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的传说之浣纱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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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圣人兴越

祭养这才知道原来是孔圣人的得意弟子到了。孔圣人和他的七十二高徒,天下人大半知道他们的大名。何妨祭养身为越国贵族,出使过不少诸侯国,也算越国外交的半部活字典,使者们谈论孔门七十二高徒,是个非常高雅的话题,有地位的人都想沾光抬抬身价,祭养虽说粗鄙,谈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长着耳朵,能听,岂有不知子贡大名的?祭养顿时喜笑颜开。圣人现世,能让天下清平,弭平小小的吴越两邦战事,纯属牛刀小试。

当即像捧宝贝一样把子贡扶到马车上,子贡两天两夜走了几千里路,除了一张嘴巴能喷唾沫,身体其它部件暂时失去了功能,只好祭养替他驾车,扶着他的身子,直奔越王宫。

勾践蜗居在深宫中,心事山重,已经两天没有出来见人,所谓心神不定,测字算命。伴着他的只有已经衰老成木乃伊一般的神巫无杜。无杜原是越国的土圣人,是人和神之间的使者,可是年纪一大,屡次占卜失验,答非所问,只是说些神神叨叨的话,越人以为他失聪了,不再相信他的话。从神坛上跌落下来的无杜被勾践在卧薪尝胆、厉行节约时精简出宫,栖居在会稽山东端的剡溪边靠施舍为生。现在的勾践病急乱投医、走投无路,求人不着只好求鬼神,突然想起他来,于是又把派人把他从山上接来,希望能指点迷津,寻求破灾之法。勾践的卧薪尝胆、文种的九术虽然有鬼神莫测之机,可惜尚没有形成气候,一旦吴人的滚滚战车碾压过来,必然烟消云散。黔驴技穷,人间已经没有活路,只能从天上想办法。

无杜盯着来自剡溪的太渊之水一天一夜后,似有神示,渐渐又迷糊起来,却没有告诉勾践破灾之法,醒来后一脸喜色,跪在地上祝贺勾践心想事成。

无杜其实没有进入神示的境界,他老了,心神俱疲,神已经离他远去,可是他这辈子守规矩,从来不说谎的,为什么要撒谎祝贺勾践呢?原来他记起了当年给西施占卜时,他曾看到过的三个画面。这三幅画面中最后一幅画面的角落里看到勾践一身王者的打扮,站在岸上望着西施和范蠡远去的船影发呆。

勾践依然是越王!

如果对西施的占卜结果是正确的,越国至少没有亡在勾践这位君主手里。

勾践不知道无杜的内心想法,只觉得失望。吴人的战车随时可能兵临城下,越人大祸临头,你怎么还说心想事成?看来无杜确实已经失聪。在他身上已经虽找不到活路,不过不等于无杜成了废物,无杜身上还有一宝,乃就是他的独门神药“逍遥散”。于是勾践就把他关在深宫中,炼制大量的“逍遥散”。勾践不指望吴国大军杀到后还能放自己一条生路,就算夫差再次放他一马,让他苟且偷生,他也不能再经受那恶梦般的磨难。夺妻之辱、石室牧马、尝粪辨疾,岂可再乎?不如去死!不如寄希望于下一辈子,一切从头开始更痛快。所以他需要大量的逍遥散,给自己准备,给夫人准备,给所有忠诚于自己的臣下准备,一旦战事失利,大势已去,服下逍遥散,快乐去天堂。

勾践已经连后事都在准备,一听说子贡来给吴越两国“弭战”,这份心情自然可想而知,见到子贡,勾践恨不得在他面前跪下来,眼泪不由自主噗噗直下。

越人为了复国历经千难万险,感天动地,总算老天不负有心人,救星到了。

原来越人的出路不在天上,而是在人间,只是掌握在圣人手里。

弭兵的条件是暂时借给吴人一百两战车,三千带甲士兵。圣人的算盘狠毒,把越人的家当盘算得清清楚楚。

勾践就算心痛这点勉强积攒起来的家当,但生死关头,只能舍弃。当即答应子贡,满足吴人的所有条件。

但此时的勾践经历了人生的许多磨难,老成多了。锐气已消,但韧劲十足,已经变得老谋深算。既然子贡大驾光临,千载难逢的极好的机遇,绝不能轻易放过。

为了取悦子贡,勾践把自己舍不得享用的鱼肉从供几上撤下来,搬到子贡面前,自己吃的依然是粗粝不堪的五谷杂粮;把自己舍不得穿的五彩绸缎制成的漂亮衣服从墙上取下来,给子贡披上,自己身上穿的依然是补了又补的百衲衣。

