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师徒问答
“齐敬之,可还记得我为何给你起了这个名字?”
“学生记得!齐敬,庄严恭敬之意也。夫子为我取名敬之,意在勉励学生诚心正意、敬天法祖,行事端方、俯仰无愧!”
迎着孟夫子那刀子一般锐利的目光,少年一脸肃然地回答,眸子里仿佛有一团火在跳动。
他看着眼前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老师,只觉自己心中的一切念头在对方的目光下皆是一览无余,再也无法遮掩。
齐敬之也不想遮掩。
他咬着牙说道:“衙役陈二以打虎差役胁迫索贿,我和阿爷家无余财,哪里喂得饱他?眼瞅着就是个家破人亡的局面!我试探一番,见他是自作主张、并无同谋,索性捅杀了账,埋在了山中!”
孟夫子闻言神情不变,目光依旧锋锐冷峻、直指人心:“你所言可属实?”
“字字属实,绝无虚言!学生刀头染血,心中无愧!”
齐敬之斩钉截铁地答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阿爷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倒还有几分担当!”
孟夫子冷笑一声,一把按住少年肩膀:“你随我来!”
下一刻,齐敬之只觉肩头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被带得几乎离地而起。
这等力气,比起那个缙云使者董茂怕也差不了多少。
孟夫子抬脚就走,明明仍是踱步,却如常人奔跑一般迅捷。
齐敬之心中吃惊,却丝毫不敢挣扎,脚下连忙跟着迈步,最后索性撒腿飞奔起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两人已经来到了孟家私塾外。
孟夫子拽着齐敬之走进院门,朝着屋里坐得规规矩矩的十来个蒙童说道:“今日有事,放假半日,尔等速去吧!”
一群小孩子面面相觑一阵,脸上纷纷露出惊喜之色,忙不迭地站起身来,七零八落地朝孟夫子行了个礼,你追我赶地跑出门去了。
若是平日,这些孩子自然免不了要挨一顿训斥,甚至还要被打手板,可今天孟夫子虽是全程冷着脸,却什么话也没说。
等孩子们都走了,私塾院门忽然无风自动,砰地一声就关上了。
孟夫子朝少年手中的竹笼指了指,随即自顾自进屋去了。
齐敬之看着对方走入屋中的背影,心里忽然莫名地有些惴惴不安。
哪怕他心中无愧,可杀人就是杀人、犯法就是犯法!
面对喊打喊杀的董茂,齐敬之尚能心如铁石、面不改色,可当他走进这间私塾,面对自小敬爱的师长,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仿佛又变回了曾经那个一笔一划练习写字的孩童。
“还愣着干什么?”孟夫子在屋中催促道。
齐敬之定了定神,将竹笼靠着院墙放下,快步走了进去。
孟夫子已经端坐在了书案后,没有理会少年,而是抬头看向房梁,以一种少年从未听过的威严语调问道:“日游何在?”
几乎是他的话音才落下,半空中就有一个声音应道:“在!卑职见过司公!”
齐敬之吃了一惊,抬头循声望去,却见房梁上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
孟夫子又问道:“小松山近日可有横死之灵归位?”
他问了这一句,忽然将脸转向齐敬之,神情端肃、眸光如电。
少年一怔,旋即福至心灵地回答道:“是昨天上午的事,就在山前村东面山口外的矮坡。”
半空中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再次响起:“回禀司公,速报、纠察二司主事并阴阳司众吏员皆问过一遍,昨日山前村并无死灵归位。”
听到回话,孟夫子略作沉吟,又开口道:“眼下小松山并无山神,神府冥土废弃已久,只剩一只老魈看守门户,治下新死之灵皆由城隍大人收管。你去看看,那老魈是否还在?小松山到本县阴司的黄泉有无异常?沿途可有鬼物滋生徘徊、未曾拘拿逮回?”
“司公稍待,卑职立刻去看。”
说罢,那声音再次沉寂了下去。
“这就怪了……那个陈二劣迹斑斑,连我亦有耳闻,想必身上业力不浅。他又是横死,死灵必定入阴司待审,如今竟然不知所踪?”
说着,孟夫子再次看向齐敬之,面露疑惑之色:“你虽然身具血煞之气,却无死灵恶鬼缠身之兆,想来那陈二并不曾化为鬼物来纠缠你。”
齐敬之迎着对方的目光,只觉面对的是两盏点亮暗室的明灯,将自己里里外外都照得光明透亮,彷佛一切念头都无所遁形。
下一刻,他听到座上那位阳间夫子、阴世冥神威严深重地问道:“陈二既不曾作祟,你先前却又说鬼神当面、避无可避,可见还有鬼祟阴私之事瞒我……说!”
“不是学生有意欺瞒,实在是仓促间未及禀告。”
齐敬之解释了一句,接着说道:“我杀了陈二之后,遇见一具骸骨曝尸荒野,心中不忍,顺手一并埋了。”
“不成想,当天晚上就有个自称灵魄的无面人前来,口口声声要报收殓大恩,只需我以灵性血气供养,就助我完成诸般心愿,还说已将陈二的死灵料理妥当,彻底绝了后患……”
少年没有提及青铜小镜,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真正弄清楚镜子的价值和自己当下的处境之前,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哪怕是自己十分信任的老师也是一样。
闻言,孟夫子登时一滞,旋即略带几分恼怒地说道:“这么要紧的事,刚才我命日游前去探查时怎么不说?平白浪费我许多功夫!”
他虽是这样说,神色却明显轻松了许多,再不复先前的庄严端肃。
屋内原本阴森威严、如同公堂审案一般的压抑气氛也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齐敬之顿觉身上一片轻松,彷佛卸下了无形的枷锁。
他陪着笑脸,讪讪地道:“夫子驱使鬼神、令行禁止,那是何等的威严,学生怎么敢胡乱插嘴……”
孟夫子瞪了少年一眼,没好气地道:“少来这套!好歹是师徒一场,我知你素来心生傲骨、腹藏豪气,最厌恶逢迎他人,如今摆出这么个嘴脸来给谁看?”
齐敬之一怔,赶紧收起笑脸,躬身一礼道:“请夫子教训!”
“倒也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孟夫子从座上站起,在屋里踱了两步,侧头看着少年道:“你也瞧见了,我虽是阳身,却做了阴官,乃是本县城隍座下、阴阳司的主事之神。人间律法和阴司法度看似相通,其实泾渭分明,所以你杀人的事儿……不归我管!”
齐敬之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却仍是一片肃容,没显出丝毫异样来。
见状,孟夫子哼了一声,似欣赏又似讽刺地说道:“你这心性倒是个能成事的,只不过是忠是奸可就不好说了。”
他不等少年回应,话锋一转道:“今日你先问卢敖后问鬼神,想来根子便是这个灵魄了。说说看,它向你许诺下诸般好处,你可动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