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朱榆的双眼紧紧锁定了皇帝,虽然看不清对方的五官,但可见身形修长高大,举止间自然而然流露出雍容的气度。
皇帝走到了众人之前,“众位平身吧。”
“谢陛下……”一群哭哑了嗓子的人说着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皇帝的脚步来到广场正中,面对着那么多残缺恐怖的尸体,他没有露出恐惧或者厌憎的神情,而是悲伤动容。
“自朕继位,夙兴夜寐,勤于政务,不敢有怠,然天降灾祸,生民失所,朕痛失子民,卿痛失所爱,朕寤寐自省,万姓有过,罪在一人。朕外不能收复河山,内不能兴邦安民,上负祖宗,下累黎民,朕甚愧之……”
他在说什么?
皇帝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但朱榆却听得一头雾水,想了片刻,才明白他是在念“罪己诏”。可能觉得大地震死了人是因为他德行有亏。
朱榆听了没什么感触,底下却是哭倒了一大片,口中念着吾皇万岁,由此可见,这个皇帝还是很得民心的。
到底是哪里的皇帝?难道掉下悬崖穿越了?爬个山洞穿越了?
如果是她那个喜欢看穿越小说的表妹赵绫一定会坚定不移地这么相信,但朱榆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大脑自然拒绝相信这种说法。
皇帝又念了一大篇文绉绉的话,领着所有人哀悼了片刻,这才下令焚烧尸体。
朱榆看到尸体烧了起来,火舌冲得老高,温度也骤然上升,她脸色微变往后缩去,却在这时感觉到脚踝处传来一阵凉意,仿佛有什么湿滑黏腻的生物在舔着她。
朱榆的头皮顿时炸了起来——蛇?蜥蜴?还是什么生物?
未知让人充满了想象,朱榆打了个寒战,奋力向前爬去,想要避开脚下未知的生物,朱榆往下一看,正好是个水潭,不及多想便从山洞钻了出来,往下一个纵身。
——扑通!
巨大的响声把捂脸痛哭的百姓都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向前看去。
“鬼!鬼啊!”站得最近的一批人里有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救命啊!”
众人的视线中,只见幽深的水潭咕噜咕噜冒着水泡,随后一个披散着黑发浑身湿透的身影冒出了水面,举着纤细的双臂向水边游来,手臂上皮肉渗血,遍布着红色的痕迹。
人群被恐慌的情绪传染了,一个个惊叫着往后退去,有人被推倒在地发出哭号声,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忽然一个威严的声音厉喝:“都站住!”
随即许多侍卫同时放声传达皇帝的旨意:“陛下有令!不得妄动!”
侍卫们立刻散开维持秩序。
皇帝这才举步向着水潭的方向走去,声音沉稳有力:“朕为天子,诛邪不侵,倒要看看何方妖孽敢在此作祟!”
皇帝的脚步来到水潭边,朱榆的手也攀上了岸。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发心,又落在岸上血淋淋的十指上,心尖顿时一颤,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抬脚就往那双手上猛地一跺!
刚露出水面的朱榆立刻感觉到手背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忍不住骂了一句“哎哟我草”,手往回一缩,身体便又要往下沉去。
电光火石之间,她下意识做了一个举动,另一只没被踩到的手往前捞了一把,想要抓住可以借力的地方。
皇帝见那水鬼要缩回水里,正想吐口气,忽然就见水鬼伸出另一只手拽住了自己的脚踝,用力往水里拉去。
“啊——”皇帝发出一声惊叫。
——扑通!
是皇帝落水的声音。
侍从:“快救驾啊!”
百姓:“皇上被水鬼抓走啦!”
山谷里一片鸡飞狗跳,只有尸体在安静地燃烧。
朱应钦做了一场噩梦,他梦到自己被水鬼抓住了,那个水鬼一头海草般的黑发,在水里漂荡着向他缠去。她冰冷而纤细的四肢紧紧缠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呼吸困难,心脏怦怦怦地跳着,肺部一阵阵刺痛。
“啊——”朱应钦猛地从梦里惊醒过来,大口地喘息着,双目无神,浑身是汗。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福子喜极而泣,连声欢呼,“赶快叫徐太医和李天师进来!”
