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漫雪起高楼 人比黄花瘦
翌日饭后，周妻携蕙娘进庙探视，见新棺涂漆，有小道在旁念经，想往日厮缠，不觉泪下，痛哭一场，开棺视面，见苕生着新衣，也就罢了，告于姨娘，家中来了二人，皆胆小唯诺，不知奉承，做了一场法事也就散了，拉去姨娘家地里下葬不提。
这边德胜遣人上山重埋祖母，刘三雇了几个农夫，着当差衙役带上去了，又过一日，蕙娘伤心掉泪，坐于房中不出，越发显得清秀妩媚，眼看好事近，不敢耽搁，周妻上场，百般安慰，又亲自下厨，烧鸡煮鱼，与花红二人陪着温酒闲谈，排解气闷，蕙娘见周妻实在温柔，也可谈心，愈发依赖，竟离不开了，周妻也哄的开心，几杯酒下肚，拉着蕙娘的手道：你我都是孤苦伶仃人，我父母早丧，流于街市，周家与我自小定亲，本见着我家穷了就要撇开，谁知他家也落了，我跟着姑父在街中卖油，他爹又跑来厮缠，几番折磨这才成了。
说的花红也落泪，三人亲近了一场，周妻摸着蕙娘道：莫不如你就叫我个娘吧。
蕙娘巴不得这一句，跪下就扑在周妻怀里哭了起来，周妻得计，慌的起来拔了个玉钗送于她，花红回屋取了串珠子，蕙娘让周妻坐正重新拜了叙礼，又给花红磕头，花红忙拉起来笑道：你我差不多大，叫娘可是折煞我了。说的三人都笑，早有奴婢报知德胜，德胜喜不自禁，跑来蹭酒，蕙娘再见德胜，羞的满脸通红，又请上坐了，敬酒叫了声爹爹。这一声酥语给他叫软了心肠，拉起来让坐，一家四口重新排序，痛快饮酒，也排遣消愁，午后都稍稍醉了，德胜上衙门处理公务，见小衙役狗儿一直在门头坐着，问是何事，狗儿才小跑上来跪倒道：昨日上山去埋老祖宗的几个人都没回来，今日家里的妇人找来了。
德胜听了后怕，又思那日遇鬼事，忙找人去唤刘三商议，刘三听闻有鬼，见说的煞有其事，又信又不信，笑道：想是昨夜干的累了，躲在哪里吃酒今日睡过头，躲懒去了。见德胜不信，刘三道：也罢，我去城隍庙唤两个老道儿跟我一路，趁着天早赶过去看看。说罢就走出来了。刘三牵了匹马，去城隍庙找道人，见庙中萧瑟，一棵老松独立院中，越发清淡，刘三来的熟了，自径走到后屋，见有小道士扫雪，问他师傅在何处，小道指了指南房，刘三刚上台阶就听的屋中说话弹唱，随即推门大喝道：这青天白日的，拐来妇女何为？
唬的老道连裤子也没穿，屁滚尿流的下炕就要跑，刘三忍不住笑出声来，老道本吃的半醉，一听来人笑了，这才抬头细看，见是刘三，骂道：尿骚子里的货，吓得你大爷差点屙裤子里。炕上抱琵琶的绿竹娘子也笑了，刘三向前捡了几个花生米吃，绿竹娘子忙倒了杯温酒送他，刘三不接，伸着嘴喝了。老道爬上炕，让刘三也坐，刘三又拿绿竹的筷子夹了块牛肉塞进嘴里道：哪有这等福气！老爷前几日梦见祖奶奶坟里抱了一窝老鼠，思量着要迁坟，晚上撞见鬼了，慌慌张张的一路人跑回来，昨日又去了几个下坑埋棺的，缠斗到今日不见回来，老爷让我抓了你带上法器往山上捉鬼去呢。老道听了大笑，又递了口酒儿饮下道：老夫修道四十年，每日画符念咒，死人也不知道见了多少，前几日来的流民何止一千七百，死的都扔到西坑里去了，也没说谁碰到个鬼影子。
刘三道：可不就是，祖奶奶的棺挖出来到现在还没埋回去，老爷心里也念叨，你让绿竹娘子在这里好好的把口（此处丢失一字）保养保养，抹上香油等你回来，你找个跑的快的黑驴带上宝剑跟我走一趟。绿竹娘子听了就拿着筷子打他。老道不敢怠慢，系了裤腰带又找了棉袄棉裤穿上，唤了个徒弟背着法器，三人这才出门上路，好在路上冻的结实，刘三见老道的驴细，把小道士揽上马，说说笑笑就走到山下，小道士偷吃酒喝的腹饱，要下马尿尿，尿完了爬不上来，伸手让刘三拽他一把，刘三给他抱在怀里，晃晃当当的上山，眼见着要下个大坡，小道士笑道：爹爹可给裤子穿好了，我今天可是穿的漏裆裤，别颠进去了，折断了弄的晚节不保。刘三听了就骂，捏着小道士的脸亲了一口，山中万籁俱寂，只有马蹄声能踩出个响来，大风给山石上的积雪吹到了谷里，快至坟林时听见有哭声，老道士先警觉了，让二人下马步行，摸到高坡枯树上，只见坟林百座，有后辈祭者土高，后辈无祭着渐落，一女子着丧衣跪于高坟前烧纸，小道笑道：这不是哪家娘子死了爹。说罢就要站起身来，刘三忙把他拉倒道：昨天夜里零星还飘了一场，进出山只有此路，来时路上并无脚迹，此处何来女子？老道自以为念了些经咒，拔出铁剑大呼一声道:是哪家娘子在烧纸？女子听了并未回头，只背着身站起来往坟后走，扒拉着浮雪抱出个死尸来，一扭头唬的三人一跳，见女子面目枯槁，肉皆深陷两颊，似人非人，嘴里呼呼的唱道：爹死了，娘死了，世间再无暖和被，屋中再无热乎汤。
