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别有人间行路难
“词尊大驾光临，小子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景珩客气地将秋无际引进外间的厢房，小二上好茶水，两人静坐。
“敢问词尊，所来为何？”
景珩当先问道。
秋无际也不说话，端着茶，仔细地观察景珩。
他的目光极为尖利，看得景珩头皮发麻。
“这人想做什么？”
景珩也不示弱，任由秋无际观察。
“见过齐武了？”
秋无际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景珩寒毛炸起，猛然起身。
杀气毫不掩饰地就表露出来。
秋无际的话太直接了，根本就不给景珩退路。
“你的目的？”
关键时刻，景珩还是压制了心中的波澜，询问对方的目的。
秋无际不想杀他！景珩作出判断。
秋无际摆摆手笑道：“别紧张坐下吧，老夫对你没有恶意，且先坐下，听老夫说完。”
景珩思量一下，也就坐下了。
秋无际再次看了一下景珩道：“你想了解周剑臣的实力，老夫可以理解，但是下次不要大庭广众之下暗示，老夫不是瞎子。”
景珩冷汗直冒，他意识到昨晚的疏漏了，暗示得太明显了，齐武能看出来，其他人也能看出来。
“世上没有几个傻子，看懂的不表达是因为和你没有利益冲突，要是秦砚石昨天没有重伤，你和齐武见面的时候，只怕就是你和齐武的死期，不，应该是你的死期，齐武他们打不死。”
秋无际慢悠悠地说着，景珩也这么听着，之前的紧张已经消失。
随着读书养性，静气的功夫也增加了不少。
秋无际看了一眼景珩，又说道：“昨晚的事情，老夫已经帮你处理好首尾，下次注意点。”
景珩对秋无际行礼道：“那就多谢词尊了，词尊前辈高人，心胸开阔，倒是小子孟浪，让前辈见笑了。”
秋无际眼中闪过光芒：“心胸开阔？你小子知道老夫是什么人吗？老夫年轻时向来是睚眦必报，第一次有人说老夫心胸开阔。”
景珩无语。
“那词尊何以高看沈维？”
秋无际没有回答景珩的问题，反而是眼神有些迷茫。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真是好词，老夫这几十年见过多少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其中不少在诗词之道都是颇有建树，有灵气的诗词也不少，但有如此水准的当真生平第一人，就算是当年的尚老鬼，在词道的造诣也不如你。”
他微微感叹，似乎想起了什么：“众里寻他千百度，寻道、寻人、寻志，终不得见。”
景珩微微汗颜，这首词是辛弃疾生平经典之作，少了几分豪迈，却难掩心中失落。
诗词是最能引起人类心灵共鸣的东西，这一首尤其如此。
这一句似乎引动了秋无际心中的愁苦：“老夫半生寻寻觅觅，有志难伸，死期将至，却见平生所求，悲哉？快哉？”
不知不觉间，他眼中的泪水渐渐涌动，似乎完全忘记了景珩。
大英雄能本色，真名士自风流，秋无际文采风流称雄天下，却丝毫不在乎在外人眼里的形象。
不知过了多久，秋无际忽然说话：“你从江南书院出来，老夫就一直跟着你了，足足观察了你几个月！”
秋无际的话，再次让景珩心头震骇，不过这次却没有表现出来。
“不知词尊，为何如此关注小子！”
景珩有些疑惑，就算他在《人间词话》里面没有写秋无际，秋无际也没必要如此，花费几个月的时间观察一个后进末学实在没有必要。
虽然景珩在李显道面前对秋无际的词颇为贬低，但与秋无际对比的是最杰出的词人，所以并不突出，但并不是说人家不牛皮，只是对比的人不一样而已。
五宗七贤代表的是儒家正宗，十三经。
词对于十三经来说不过小道。
“刚刚老夫不是说了吗？老夫半生寻寻觅觅，你可知寻的是何？”
景珩摇头。
“老夫寻的是词道的未来，词道最后的荣光。”
秋无际缓缓说出他的目的，景珩却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未来？荣光？”