子贡为此大受感动。

子贡是孔子儒学的忠实执行者,“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对吃和穿方面十分讲究。对食物、衣着的讲究反映出一个人的心理素质、精神内涵,勾践有这么好的食物和服饰,说明他根本不是天下诸侯眼中的饮毛茹血的野蛮人,完全是文明人,而且放着这样精美的食物不用,挂着这样精致的衣服不穿,精神世界更上一个档次,胸怀大志,为了实现理想懂得舍弃,更令人敬佩。

子贡有吃有穿,享受如此精致的生活,心情愉快,决定要成全勾践的伟业。

子贡和恩师孔子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才华横溢、心直口快,不像孔子温文尔雅,说话喜欢遮遮掩掩,春秋笔法,说一半隐一半,追求后味。孔子的形象极大影响了人们对儒者的好感,错误地认为儒者就应该带一点酸味。其实真正的儒者更像子贡,而不像孔子。

几年前,子贡和孔子一起参加鲁定公和邾隐公的朝会,见两位国君反常地一卑一倨,表现异常,马上断言这两位倒霉鬼结局凄惨,而且鲁定公会死在邾隐公的前面。结果子贡的预言宛如得到神示,完全正确,鲁定公当年就死了,至于邾隐公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两次被人赶下君位,最后离乡背井、客死越国。弟子的口无遮拦引起孔子的强烈不满,鲁定公死后,一段时间不和子贡说话,甚至抱怨鲁定公的死是子贡给咒死的,子贡是毒嘴。圣人不信怪力乱神,竟然一时气冲,也会暂时迷信一阵子。

眼下老师不在身边,子贡不受约束,完全可以自由发挥。勾践一要复国的雄心已经昭然若揭,既然有这么大的雄心,要求着圣人的地方一定不少。干脆把话点明,双方说话也就容易不少。

子贡说道:“大王对在下如此厚礼,一定是有什么疑难问题要不耻下问,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大王要灭吴兴越的图谋在子贡心里一清二楚,在下颇能助一臂之力。请大王大胆开口,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子贡快人快言,正中勾践下怀。自己的野心想瞒着圣人是不明智的,也是瞒不住的,除非你活腻了才跟圣人作对。很荣幸,如今这方面的担忧不存在,圣人的利益和自己灭吴兴越的计划高度一致,越国中兴简直就是拯救濒临亡国的鲁国的一剂回魂丹。大家都有好处,那就不客气了,大胆向圣人赐教。

勾践于是说道:“一百乘战车,三千带甲士兵乃是寡人回国后我节衣缩食勉强积攒下来的全部家当,如今被吴王夫差借走,此计甚毒,击中我要害,我越国变成一无所有,要再次积攒起这点家当又要重头开始。筚路蓝缕,前程漫漫,我越国要中兴,得等到何年何月?请夫子赐教。”

勾践说到这里时鹰目一眨,已经泪水盈盈,要哭出来。出兵助吴,理智上能接受,毕竟是保全越国的唯一办法,但感情上很难接受,自己卧薪尝胆、投醪河井,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和努力,好不容易积攒起这么点家当,说没就没了,情何以堪?