朱应钦依旧失神着,直到福子扶住了他的身体,他才缓缓抬起头:“朕这是在哪里……”
“陛下,您总算醒了!”福子眼角闪着泪花,“您被刺客拉进水里,幸亏侍卫们将您救了上来。”
“刺客?不是水鬼吗?”朱应钦呼吸有些紊乱,想到那个恐怖的身影,仍旧心有余悸。落水的时候他分明看到那个水鬼身上溃烂的皮肤,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这怎么可能是人?
“小人也以为是水鬼呢,刚好李天师到了,李天师亲自出手抓住那人,是个刺客无疑,还是个女刺客。”福子拍着心口说,“真是太可怕了,陛下爱民如子,怎么会有人想刺杀您呢?”
徐太医和李天师很快就进来了,徐太医跪在一边把脉,李天师在下方躬着身子请安。
“陛下,臣已将刺客囚禁在天牢,等候陛下发落!”
朱应钦神魂未定:“没有让人审问过吗?”
“刺客身受重伤,陷入昏迷,未能审问。”李天师回道。
这时徐太医也号完脉:“陛下身体无恙,只是受了点惊吓,臣开了点安神汤,喝上三帖即可。”
朱应钦点了点头,思索片刻,便道:“李天师,你带徐太医下去,给那个刺客诊治一下,待刺客醒来,召王丞相与风将军同来会审。”
“微臣领命!”李天师顿了一顿,又道,“陛下,还有一事,臣从水塘里发现一个包裹,应该是那个刺客所有,此物尚未搜查过,陛下是否亲自查看?”
朱应钦思忖一番,道:“丞相与将军见识广博,让他们一同过来查看。”
王丞相和风将军早在外间候着了,听到宣召立刻进屋。因为担心包裹里有暗器毒药,李天师让几位大人远远站着,让一个侍卫把包裹打开,里面的东西被一件件掏了出来,陈列在地。
“陛下,这瓶药水颜色诡异,应该是毒药无疑!”李天师神情严肃地看着消炎药水。
风将军拉了拉登山绳,居然十分坚韧:“这绳子如此结实,定然是用来行凶的!”
王丞相看到了黑色的速干衣,慎重道:“臣觉得这应该是夜行衣!”
朱应钦轻轻点头,指了指地上的手机:“这个四四方方的东西从未见过,又是什么?”
风将军摸了摸下巴:“臣曾见过一张图纸,和这东西有八九分相似。”
“何物?”王丞相伸手要拿。
“蜀中唐门的暴雨梨花针!”
王丞相默默收回手。
风将军指着HOME键肯定地说:“这里就是机关。”
朱榆也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一个男水鬼死命抓着自己扑腾,比自己还像海草的头发缠住了她的脖子,勒得她喘不过气。
朱榆猛地咳嗽起来,意识逐渐清醒,口腔里浓郁的苦味让她忍不住反胃呕吐起来。
“醒了!”徐太医点点头,对守在外面的侍卫说,“去回禀陛下,刺客苏醒了,可以会审了。”
朱榆茫然地环视一周,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竟然已经天亮了。一个药童手里拿着一个小碗,从碗中残留物质的气息分辨,刚刚应该是他在给自己灌药。
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回到脑海中,朱榆的脸色渐渐变了。
刚刚那个人说的是皇帝和刺客两个词吧。
皇帝应该就是先前踩了自己一脚的那个男人,刺客……难道是指自己?
徐太医眼神冷漠地扫了朱榆一眼,“既然醒了,就自己起来吧,若不然,侍卫们押着你可不会手下留情。”
朱榆紧闭着嘴,脸色依然惨白。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她也懒得问是谁换的了,此时身上穿的是一套粗布麻衣,可能是哪个宫女的衣服,身上的东西也都被搜走了……
朱榆跟在徐太医身后走着,一队侍卫在周围紧紧盯着她。朱榆一路上偷偷张望,发现四周亭台楼阁十分精致,园中也有假山流水,看起来就像是王府——该不会真的是皇宫吧?
走了片刻,到了一个有侍卫把守的地方,徐太医躬身道:“还请通报,臣带刺客来接受会审。”
过了片刻,里间就传来福子的声音:“宣徐太医!”
朱榆还愣神着,后背被人推了一把,才往里走去。
御书房里,朱应钦坐在书案之后,王丞相和风将军站在下首,地上一个黑色的包裹被打开了,里面的东西被分开陈列。朱榆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跪下!”福子眼睛一瞪,对朱榆怒目而视。
朱榆被侍卫压迫着按着肩膀,她受了伤又许久没进食,没有体力对抗,只能被迫跪在地上。
生平第一次跪人,她心头一口气血翻涌,十分不畅。
万恶的封建社会!
