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风无雨正晴柔
她跟聂南北的见面，约在了当天晚上的八点，在她家楼下的星巴克。有行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时，聂南北已经在窗前坐了好一会的样子，侍应生过来续水，而他在翻一本杂志。
“嗨，久等了。”有行说。
“不久，要喝什么？”
“丝绒拿铁和法棍三明治。”有行说着，搭上外套坐了下来。
“没吃饭？我以为这里离你家近，要不换个能吃饭的地方坐吧？”
“不，不用了，聂老师。”确实可以不是这里，也确实不喊聂老师，但临晚聂南北忽然语气很急切的要见她。她想到Lisa白天说得话，想到流言，忽然有了忌惮。
“喊你出来，是因为有两本杂志要给你。”聂南北说。还是那个她熟悉的人，一直以来良师益友的存在。流言伤不到内有主的人，因为她看得见自己和对方。有行心里松了一口气，开始大口大口的嚼三明治，因为她猜得到聂南北接下来要同她聊工作的事。还是吃饱再说吧。
“不是行业杂志，是纯文学期刊。”聂南北说，忽然话锋一转“你下午和Lisa吵架啦？”
她还是猜错了，聂南北要跟她谈的不是工作完成度，而是人情世故。她直陈了原委，直到他说：“你们这场口舌的风波，居然是因我而起？哈哈哈这锅甩的。”
“也不尽然吧。主要是我看着太像个没脑子没阅历的小女孩了，Lisa免不得替我担心，一来二去，话赶着话就变成了这样。聂老师，我今天吵了不止一架，在医院时，我跟我姐夫也吵了一架。”
“哈哈哈你说来，我听听。”聂南北说。
于是，她又直陈了一遍在医院里的来龙去脉。聂南北听得哈哈哈大笑，笑到末了，又眉头紧锁。
“你性格这么烈啊？哈哈哈，我们一个一个事情说。”
“好。”
“徐小芸十年做了四次手术的事情，你爸妈知道多少？”
“知道一些吧，但肯定没我知道得多，很多事情姐姐不方便对爸妈讲，就只能跟我讲。”
“我建议这个事情交给你爸妈来处理，你不宜参与太多。”
“你也是这么想？”有行问。
“我想的和他们不一样，但结果是一样的。你已经为有芸做了很多事情了，但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你能做的。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意味着承担，但能够跟有芸一起承担的不是你。”
“是我父母？”
“他们是好的父母吗？”
“当然。开明、包容、尊重子女的决定。”
“好极了，接下来我要说，父母只能起辅助的作用。要做选择与承担的不是他们，是有芸自己。”
“姐姐？！她做不了决定。”
“不，她正在做的也是决定。我没有喊她有行的姐姐，而是喊她徐有芸。她跟你的选择不一样，但是是她的选择。她选择，她承担。你记得自己叫徐有行，轮到至亲，还是会乱了阵脚。”
“所以，我帮不上姐姐？甚至是在添乱。”
“我说过，你已经帮了很多啦。你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无条件爱她，站在她一边，这个很重要。剩下的，你姐姐开始后悔让你知道过多，对你不好。而我恰恰相反，我担心你知道过少，就被卷到其中，不好。”
“知道过少？”
“是的。和你几次交道打下来，总算解了我一个困惑。我们是在论坛里认识的，对吧？”
“对。”
“你在论坛里的文章与思想，可不像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老练、毒辣，有常人不及之慧。”
“也没有吧？”
“有的，你相信我虚长你不少，还是见过很多人的。说回解了困惑，见面的时候才知道你刚刚大学毕业，你跟BOSS，跟Lisa，包括跟徐有芸的家人相处，也都在极力镇定自若了。但你的镇定，不是本能的第一反应，而是一种理论指导实践的结果。是隔着一层的。”
“唉，你说我装大人呗。”
“也不是刻意装，要用理论指导实践，倒是你的本然反应。你在过去一定读过特别多的书，或者说，书到今生读已迟。你上辈子，读过特别多的书。”
“我读书不多，你不要骗我。”
“所以，你才会小小年纪，成为周围人的意见领袖。你的朋友，你的姐姐，你的父母，他们纵然年长你很多，遇到事情也习惯找你商量。但她们都忽略了其中的重要一步，就是年纪轻轻的你，其实并没有经历过她们所说的复杂局面。你的智慧是天赐的，但你的经验，是周围人的经验拼凑与叠加上去的。并不是实景，而是虚幻的投影。”
“哦，放幻灯片。”
“我不建议你去参与有芸的事情，正是因为这个。你听惯了她的抱怨，当然觉得男人不可信，生活不如意。但有芸还在继续，她继续的是什么？”
“对啊，她继续什么呢？”
“真实的生活是有很多横切面的，她分享的是真相，但不是全部的真相。但没有经验的倾听者，会全情投入，会当真。”
“所以，聂总，”有行忽然问“Lisa和我说的是不是真相？”
“Lisa?”聂南北收起了笑容“Lisa又属于另外一个情况了。”
“你不想讲，可以不讲的。”
“要讲的。要不大冷天给你喊出来做什么？“聂南北说着，忽然掏出手机，翻了几下，拿到有行面前。
“这是什么？”有行问，因为跃然引入眼帘的是Lisa露骨的照片，而发件人正是她本人。
“你可以继续往上翻翻。”聂南北说。
“还是不要了，她为什么要发这个给你？”
“不止我有，你们BOSS那里也有”聂南北说，“你如果只站在女性的视角倾听与转述，你听到的就只能是这世间不怀好意的男性。我，BOSS，你姐夫……但那不是世界的全貌。那也不是你经验来的世界，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写作者，是要跳脱性别的认知，要从听说，到有见地。”
“啊，你跟BOSS居然会串通起来，讨论Lisa，她要知道了不得尴尬死？”有行一时没反应过来，满脑子都是Lisa留在聂南北手机里的短信。
“她不会尴尬的，因为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她已经拿到她想拿的条件。跳槽进了昌丰了。”聂南北收起手机，说道。
“哦，这个世界确实是多样的，尊重吧。”有行说。
“有行，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话。跳出性别认知，跳出二元对立。还有，不要只用耳朵听，还要用心去看。”
“好的，我记住了。但是好奇怪，你让我不要听别人的话。但这话，也是你讲给我听的。不矛盾吗？”
“嘿嘿，矛不矛盾，就要靠你自己判断啦。”
有行心里忽然感受到了点什么，说“聂老师，你今天跟我说这么多，开始还正常，后来每句都像告别。我还能再讲到你吗？”
“你已经学会用心去看，而不是耳朵啦。”聂南北说到“不管怎么样，Lisa这次的投诚，都算是我们工作的一个重大失误。我已经引咎辞职，下周就要移民新西兰啦。”
“你不是引咎辞职，是找机会润吧。有家人在那边吗？”
“我的妻子和女儿都在那里。从来没跟你讲过，但我是有家人的。以后，我们继续在论坛上交流吧。期待看到你长大后的样子，应该是有不同吧。”
有行怎么也没想到，那居然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聂南北。她后来在论坛里给他发过几次站短，不知道是隔着时差还是因为什么，聂南北都是过了好久才回复，回的极短也极淡。渐渐地，就不再有消息。
在她的初成年之际，她曾认识那么一个不属于她世界的人，来去像一阵风，梦幻的不真实。他曾经当过她的良师益友，但教给了她什么呢？
她努力去想，也只想到了两点：1、不要偏听偏信；2、还是要多读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