子贡冷笑一声,吴国借兵借车是自己的主意,救了他,还被勾践埋怨“甚毒”,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过勾践能实话实说、不善巧饰,倒也不失可爱。可见越人还是粗朴的,小农意识,目光浅短。只是自己不能跟他一般计较,否则会因小失大。

子贡说道:“大王只是感觉到了吴人借兵借车剜心剔肉,却没有认识到其实是好处多多。以前吴人的眼睛盯着越国的一举一动,生怕你有不轨之举,所以你让范蠡练兵,缩头藏尾。现在吴人以为越国无兵无车,已经不足为患,放松了警惕性,从此你可以放开手脚厉兵秣马。这是多么好的机会。”

勾践哭笑不得,子贡家里富可敌国,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子贡狮子大开口,把自己的诺大一份家当送给了夫差,虽是好意,救了越国,但同样救了鲁国。你子贡总不能一点没有损失?鲁、越两家现在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不能把全部损失转嫁到越人头上,越人本来就饥寒交迫过着日子。

圣人有才但太轻财。不能光靠思想活着,还得衣食养命。

勾践很想子贡能在财力上助自己一臂之力,子贡答应过要帮越国,圣人不能言而无信。于是略带怨怼地说道:“可是吴王夫差真的把寡人榨干了,寡人知道夫子生财有道,不把越人的这点家财放在眼里。”

子贡听出勾践的意思,怪自己心直口快,和人轻易交心,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如今人家跟你算经济账来了。子贡暗自叹息,自己还是差着恩师孔圣人一大截,要是孔圣人,春秋笔法,不把话说尽,半遮半掩,就不会落到这般尴尬地步。不过子贡有急智,很自信,可以见招拆招。

两人的心里都有一盘帐,大利益虽一致,小私心不能没有。

子贡此时已经知道勾践不是一个厚道人,而是一个锱铢必较之人。这样的人可以共患难,因为患难时候他要求着你,甚至会放下身段哀求你。却不能同富贵,因为目的达到以后,自我优越感膨胀,他会想起你过去的种种不是,想一人独享胜利成果。

入吴为奴的苦难日子已经把勾践的人格扭曲了。

不过对付这样的人,子贡也有一套。

他叫祭养把自己的行囊取来,拿出里面齐人田成子送的白壁五双,和夫差送的金两百,献给勾践。

这五双白璧和两百金,在勾践眼里就是战车和训练有素的武士。顿时眉开眼笑,对子贡感激零涕,连连作揖。

没想到子贡却泼冷水了,说道:“这五双白壁乃是大王朝见吴王的见面礼,吴王虽然答应只要越人肯出兵、出车,可以放弃伐越的打算,但在下以为,大王只是出兵、出车还是不够,必须亲自去吴国一趟,给吴国的北伐大军送行。大王不能空着一双手去见吴王,这五双白壁正好派上用处。只有这样,才能博得吴人的好感,彻底放弃对越人的敌意。”

勾践一听,猛然醒悟,太有道理了。出兵、出车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让吴王停止伐越,而是要彻底打消吴国君臣对越国的戒备心。要是自己花了这么大的本钱还是不能避免吴人虎视眈眈的监视,等于全功尽弃。只有借着给北伐大军送行的机会自己亲自去吴国见夫差,送上厚礼,才能真正造成越人已经彻底臣服的假象,博取吴人的好感。这才是事半功倍。

吴国是勾践的伤心之地,当年逃出姑苏前曾经发下重誓,再次踏上姑苏大地时,将是他带着灭吴大军报仇雪恨之日。看样子,这个誓言得有所改变。虽有遗憾,但物有所值。该担心的还是自己入吴的安全问题。

勾践说道:“夫子言之有理,但吴王出尔反尔,不仁不义,如果寡人到了吴国,他以为有机可趁,对寡人不利,怎么办?“

子贡笑道:“大王放心,你的安全问题包在我身上就行了。”

子贡打了包票,那是圣人的承诺,重量可比泰山,勾践当然就满口答应了。虽然眼看到手的五双白璧又要不翼而飞,心里难受,但还有两百金少能安慰。

没想到子贡眼里这两百金也不是勾践的。

子贡说道:“至于这两百金也有大用处,正好做三千带甲武士去鲁国参战的盘缠。大王明鉴,这三千带甲武士虽然是去帮吴国打仗的,但吴人哪里会把他们当自己人看待?缺衣少食在所难免。要是这些越国好儿郎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被饥饿寒冷疾病折磨致死,那就太可惜了。望大王善待这些替国家赴难的勇士。”