“抬起头来!”风将军瞪着铜铃般的双眼吼道,“还不老实交代,你叫什么名字,奉谁的命令来刺杀陛下!”
朱榆皱了皱眉,抬起头看了看风将军,又看了看王丞相,最后目光落在朱应钦脸上。
也算和对方纠缠了一番,但这才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对方的长相。也不知道这是哪里的皇帝,但应该也是皇好几代了吧,从长相上看明显看出了基因优化的结果,额头光洁饱满,双目温润深邃,称得上剑眉星目,俊美不凡了,加上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与雍容,朱榆可以肯定这确实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堕落贵族。
朱榆不加掩饰的审视让朱应钦不自在地轻蹙眉心,身为九五之尊,从来没有人敢用这么赤裸裸的眼神看他。
“放肆!谁准你抬头这样直视圣颜!”福子厉喝一声。
朱榆扫了他一眼:“不是刚刚这个大叔让我抬头的吗?”
被叫大叔的风将军气息一窒。“本将军年方而立……”
朱榆一怔,“我还以为你四十有六了,长得真着急。”
风将军怒目:“那是因为本将军日日操练兵马!”
朱榆:“经常晒太阳确实老得快,要注意防晒。”
风将军下巴一抬:“男子汉大丈夫,何惧晒老!”
朱榆:“那我叫你大叔你还不乐意?”
风将军:“你……”
“咳咳!”朱应钦清咳两声,打断了两人的题外话。灼灼的目光落在朱榆面上,朱应钦眼中带着几分好奇的审视,“你到底是何人?”
自知方才失态,风将军脸皮一红,闭上了嘴。
朱榆回视朱应钦:“我不习惯跪着和人说话,你让人搬张椅子给我,我再告诉你。”
“你还敢讨价还价!”王丞相冷哼一声,“陛下,依微臣之见,还是动刑吧。”
朱榆也是冷哼一声:“野蛮人。”
王丞相眼看也要发飙,朱应钦忙抬手止住了他。“看在她伤势极重的分上,就让她坐着吧。福子——”朱应钦给福子使了个眼色,福子立刻心领神会地给朱榆搬了张椅子。
朱榆从地上站了起来,揉了揉酸疼的膝盖,这才慢条斯理地坐下。
“好了,现在你可以回答朕的问题了吧。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朱应钦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一丝表情。
朱榆直视他的眼睛,大大方方地说:“我叫朱榆。”
听到这个名字,王丞相和风将军都是倒抽了口凉气,随即愤愤不平道:“你姓朱?”
“姓朱怎么啦?”朱榆不解地皱了下眉,为何这些人反应这么大?
王丞相很快回过神来,气愤地指着她的鼻子:“你撒谎!所有国姓之人都记录在文牒之上,并没有你这号人!”
朱榆捕捉到“国”姓二字,心想原来这里的皇帝也姓朱。
“姓朱的人那么多,你就一定全都认得吗?”朱榆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确实叫朱榆,信不信随你。”
王丞相仍是不信,但皇帝止住了他,“朕来问她。”
朱应钦目光沉沉,看了看地上的东西,又看了看朱榆,幽深的双目之中似乎有火花闪动。
“你是从山外来的?”
这一句话带来的震动甚至远大于朱榆的姓氏,王丞相和风将军,甚至福子,全都呆住了。
朱榆点了点头。
书房里顿时响起抽气声。
风将军猛地一个战栗,喃喃道:“山外来的,姓朱,刺客……”风将军瞪大眼睛,颤抖着手指着朱榆道:“难道……你是燕贼朱棣之后!”
朱榆不明白他是怎么推算出来的,但是她也很震惊:“你怎么知道?”
她确实是大明皇姓朱姓之后,明成祖朱棣二十三世孙,不过大明都亡了多少年了,姓爱新觉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更何况是姓朱?所以她从来没有将这种事放心上,若不是之前祭祖的时候偶然听说了,她也根本不知道。
但是这个大老粗是怎么一听就猜到了?
朱榆不解。
其他人却是震惊、恐惧。
“陛下!燕贼亡我之心不死啊!”风将军转身给朱应钦跪下了,“臣早和您说过,居安思危,不可一日懈怠,就算咱们不想着杀回应天府,夺回江山,燕贼也不会放过我们!”
