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王新竹之死

左秋山和王晓川乘坐警车来到了不算宽敞的七号胡同口。其实相比于其他胡同来说它算是宽敞的了，但还是容不下一辆警车。

左秋山的脸上阴云密布。刚才李明峰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让他来调查死者的家，之后他甚至没给左秋山留下任何反驳的机会就钻进了那辆黑色面包车中。现在想起这件事，左秋山仍然觉得胸口憋着一口气。

不过左秋山心里也明白，李明峰虽然办事严谨，缺乏幽默感，但在以前的时候他也是个富于同情心的人。他之所以变得这么愤世嫉俗，都是源于四年前他弟弟李明哲的死。

2010年3月7日

比李明峰小四岁的弟弟李明哲兴冲冲地对哥哥说：“哥！我明天要去见一个女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很快就能订婚了！”此时的李明哲已从英国留学回国一年，在李明峰的帮助下谋得一个在电子产品公司做研发部经理的工作，现在的事业可谓如日中天。

李明峰也希望弟弟能赶快成家，但他同时又担心弟弟会被感情骗子伤害，因此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可以说是喜忧参半。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弟弟。李明哲长得高高瘦瘦，眉清目秀；他穿着一件蓝色修身风衣，一条浅蓝色磨砂牛仔裤和一双圆头皮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英伦气质。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但此刻他的眼睛中却闪烁着孩子才有的兴奋光芒。

李明峰温和地一笑，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弟弟身边。“真的？你见过那个女孩了？”他努力想让声音中尽可能多地透露出喜悦，但那平淡的语气中只能感觉到他的忧虑。不过幸好他的弟弟对此并未察觉。

“还没见过本人，不过从照片上看应该差不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确很满意。“明天我就去他们家见她。”

“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张悦玲。”

“她家在哪？”

“好像是在什么张家村吧，反正那地方挺偏僻。”

李明峰的眉头微微一皱，他感觉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但他表面上依旧不露声色。“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他一边问着一边接了一杯水递给李明哲。

“是她家里的一个亲戚，那个人在我们公司里做销售经理，是他介绍我们认识的，后来慢慢的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傻傻地笑了起来。

李明峰若有所思地看了李明哲一会儿，对他说：“你介意我明天陪你一块去见她吗？”

李明哲显得有些犹豫，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说：“我知道你想帮我把把关，不过这样不太好吧，你去了我们很多话都是不好说的。”

李明峰明白弟弟的想法，他也不希望让弟弟难堪，所以他并没有强求。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明哲，你哥现在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所以一些话我不得不说，你从小刻苦学习，闷头读书，长大后又长年生活在国外，没怎么接触过国内的人情复杂，也缺乏足够的感情经历，很容易上当受骗。我不想干涉你的幸福，也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所以，你得小心谨慎啊。”

李明哲心里很清楚，自从十六年前父母出车祸双双去世以后，哥哥这些年为了照顾自己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尤其是自己在外留学的这些年里，虽然他每年都能得到一定的奖学金，但还是受到了哥哥不少的帮助，因此他对哥哥是抱有深深的感激之情的。

“行了，哥，我都知道，你也别想太多，我明天去见她不就是为了了解了解她吗。”他见哥哥依然忧心忡忡的模样，开玩笑似的补充了一句，“哥，你都快有职业病了，遇事神经兮兮、疑神疑鬼的。”

李明峰配合着笑了笑，说道：“那行，那你就自己去吧，如果合适就好好相处，你都二十五了，也该学着自己处理问题了。”

三个月后的一天午后，春末夏初时节的太阳散发着和煦的阳光，空气中飘溢着各种花草的清香。今天是李明哲和张悦玲订婚的日子，作为李明哲唯一的亲人，李明峰跟随弟弟一同去见张悦玲以及她的父母。李明峰在弟弟的带领下来到了小县城里的一个不大的饭店里，今天，他要亲眼见证弟弟为将来的弟妹戴上订婚戒指的那一刻。

一路上，李明哲都很兴奋，李明峰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不禁也涌起了强烈的好奇心——究竟是什么女孩能把见多识广的弟弟迷成这样？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些迫切地想见见这个女孩了。

很快，他们来到了约定地点。

见到他们之后，张悦玲的父母纷纷走上前来迎接他们，看上去热情洋溢，尤其是张悦玲母亲的反应简直可以说是极尽殷勤。李明哲简单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去桌边找张悦玲了，于是两位老人又上前来问候李明峰。李明峰女人的脸上看到了近乎谄媚的笑容。他淡淡地一笑，伸出右手说道：“我是李明峰，陪我弟弟来的。”