勾践也只好答应了。

两人谈了半天,看似受益不少,但勾践感觉自己似乎到头来一无所获,颇觉惆怅。子贡看出了勾践的心事,他对勾践说道:“大王一定是在为损失的武士和战车忧郁吧?在下以为大可不必。大王虽有吴人之忧,却占有天时地利,可以说是身在宝山不识宝。如今楚昭王急于和越国结盟共同对付吴国,要是大王能答应,何愁这一百乘战车?三千带甲武士?这点家当对楚国来说,九牛一毛。”

这句话提醒了勾践。勾践因为人生坎坷、历经磨难,形成了愤世嫉俗的性格,对所有人都抱有无缘无故的敌意,楚国也不能例外,楚昭王的夫人是他女儿,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越孺子已经是楚人,别指望她能为越国做多少事情。他只知道埋头苦干、自力更生,子贡的提醒打开了他的天智,如果退一步,除了自力更生外能争取外援,不就是海阔天空、事半功倍?

子贡的话促成了不久后越、楚两国秘密同盟的签订。这个时候,出使越国的申包胥还在越国滞留,所以只要勾践能答应,盟约马上能奏效。

楚国幅员辽阔、物产丰富,是当时天下最富有的诸侯国。楚人要称霸天下什么都不缺,只是缺乏内部的团结。

而现在越国和楚国建立秘密同盟关系是最佳时期,不像以前有名无实,外面有申包胥运筹帷幄,鼎力相助,里面有越孺子不断吹枕头风,密切配合,楚国的资源源源不断运往越国,木材、马匹、皮革、兵器应有尽有。不出两年,越国已经拥有精良的战车五百乘,带甲的士兵一万多。国家军事力量空前强大,超过任何一个时期。不要说吴王夫差没有料到,就是勾践本人也云里雾里反应不过来,这是不是真正的越王的军队?有种懒蛤蟆已经吃到天鹅肉的感觉。不过这是后话,而他和子贡谈话这会,两国同盟关系八字才划出一撇,越国虚弱,不堪一击。

勾践继续向子贡求教,忧心忡忡向子贡道:“夫差这人忘恩负义之徒,做惯了过河拆桥的坏事。要是这次吴人北上伐齐得胜回来,趁得胜之兵南下伐越,又怎么办?到时寡人手中无兵可用,比现在更惨。”

子贡说道:“请大王放心就是。只要夫差这次和齐国交战,他夫差算是引火烧身,再也脱不开身子来对付越国。就算他有心伐越,但已经身不由已、无暇南顾。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越国一天天强大,束手无策、坐等待毙。”

子贡这人就是喜欢炫耀、心直口快,改不掉的坏习惯,这等于是把越国必将称霸天下的未来和盘托出告诉了勾践。能打败强大吴国的诸侯国必定是霸主,毫无疑问。

这可是只有孔圣人和他的弟子才知道的秘密,也是天下最大的秘密,他子贡竟然说出口。

勾践尚心存疑虑,天下明白人谁会“坐等待毙”的?何妨是吴王夫差!所以竟无受宠若惊之感,问道:“夫子何出此言?”

子贡说道:“请大王冷眼旁观就是了。在下至少能保证两年内,吴国的大军不能顺利凯旋回国。”

子贡见勾践睁大了眼睛不相信的样子,笑了笑解释道:“请大王原谅在下享用了你的美酒佳肴,在下有很长的路要赶,幸亏有你的珍馐美酒补充一番。有些话点到为止,多说无用,看着就是。见谅见谅!”

勾践问道:“夫子救鲁存越的使命已经完成,应该在越国多待一段时间,启蒙寡人的愚昧。为何急着要回去?”

子贡摇摇头说道:“在下的使命远远没有结束。吴国一旦打败齐国,在中原耀武扬威起来,必然引起诸侯惊恐。在下还得去晋国都城曲沃提醒一下赵鞅子,如果不抓住坐山观虎斗、以逸待劳的好机会,教训一番吴人,那就是他一辈子最大的憾事。”

原来吴国、齐国战事还没有正式开始,吴、齐艾陵之战尚没有打响,子贡已经为吴国准备了下一场战事,那就是晋国和吴国的黄池之战。既然夫差如此好战想称霸,那就让你战个痛快,痛快到感觉不到快感而只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