朱应钦垂着眸子,眼神幽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丞相脸色发白,枯瘦的手轻轻发颤:“居然还是来了……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朱榆莫名其妙地看着戏精上身的几人,从有限的几句话分析信息。
应天府——是明朝的首都吧,她记得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定都应天,后来朱棣迁都到北京,改成顺天。
燕贼朱棣——肯定是和朱棣有仇的人才会这么称呼他。
姓朱,和朱棣有仇,被朱棣追杀……
朱榆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传说中的朱允炆,被朱棣抢了皇位的倒霉侄子。
“你和朱允炆是什么关系?”朱榆好奇地打量朱应钦,自己该不会真的穿越了吧,眼前这位是朱允炆?
“大胆!”王丞相嘴唇颤抖着,“居然敢直呼我先祖圣名!”
先祖?
朱榆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朱允炆的子孙。”
朱应钦眉梢一动:“你为什么这副表情,难道你现在才知道朕的身份?”
“你之前又没有说,我怎么会知道?”
朱应钦:“你不是来刺杀朕,怎么会不知道朕的身份?”
朱榆摇摇头:“我又不认识你,刺杀你做什么,明明是你先踩了我的手。”
朱应钦听得脸上微微一红,拳头掩着嘴唇轻咳一声:“误会一场。”
“陛下,不可轻信此人!”王丞相神情严肃,“微臣认为,此人身份不明,形迹可疑,还是……”说着比了个杀的手势。
朱应钦轻轻摆手:“先不忙杀她,朕还有话要问。”说着看向朱榆,“你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王丞相一听恍然大悟,频频点头:“不错,你先交代是如何发现此地,又是如何进来的!”
朱榆听到了王丞相打算杀她的话,这时候犹豫着该不该说实话了。
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历,什么身份,什么目的,有没有社会危害性,万一告诉他们出路,他们跑出去了,造成社会动荡怎么办?方才那个风将军还说他日日操练兵马,这是打算武装起义吗?
这种事她是绝对不允许的。
看朱榆紧闭着嘴不肯说话,风将军就打算动刑了,朱应钦却又阻止了他。“你既然不肯回答这个问题,那朕先问别的。地上这些东西,是你的吧。”
朱榆看了一眼,点点头。
“你告诉朕,这些是什么东西,可是暗器,可会危害他人?”和其他两人比起来,朱应钦的姿态堪称亲切温和了。
朱榆想了想,便也老实交代:“只是一些急救用品。这是纱布、止血钳、消炎药水、绳索、速干衣、饼干、肉干、水、手电筒、手机……”朱榆一样样说过去,三人也听得十分仔细,判断朱榆有没有说谎。
听起来好像没有暗器之类的东西。
“这个手机,是干什么用的?”风将军急切地求证,难道不是暴雨梨花针?
朱榆说:“就是用来和别人千里传音。”
几人倒抽凉气:“千里传音?此物居然能千里传音?”
朱榆点点头,又摇摇头:“现在是不行了,没有信号。”
信号又是什么?
大家都觉得脑子不太够用,但是不能在外人面前露怯。反正不是暗器就好。
朱应钦轻咳一声,问道:“你为什么带这些急救用品在身上?”
“因为地震了,我上山救人,不小心就掉到这里了。”朱榆斟酌着说。
“原来如此……”朱应钦轻轻点头。
王丞相道:“陛下,谨防有诈,这世上岂有如此巧合之事?”
朱榆也觉得太巧,但也不是特别巧,说起来,她是被哭声吸引过来的。伏龙山的鬼哭传闻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之前并没有人发现过此地,朱榆想到那个山洞,怀疑是这次大地震造成的裂缝,才让自己偶然发现,进入此地。
“你一个女子只身上山救人吗?”朱应钦又问。“其他男子呢?”
“本地青壮男子大多外出务工,我是本地村官,责任重大,只能自己上了。”朱榆说。
“村官?”朱应钦奇道,“你既是燕贼之后,应当也是皇亲国戚,为何当个村官?朕虽不知道村官是何品级,但想必只是个不入流。”
朱榆汗颜——村官没有编制,说不入流,也确实不入流。
“什么皇亲国戚,现在没有这说法了。”朱榆说,“大明早就亡了。”
“什么!”朱应钦一怔,僵住了。
王丞相和风将军也是张大了嘴,一副想哭又想笑的表情。
“亡了……亡了……大明亡了……”风将军喃喃念了两句,热泪便涌了出来,“父亲,祖父,你们心心念念的大明,亡了!”