秋无际摇头笑道：“在这个才气已经彻底消亡的时代，诗词之道已经从巅峰滑落，这已经不是属于诗词的时代了，这个时代诗词彻底没落，可是诗道是完整的一个时代，从最早的《弹歌》开始，历经四言、五言、七言、歌行体，有完整的文化传承，就算没落，那也是一个时代的印记。”
他的声音低沉，越说越是带着悲伤。
“词乃诗余，词道巅峰苏学士、李后主，他们都有惊艳之作，可惜始终没有属于词道的词话大成之作。”
“诗道有《沧浪诗话》《论诗三十首》这些经典之作，老夫这些年的目标就是寻一词道大家，与他共书一词话，彰显词道豪杰之名。”
“然这些年一直寻寻觅觅，始终不能达成所愿，直到看到《人间词话》。”
秋无际的眼睛猛然发光，似乎看到了一生所求的东西。
“词尊，你想做什么就直说吧？”
景珩无奈，秋无际的意思他大概是明白了，不过什么目的却猜不出来。
秋无际笑道：“老夫要你写词，光大词道！”
景珩牙疼：“词道不过小道，经学才是正道，小子是学春秋的。”
秋无际也不接话，岔开话题说道：“老夫观你这几个月的文气精进速度远超平常，想来你也体验到词话的好处了，有何体悟。”
景珩点头：“确实有些收获。”
“收获？”秋无际带着讥笑看着他，道：“你难道没感觉到历代词道巅峰强者的文气加持吗？你以为你享受了历代词道强者文气加持，还能摆脱词道吗？”
“什么意思？”景珩皱眉，秋无际话里有话呀！
“你想登上文气九重山，然后开辟绝品文心吧？”
秋无际又说了一句让景珩无法淡定的话，他这一句几乎将景珩的心思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词尊，你到底想做什么？”
直到此时，景珩也没搞清楚秋无际的目的。
秋无际盯着景珩道：“老夫能帮你！”
“老夫能帮你文气增长速度增加五倍以上！”
景珩猛然起身：“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秋无际淡然一笑，点头确认：“你没听错。”
景珩思量着问：“你想要我光大词道，怎么光大？”
秋无际神秘一笑：“简单，老夫出题，你做一首词，只要能让老夫心甘情愿地认输即可，你所有的疑问老夫都告诉你。”
景珩皱眉，看不出秋无际的打算：“以何为题？”
他听秋无际扯到现在，也搞不懂秋无际的真实用意，多次确认之后，他也没有把握将秋无际斩杀，无奈之下只能顺着秋无际的思路走。
同时心中也是万般感慨，他出江南书院到现在，居然一直被秋无际观察，还没有一点感应，不得不佩服秋无际的强大。
“就以离别为题吧！”秋无际想了想，出题。
景珩皱眉，自古写离别的词不少，但是要写出彩，非名家不能为之。
“词？”
他忽然想起推演中的一些事情，似乎沈维最终的战力与词有关。
“离别？”
景珩起身在屋内踱步，他思考这个世界大词人的作品。
抄词不同于抄文章。
文章出自对于经学的感悟，少年老成那是寻常，前有王勃、后有张居正这些惊才绝艳的人物。
但是诗词不一样，诗词是表达一个人心境的东西，大家之词自有文风特色，轻易不能改变，这是发自本性的东西，纵使刻意改变也是有迹可循。
如苏轼的豪放，秦观的婉约，那都是人物性格的显现。
你让辛弃疾去写小儿女之间的谈情说爱，那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对于抄词，景珩一向谨小慎微，能不抄尽量不抄。
《人间词话》中一些未曾出现的词，他也假托古人之名，很少说是自己所写，也是这个原因。
这个世界里面历史上那些名动天下的大词人，因为时代背景的差异，出现了很多不同。
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命运的不同，也让很多人的词风有所改变。
景珩抄袭诗词之前，都是将那些词人的诗词都读过了一遍，才会抄，而且尽量将一些与他性格不符合的章句修改了才会使用。
但关于离别的词是实在不好找。
一是时间背景对不上，二是用典与意象的问题。
思量再三，还是选择辛弃疾的一首词作为试探。
“也罢，小子就在前辈面前孟浪了。”