女子将尸体扔于地上，又从烧的火中抽出利斧，斧刃烧的通红，猛然剁下，烧炙之声传来，刘三打了个冷战，问老道：此是人是鬼。老道不曾见过鬼，见妇人手起斧落将尸体的头砍下，又砍断四肢，摆在坟前，叠成四方，接着起来走到坟后又扛出一尸，刘三眼尖，见尸体穿的官服，像是昨日当差，心头大惊，女子又将斧头之刃过火，如前端剁开，手举头颅向三人示意，刘三见果是同僚。女子又拾起断肢，一一摞上去，坐在地上冲着三人招手，虽隔了数米，几人不敢冒动，刘三爬到枯树上看，见祖奶奶的棺材散落在地，尸骨摆于墓碑前，拉着老道要下山，那女人见了大笑，笑的捂着肚子呕吐起来，老道持着剑跳过去，女人也抽出斧子，二人乱砍，老道剑长，又喷了鸡血秽物，嘴里念咒施法，刺进女人身体，毫无效果，女人挥着斧子砍断道人长袖，老道害怕，连剑都不要了，转身就往回跑，女人又在身后笑，刘三见女人身贯长剑不伤，只是僵尸也，小道吓得哆嗦，老道跑的屁滚尿流，女人也不追他，三人急急下山，刚走至栓马处，见有二力士着盔甲持刀，将马拦腰斩断，一力士举起黑驴，扭成一团，二人扛着就走，三人吓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哪敢吭声，见力士跳进山沟里，有一大胡子将军接着，架火烤肉，此篝火庞大，皆是以树为柴，三人忙寻着小坡下山，刚走几里，又遇见个老妇，刘三拦道：奶奶可不要上山去，山上有鬼魅，速速回家去吧。老妇背着口袋，似耳聋眼花，望着刘三呆住了，刘三也不管她，几人忙走，过了桥才站下，老道忽叫道：我儿哪去了，刘三见小道果失，二人又回头去找，赶至路上，见老妇背着口袋慢行，袋中流血不止，恐小道已死也，老道大怒，寻石块砸之，中其头，老妇回身，将小道拉出，见其脖颈血脉被割断，如杀鸡尔，老妇道：人已死透，再说无意，送于我吧。老道哪忍得，上去要打，又见身后奔来四人，肩扛一黑棺，见老妇即停下叩头，开棺盖请入，老妇进棺躺下，四人抬起飞跑，老道追之，刘三恐有事，在后跟随叫之，奔至一坡，四人停下，猛然起风，山林呼啸，碎雪飞蒙，老道欲上前撕打，忽听的钟声响起，见山头震碎，积雪崩塌，露出一金甲，老道以为天神，与刘三跪下叩首，四人将棺放下，时高阳当照，蓝天无云，清冽非常，力士手持一锹，老妇出棺，力士掘挖一穴，老妇捧小道尸献之，丢进坑中，力士掩埋，又翻过山后，扛来青石压之，时风更大亦，老道抬头，勉强睁眼，见空中立有一殿，硕大如山，来回苦鬼，顷刻完工，又见力士手抓妇身，扯断其头，丢入空中，有大鹰接之，叼其头而去，身落于雪中。扛棺四人不敢抬头，力士越空而去，猛然风息，再看眼前，见隆冬寒月，时夜已黑透，地上雪化成河流，泥泞如潭，那四人将老妇尸体收拾，自扛棺西去，老道与刘三起身，惊慌而逃，奔了一夜，见城不远，只是不到，身疲力尽，坐于路口，刘三道：此乃鬼打墙也，有何法破之？老道思索不言，低头叹道：只可等到天亮罢了，并无他法。二人身上湿透，狼狈不堪，如坐一夜，定然冻死无疑。刘三大喝几声，又拉老道往前走，行了几里，忽听的耳边诡笑，似有人道：戏弄到此就行了，那老道还罢了，这姓刘的倒还有些用，莫可冻死了你我吃打。话音刚落，又听的走路声，来回张望并无人影，再看身前，已到城下，唤堡上人开门，同至庙中，烧水洗漱，卧于火炕回神。
翌日报于德胜，德胜听之惊道：昨日你去后，午饭时那些劳力即回来了，说是天寒地冻，如铲铁钢，烧了一夜火，烤的山头都化成河了，才给棺落进坑里，掘土埋了。又给那日当差唤来，刘三见之，即是女鬼斧剁之人，想是入了幻境，不好再提，自去休息，又思老道失徒，买酒肉慰之，刚进城隍庙，就见南边路上跑来一人，待走到跟前才见是小道士，唬的一跳，问其何来，小道士道：好个刘爹，与我师傅撇下我不管，自顾逃命，我在林里转了一夜，吓得魂都丢了，又掉进个洞里，黑黢黢的看不见人，好在洞里温热，摸着又香，我还道是师傅，叫他不应，就搂着睡了，趴了一夜，天刚亮时出来，见是一墓洞，怀里抱了一夜枯尸，这才跑回来。二人慌忙进庙，走到屋里，见老道尚在睡梦中，不好扰之，待回衙门续觉，天刚黑，庙里来人通报，言老道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