朱应钦也是神思恍惚的模样:“怎么会这样……”
王丞相抬起手抹了抹眼泪,“燕贼子孙无能,夺去了江山,却又亡于他人之手!你快说,究竟是何人灭了我大明!”
“李自成吧。”朱榆扯了扯嘴角,对他们的悲痛一点都无法感同身受,“明朝末年,农民暴动起义,李自成攻下了北京城,推翻明朝统治。”
王丞相痛心疾首,跺脚号哭:“先祖啊!您在天有灵,听到了吗!燕贼误了大明啊!”
朱应钦脸上也失了血色:“那后来呢……”
“后来啊……”朱榆回忆了一下忘得差不多的历史知识,“李自成又被女真人灭了,爱新觉罗氏当了皇帝,建立了清王朝,明朝彻底成为历史了。”
看着捶地痛苦的王丞相和风将军,又看了看黯然失神的朱应钦,朱榆忍不住开口道:“你们可以相信我不是刺客了吧,大明都亡了,我还刺杀你有什么意义?”
朱应钦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王丞相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喊一声:“陛下,臣有事密奏!”
朱应钦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肃然,便点头道:“好。”随后屏退左右。
见其他人都退下来了,王丞相才上前几步,靠近了朱应钦压低声音说:“陛下,那人所言还不知道真假,即便明朝确实灭亡了,她也可能有其他图谋。”
“你的意思是……”朱应钦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陛下忘了祖宗遗训了吗?”王丞相低声说,“后山那批宝藏……当年燕贼追杀建文帝,为的不就是这批宝藏吗?现在大明虽然亡于女真人之手,但我们拥有这批宝藏,随时都可以兴兵再起,驱逐异族,光复河山!”
朱应钦本来低落的心绪被他的话一激,顿时豁然开朗。
“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陛下!”王丞相也是越想越激动,“六百年了,我们被困在这里六百年了!终于有机会出去了!”
朱应钦转头看向一旁的山河社稷图,目光越发灼热,他的祖辈们心心念念了六百年的大好河山啊,他终于要有机会亲自看一看了吗?
建文四年,燕王朱棣的反军攻进应天府,建文帝带领五百鹰扬军仓皇南逃。当时朱棣派了无数士兵暗里明里追杀他们,朱棣为的是建文帝的人头吗?
不,他真正图谋的,不是建文帝的命,而是他手里握着的惊天秘密,一个只有大明朝正统继承人才能拥有的秘密。
传闻当年宋朝覆灭之前,留下了一大批宝藏以备东山再起,后来朱元璋得刘伯温相助,刘伯温巧算天人,竟让他算出了这批宝藏所在。朱元璋出身低微,因这批宝藏得以翻身,最后登上皇位主宰天下。
这批宝藏却并没有因此消耗殆尽。朱元璋受此事启发,认为应当在国家富足之时留下积蓄,以备后世不时之需。因此朱元璋上位后清缴前朝珍藏,搜刮富商财产充实了这批宝藏,之后又让刘伯温在宝藏所在之处借天地之势布下迷雾大局,让外人不可能轻易发现这批宝藏的下落。
朱元璋的子孙们都知道有这批宝藏,但宝藏所在位置,只有大明正统继承者才能得知。朱棣谋反,朱允炆出逃,知道宝藏所在的唯有朱允炆而已。因为这批宝藏的存在,朱棣始终担心朱允炆有一天会东山再起,推翻自己,因此一直没有放弃派人寻找朱允炆的下落。
当时朱允炆带领的鹰扬军剩下三百多人来到伏龙山,追兵不知何时会来,为了躲避追兵,一行人进入地宫,放下断龙闸,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发生地震,地宫机关遭到严重破坏,出口被封死,三百多人被困在了伏龙山。
伏龙山乃是刘伯温精心挑选之地,山势险峻,有进无出,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样一场大地震,将建文帝一行人困死在此。
六百年,二十几代人了,当初的三百多人,到此时繁衍至四千人。
六百年,四千人,念念不忘的,是走出大山,收复九州,去看南方的海,北方的雪,踏遍属于他们建文子孙的每一寸山河。
想想都有点小激动——朱应钦。
朱应钦召了风将军,三人一合计,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风将军说:“陛下,臣这就把她抓去严刑拷打!”