女人两只手一把攥住了李明峰干瘦的右手。“早就听说您是个神探，真没想到能和您攀上亲戚。我叫许芳华，这是孩子她爸张青山，来来来，坐下说话。”说话间，她已经拉着李明峰来到了桌边。

“伯父伯母过奖了。”李明峰说完谦和地笑了笑，然后坐在了弟弟身边开始观察对面的张悦玲。

不可否认的是，眼前这个女孩的确美若天仙。她穿着一身白色连衣素裙，皮肤白皙，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这让她与身边穿着朴素的父母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再加上那有些犹豫的眼神和与世无争的表情都让她透着一丝神秘感。

李明峰还注意到，与满脸堆笑的父母不同，张悦玲的脸上看不出有高兴的感觉，相反，她的眼神中似乎隐含着无法言说的痛苦，而且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窗外，这一点让李明峰很惊讶，也让他渐渐起了疑心。

在长达两个小时的谈话过程中，张悦玲和李明哲说话总是支支吾吾的，似乎是有意回避什么，而她的父母则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最后，历史性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李明哲从西装一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做工考究的蓝色小方盒，上面扎着一个同样颜色的小蝴蝶结，盒子表面由于洒了亮粉而闪闪发亮。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订婚戒指。李明哲脸上因激动而开始泛红，他轻轻地拿起戒指，温柔地拉起她的左手，戴在了无名指上。

李明峰看到在戴上订婚戒指的那一刻，张悦玲的眼眶中有泪花在打转，但是他可以肯定，这不是喜悦的泪水。

最后，他们把结婚之日定在了7月20日。

在返回的路上，李明峰忍不住问道：“你觉得这个女孩可信吗？”

“哥，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李明哲忽闪着他的大眼睛说，“我承认我也看得出她的父母有些势利，不过那个女孩和她爸妈不一样，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而且……她也很漂亮，这种漂亮不是那种浓妆艳抹的脂粉气，而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相信我，我们会幸福的。”

“可是……我看她对你没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啊。”

“她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而已，以后慢慢会好起来的。”

李明峰沉默了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祝你幸福……”说完他扭头望向窗外。

虽然李明峰对张悦玲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她毕竟是要和李明哲一起生活的，既然弟弟对她如此着迷，他也只能勉强接受。可是，就在第二天早上，李明峰却得知张悦玲神秘失踪了。

李明峰和李明哲赶到张悦玲家的时候，许芳华已经泣不成声，张青山的眼眶也红通通的，显然他也刚刚哭过。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人坐在轮椅上，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旁还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用绝望的眼神环顾着屋子里的人。

“出什么事了？悦玲在哪？”李明哲心急火燎地问。

李明峰明白这种时候就算问问题也要找个有点理智的人，所以他来到张青山面前问道：“伯父，您说您女儿失踪了？”

“确切的说不是失踪……”张青山欲言又止，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从怀里抽出一张折叠得并不整齐的白纸交给了李明峰，“你自己看吧。”

李明峰看到这张纸有的地方已经被墨水浸透了。他小心翼翼地展开这张纸，上面是一段字迹清秀的文字：

爸，妈，首先我要道歉，请原谅女儿的不孝。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你们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我只想说，我不喜欢那个李明哲，尽管在你们看来，他很完美。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讨厌新竹，但是我想要的是我的幸福，既然这世界容不下我们，那我只好离去。记得不要找我，我会幸福的。

李明峰看完后说：“她可能是去寻死了。”

一旁的许芳华听见这句话哭得更凶了，李明哲则一把夺过那张纸读了起来。读着这段带有泪痕的文字，他可以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到最后他终于把持不住失声痛哭。

看到弟弟哭成这样李明峰不禁感到懊恼，他转身问张青山：“信上说的这个新竹是什么人？”

“是个叫王新竹的人，是个孤儿，和玲玲是大学同学，半年前，她告诉我们他们两个已经相恋很长时间了，打算毕业以后就结婚，我和她妈坚决不同意并且再也没有让他们见过面。”

“他家在哪？”

“就是外面那个土坯房，自从他养父死了以后他就一直住在那里面。”

“带我过去。”

几分钟后，李明峰和张青山来到了土坯房的院子里。考虑到弟弟现在情绪不稳，他没有让弟弟一起过来。

这里灰尘积了厚厚的一层，每走一步都会扬起一片沙尘，在院子的一隅有一栋占地面积不大的用砖头砌起来的房子。李明峰和张青山都朝房子走去，但是张青山的脚步显得沉重得多。

“王新竹。”说完李明峰顿了顿，似乎在仔细琢磨这个名字。“他一直住在这里吗？”

“对，他是个孤儿，实际上他是个弃婴，当年是村里的王铁柱收养了他，但是两年前，王铁柱也生病死了，现在他是真的孤零零一个人。”