景珩拱手吟诵道。
《鹧鸪天》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景珩将这首鹧鸪天吟诵完，秋无际已然泪如雨下。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写得好，虽是送别之作，却是感慨世道艰难，用典不少，实在难得，这几个月的经历让你收获颇丰！”
……
秋无际将这里面涉及的一些典故与手法都说了出来，让景珩大开眼界。
这是词中之龙辛弃疾中年之作，这个世界历史变迁与景珩所在世界不一样，经历不一样，也造就了不同的人物，也就没有了这首词。
景珩借着感慨这一路的经历，写出这首词，倒也符合经历。
“也罢，老夫认输了，沈维你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老夫知无不言。”
秋无际品评完毕，自觉写不出超过这首词的作品，直接认输了。
“词尊究竟想做什么？”
景珩直奔主题。
秋无际叹息一声：“老夫一生都在为了词道奔走，可是我已经老了，词道需要新的词尊，老夫选中了你。”
他的回答简单直接。
景珩皱眉：“因为《人间词话》？”
秋无际摇头回答：“不，是因为词道气运。”
景珩来了兴趣：“词尊，之前你说才气不显，还有什么词道气运，都是什么意思？”
秋无际组织一下语言。
“所谓才气不显，就是才气在这个时代已经很难显现了，诗歌盛行之时，才气纵横数千里的诗道豪杰是可以与正经争锋的绝世强者，青莲诗仙那等人物光焰万丈，横绝古今，足以照亮时代，他们能与文道诸圣争锋的就是才气。”
“才气就是诗歌盛行天下的根本，那个时代是诗道强者最好的时代，田园诗派、边塞诗派…一个个诗道学派强者，横压天下，那就是才气时代，这也是才气时代第一个巅峰。”
“在那个时代，才气一道的修行者，惊才绝艳，正经学者也要避让。”
“而后就是词道盛行的时代，那个时代也有才气纵横的绝顶强者，家家户户都在吟唱他们的词句，你写过人间词话，对这些人物也是颇为了解，他们开启的就是才气第二个巅峰，只可惜词道才孕育出几位绝顶人物，就因为家国之乱，彻底沦丧，词道巅峰不显，可是按照气数，词道还当有两位巅峰强者出世，这数百年，老夫等词道修士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奔走。”
“寻找出那位应该继承词道最后气运的人物，让他重现词道的荣光。”
秋无际一席话顿时让景珩波澜起伏。
他这话里面所涉及的隐秘之事不少，还有文道与诗词之道的争锋有关，景珩也是浮想联翩。
诗歌横压天下的时代，那些诗家豪雄该是何等风采。
诗仙、诗圣、诗豪、诗家夫子……那一个个纵横古今的人物，他们又是何等的盖世锋芒。
还有词道的人物，也是惊艳千古。
“词！”
莫非沈维就是那人。
五百年来第一词评家，也说得通，可是不对呀！
“词尊，按照你所言，这个时代才气已经不显，就算是你找到那人也没有用吧？”
秋无际笑道：“当初那些词道圣手，也留了后手，集齐他们所留下的词道气运，足以让那人踏破这个时代的限制，让才气重现人间，铸就绝顶词道文府。”
“文府？”
景珩抓住一个词，不经意地问。
“不错文府。”
秋无际点头：“这个境界你应该第一次听说，不过暂时对你并没有用，等以后再说吧。”
景珩思索道：“词尊，也就是说，你现在确认小子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不知你是如何确认的？”
他对此很怀疑。
秋无际道：“你不用怀疑，你文气之上，老夫能看到上百词道强者的气运不停地进入，助你修行，可惜你不懂催发之法，白白流失大半气运，实在可惜！”
“你最近是不是感觉做事顺风顺水，就是这些气运的作用。”
“该说的老夫也说了，你若是应下这事，老夫就将词道传承给你，你看如何？”
他问出了最后的问题，接下来该看景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