“等等!”朱应钦按住了他,“先别冲动,朕看此人双眼坚毅有神,严刑拷打只怕适得其反,还是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动之以情。”
“这……”风将军挠了挠头,“臣不擅长。”
“交给朕吧。”朱应钦摸了摸自己英俊而有亲和力的脸,觉得这件事轻而易举。“而且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是什么状况,若是兵强马壮,我等即便出山也未必有可乘之机。”
王丞相闻言连连点头:“陛下所言极是,我们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所以还需要从此人身上下手。”朱应钦心中渐渐有了计划,又对风将军下令道,“朕先设法取得此人的信任,在此期间,风将军你先派人去把水潭周围和底部彻查一番。”
朱榆不知道里面人在密谈什么,但不久就有人把她带了下去,这次不是回到那个简陋的房间,而是一个高床软枕应有尽有的奢靡香闺,还有两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清秀宫女面带微笑等着她。
“奴婢春娘/素娘,见过姑娘。”两个小丫头清脆地说道。
朱榆往后一躲,避开了她们的大礼。
“别给我行大礼,当不起。”
春娘是个圆圆脸蛋的姑娘,笑起来有个小梨涡:“陛下吩咐了,要好好招呼朱姑娘,热水已经烧好了,姑娘身上带伤,就让奴婢们为您擦拭身体吧。”
素娘一张素净的瓜子脸,低眉顺目,却看着稳重:“御膳房也送来饭食了,等姑娘沐浴过后便可用膳。”
朱榆一听有吃的,忙道:“先吃吧,我饿死了,吃完再洗。”
春娘和素娘对视一眼,轻轻一笑,屈膝道:“是。”
热腾腾的饭菜很快摆上了桌,两个奴婢要伺候朱榆吃饭,被朱榆拦了下来:“我不需要人服侍,你们该干吗干吗去。”
两个奴婢为难地说:“可是这是陛下的旨意,抗旨的话,奴婢们会受责罚的。”
朱榆顿了一顿:“那你们站一边看着,有需要我会叫你们。”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朱榆一边吃着,一边思索着朱应钦到底有何图谋。
等朱榆吃饱喝足,擦拭过身体,又换上了柔软干净的新衣后,外面有人通报,皇帝来了。
看着焕然一新的朱榆,朱应钦含笑点头:“朱姑娘倒也是清秀可人。”
朱榆对敌人的糖衣炮弹心怀警惕,连声道:“哪里哪里,您也是英俊不凡。”
朱应钦愣了一下,他自知长相俊美,不过这么直白的夸奖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毕竟臣子们夸他也都是说英明神武,没有谁会注意他长得好不好看。
福子皱着眉看朱榆,尖声道:“你这刁民好生无礼,见了陛下为何不跪!”
朱应钦抬手止住他的呵斥,微笑道:“朱姑娘不是我们这里人,礼节从简无妨。”说着便在朱榆对面坐了下来,“朱姑娘应该用过膳食了,可还满意?”
朱榆点头道:“十分满意,多谢招待了。”
“此地与外界不通,物资贫乏,只能委屈姑娘了。”朱应钦歉然道。
朱榆不在意地说:“不委屈,我很随遇而安,你们没有拿我当刺客,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朱应钦道:“朕事后回想,朱姑娘的行为确实不似刺客,之前都是误会,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朱榆觉得对方文绉绉的话听着怪怪的,让她说话舌头都大了,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您来这里,应该不只是为了寒暄几句吧。”
朱应钦微微笑道:“既然姑娘是个爽快人,那朕也不迂回了,朕来此处,是有些问题想问姑娘。”
“你问。”
“朕初见你时,看你衣着装束与我等不同,身上携带之物也多是我等从未见过之物,不知如今外界是怎样一番情景,姑娘能否与我描述一二?”朱应钦认真问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要收复河山,就要先了解外面的情况。
“外面的世界可以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朱榆说着有了个想法,“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可以给你看照片。”
“照片?”朱应钦疑惑地皱了下眉。
“就是手机里的东西。”
朱应钦这才想起来那个“暴雨梨花针”。他是有些犹豫的,因为有点担心朱榆用这个手机和外界千里传音,但又一想,反正自己在这里盯着,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便答应了下来,让福子跑去拿。
朱榆的背包很快被人拿了过来,朱应钦见她面露喜色地拿起手机,便把脑袋凑过去看,只看到她手机在机关上按了一下,手机便亮了起来。
朱榆咕哝了一句:“好在我聪明放进防水袋。”
她不但带了手机,还带了充电宝,省着点电量,应该能用很久,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信号!