李明峰可以感觉到这个天命之年的老人对王新竹的同情。他又问：“您女儿失踪以后您来这里找过他吗？”

“找过，但是没找到。”

“如果他不在这里，您觉得他还有可能去哪儿？”说话间，李明峰已经推开陈旧的木板门走进了屋子。

“想不出来，他从去年大学毕业以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他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实在是想不出他还能去哪。”随后跟进来的张青山说。

李明峰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观察着眼前这个房间。房间里的设施很简陋，除了一张破沙发、一个木制茶几和一张床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地面也是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屋里一个人也没有，看上去就像废弃多年的老房子。

张青山仿佛看出了李明峰的心思，他解释说：“这房子本来是王铁柱的，两年前王铁柱死了，这个王新竹又一直在外面上学没回来过，所以显得很冷清。”

李明峰点了点头，开始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来回察看，他严谨仔细的模样让张青山有些不解——毕竟这个房间一目了然，而且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在这里继续找下去肯定是白费功夫。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默默地看着李明峰的动作，不敢贸然打扰他。

另一边，李明峰在那条沙发旁停下了脚步，他用那双犀利深邃的小眼睛观察了一会儿，他发现这个沙发原来的位置应该是更往前一点，因为在前面的地面上还可以看到沙发留下的印记，但是后来被人搬了过来，这不免让他起了疑心。他上前猛地拉开了沙发，很难想象他这么瘦弱的人居然能在瞬间产生如此可怕的爆发力，沙发几乎是腾空被甩到了一边，露出后面地面上的一个洞。

张青山见此也很惊讶，他凑上前来看着这个洞，心中隐隐对李明峰产生了钦佩之情。

这个洞不大不小，刚好能容一个中等身材的人通过，洞下面是一级级通往地下的石阶。李明峰凝神思索了片刻，把头凑到洞口往下窥视了一番，然后他起身对张青山说：“我下去看看，你就在这等着，如果外面有什么情况就喊我一声，要是我半个小时还没有上来你就去找我弟弟报警。”说完他从怀里摸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转身钻进了洞里。

顺着石阶往下走，李明峰可以感觉到空气越来越冰冷，越来越浑浊，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在这里他会发现一些很不好的东西。

石阶并不长，他很快就来到了最下面一层。他可以看到，在他前面是一条不长的走廊，走廊尽头往左拐去，在拐角处堆放着几捆粗麻绳和一些生锈的铁片。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观察着两边的石壁，石壁是由一些参差不齐的石块堆砌起来的，在一些缝隙里不难发现有蜘蛛的身影。看着两边的石壁，他越发地感到好奇，可是，当他拐过那个拐角后心中的好奇顿时化作震惊。

在拐角后面是一片不大的区域，这里空空如也，只有靠墙摆放的一张木板床。此刻，木板床上是一具男人的尸体。

这个男人身穿一条褪了色的迷彩裤，上身赤裸，蜷缩着身子倒在木板床上。他的眼球上翻，嘴边是暗红色的血沫，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李明峰先是尽快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缓缓走到尸体旁边。在木板床的尾部放着死者的迷彩上衣，死者手中紧紧抓着一只药水瓶，很显然是服药自杀。李明峰蹲下身子准备再检查一番尸体，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在尸体的另一侧有一张折叠好的纸条。他拿过纸条把它展开。上面的字迹很缭乱，但却很有力：

我知道这个世界是容不下我们的！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同情过我！我更知道我无论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我放弃了！这个世界夺走了我的一切，现在，她也离我而去！我的心彻底死了，活着已经没有意义！我只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们不要这么残酷这么自私！我只想要属于自己的一份幸福难道有错吗？现在，我也走了，你们应该很满意吧！虽然你们都不在乎我，但我还是要说，希望你们能保留这个破房子，不要碰任何东西；也希望你们不要把我火化，让我完整地去另一个世界。

李明峰看完以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后来经证实，死者就是王新竹，而那个张悦玲则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活未见人，死未见尸。在案件发生两天后，李明哲由于开车时精神恍惚，在高速路口出车祸死亡，李明峰悲痛欲绝，连续两个月没有工作。而王新竹的尸体，也按他的遗嘱所说被村里人用棺材埋了起来。

在李明峰没有工作的两个月里，几乎没有人见过他，以至于那段时间他的同事们都谣传他因为受刺激太大已经得了失心疯。可是，两个月后的一天，李明峰却毫无征兆地回到了工作岗位，只是从那以后，他就变得冷血无情，对世间的冷暖麻木不仁。

或许，他真的疯了，只是他的疯狂表现为疯狂地破案。在之后的两年里他连续破了三桩大案并且以对敌人冷血残暴闻名。为了表彰他，在他三十五岁生日那天，他被任命为第一调查组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