……或许你与我青元观当真有缘……”
再帮许言掖好被褥,公孙至安对着远山说:“你去将昨日师父采摘的草药,按师父上次教你的方法炮制,熬煎一副养元凝神汤,分三次送服给他便无大碍。”
“是,师父。”
随后远山退出房间,前往药房煎药。
房间里只剩下许言的呢喃。
良久,只听公孙至安长叹一声。
“若真的是那时的你,为何你本凡人身,历甲子未老分毫,那枚无事牌还如崭新之状,当真是神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