朱应钦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朱榆的手指在手机上点点划划,很快便调出了照片。
“这就是照片,嗯……就是真实度非常非常高的画像。”朱榆感慨万千地看着照片,和一个明朝皇帝玩手机,这感觉怎么那么怪异呢。
“这些照片都是我到东平村后拍的,东平村就是我工作的地方。”朱榆的手指在屏幕上一下一下划过。
朱应钦很快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东平村的照片,他心里涌上一阵窃喜。
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贫困,百姓破瓦遮檐,衣不蔽体,手臂和小腿都露出来了,看来并不是什么富强盛世,而且看照片青壮年极少,估计是被征调服徭役兵役了,想必也是个战乱不息的年代,连女人都能当官,只怕是人丁相当稀少了。
自己还是大有可为的!
朱榆这个手机是上任前新换的,那时候赵绫知道她要到贫困村当村官,说她拿着最新款的苹果机去不合适,就把她自己便宜的智能机给了她,将她的苹果手机换走了。朱榆对这个倒是无所谓,但这时候却有一个问题——她本来是想给朱应钦展现一下新时代雄伟壮丽的一面,但是手机里却只有东平村的照片。朱榆余光瞧见朱应钦眼底的笑意,就知道这误会有点大了。
他估计是把全国首屈一指的贫困村当成共和国的普遍状况了。
“其实现在新中国国富民强,科技发达……”朱榆刚说了两句,朱应钦就面带微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朕懂的。”
朱榆一噎:“你懂什么了?”
朱应钦:“你是他们的官员,自然要说他们的好话。”
“不是……”
朱应钦又打断了她:“不如朕让你看看,朕治下的盛世江山。”
朱榆一顿,点头道:“好。”
皇帝要阅兵的消息被提前送到了军中,风将军将朱应钦的密旨看了看,嘴角露出狰狞的笑意:“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大明的兵强马壮!”
为了和朱榆多套些话,朱应钦特例让她和自己同乘一辆马车。
一路上,朱榆撩起窗帘好奇地向外张望,只见道路两边错落着不少民居,看到皇帝的车驾出巡,百姓纷纷跪下磕头。此地山水秀美,鸟语花香,鸡犬之声相闻,孩童嬉闹于阡陌之间,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前日地震,百姓受灾不少。”朱应钦看到那些破损的房屋,面上显出一丝沉重的悲意,“朕德行有亏,却连累百姓受灾。”
朱榆瞟了他一眼:“我们是不信这种天人感应的说法的。”
朱应钦好奇道:“不然你们如何解释这等灾祸?”
“应该是板块碰撞引起?”朱榆是个理科生,这些地理知识差不多也还给老师了,“我们所处的陆地分成了不同的板块,板块相互挤压会产生巨大的能量,爆发出来便会引起地震,这次地震山峰都裂开了,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
“哦,此言有理。”朱应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他听懂了一个意思,那就是地震与他无关。
也是了,他觉得自己德行挺好的,不过丞相说要颁罪己诏安抚民众,他便也从善如流。
皇宫距离军营大概一个时辰的车程,如此算来,此地的范围倒也不小。朱榆一路上大致数了数,见到了两百户人家,那算起来应该也有一千人左右,这还只是一部分。
这里的人看来比她想象的要多,而且看起来也都健康结实,日子过得倒是不错。
经过一路上断断续续的谈话,朱榆大概也弄清楚了此地的来历。当年建文帝带领鹰扬军进入此地,阴差阳错被困于此不得出,繁衍至今六百年有余,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而自己误入此地,倒像是一出桃花源记了。
风将军带人在军营外接驾,朱榆下了马车,看到身着戎装、杀气凛然的风将军,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疑问。
“此地有铁矿吗?”朱榆好奇问道,“你们怎么打造兵器铠甲的?”
朱应钦眼神一暗,随即笑道:“这些都是祖宗留下来的。”
这话倒也没错,不过事实上,这些都是地宫宝藏之物。
朱榆心里仍然存有怀疑,但知道问不出实话,便没有继续问了。
在风将军的引领下,朱应钦和朱榆走上阅兵台。阅兵台有三层楼高,俯视下方可以将整个军队收入眼下,一目了然。
“鹰扬军听令!”风将军发出中气十足的吼声,几乎响彻整个军营,“冲锋!”
刹那间,军营地动山摇,一千士兵发出杀气十足的吼声,勇猛冲锋。
风将军在高台之上挥舞旗帜,士兵不断变换队形,令行禁止,无一人出错。
朱应钦满意地点点头,又侧头看向朱榆:“朱姑娘,朕的军队如何?”
朱榆心想,这气势是不错,能和城管大队打一打了。
“不错不错。”朱榆微笑点头,这下她放心多了,不用担心这些人出去会对社会造成什么不良影响了,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风将军十分得意,这么多年来,虽然出谷无路,但他们始终没有忘记祖宗遗训,操练一日不敢懈怠,总算等到了这一天,有望重返中原!
“我能拍张照片吗?”朱榆忽然说。
“什么拍照片?”风将军疑惑地问道。
朱应钦抢答道:“就是画像。”
这事关机密,风将军有些犹豫,抬眼请示朱应钦。朱应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朕看可以,朱姑娘是自己人。”
朱榆心想,我什么时候和你自己人了。
朱榆掏出手机,调整了角度,将整个军营纳入镜头,然后按下快门。
“好了。”
“好了?”本来还以为要等很久的风将军和朱应钦都愣了一下,“这么快就好了?不是说画像吗?”
“画像只是个比喻。”朱榆说,“按一下快门就可以了,你们看。”
朱榆说着调出刚刚拍好的照片,风将军和朱应钦探头过来一看,顿时惊为天人。
“这这这……朱姑娘画工真是出神入化,栩栩如生!”
“说了不是画……”朱榆无力道,“我再给你们演示一下好了。”
朱榆想了想,对朱应钦说:“咱俩合照一个。”
朱应钦揣摩着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要一起画像。
他整了整衣冠,微笑道:“可。”
朱榆将镜头调整成自拍模式,往朱应钦身边一站,朱应钦一抬眼,便看到手机上清晰映出自己的面孔,顿时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回事?”
“你看着这里笑!”朱榆指了指镜头,头往朱应钦的方向又靠近了少许,然后在朱应钦笑得一脸僵硬的时候按下了快门。
“好了。”朱榆把拍好的照片放给朱应钦看。
背景是苍翠的青山,上面漫着轻丝一般的薄雾,朱榆和朱应钦头微微挨着,一个笑容灿烂,一个笑容僵硬。
朱应钦震惊地看着手机,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朕原来长这样……”
之前看到朱榆手机里的照片,他还以为那是花了很长时间画下来的,想不到外面世界竟如此神奇的东西,可以在一瞬之间画下这么复杂的图画。
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拍出他十分之一的俊美。
风将军在一旁看了半天,瓮声道:“能给俺也拍一张吗?”
朱榆:“……”
拍完之后,朱榆又给他们解释了半天为什么不能拿出来。
于是风将军和朱应钦唾弃地表示,原来这就是个镜子而已。
“那手机真是个坑爹玩意儿,画了又拿不出来,俺还当多厉害呢。”
御书房里,风将军和王丞相疯狂吐槽。
这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是朱应钦和王丞相说的。
“外面世道果然不太平,百姓民不聊生,男丁稀少,女子竟也可为官,陛下,既然如此,咱们可以准备起事兴兵了!”王丞相激动地搓着手,“有先祖的宝藏在,招兵买马轻而易举,以陛下血统之纯正,登高一呼,定能得天下英雄云集响应,反清复明,指日可待!”
朱应钦深以为然,面带微笑,轻轻点头。
风将军更是踌躇满志:“总算有臣用武之地了!”
风将军兵书看了不少,兵书上说什么将十万兵,百万兵,他手底下最多也就一千个兵,真是想象不出来领百万兵的威风,但没关系,机会马上就要来了!
朱应钦想起一事,转头问风将军:“你可曾找到出口?”
风将军一听,顿时忧愁:“臣派人潜入水潭中仔细搜查过了,水潭底部和周围都没有缺口,现在也已经派出所有士兵四处搜寻。”
“看来还得从朱榆身上入手……”朱应钦思忖片刻,“朕已经初步取得她的信任了,想来要从她口中套出出口的位置也是不难。”
王丞相献策道:“陛下,依臣之见,此人亦是亡国之后,处境艰难,不妨诱之以利……”
朱应钦:“丞相的意思是……”
王丞相:“可以许诺她一个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