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明月出侠士 老道鬼附身
倏忽过了冬，待春风的时候城里的柳条先绿了，因为前方战事吃紧，迪化又拦着不让去，奇台城里挤满了各处的官爷商客，忙的德胜不可开交，眼见着桃花都开了，外面的村民也不敢回家去，城门外倒是跟开了市一般。
这日德胜要去老军营堡子办些公事，回来的路上见些饿急眼的人满地里挖野菜，两边的树皮早早被扒光了，连个绿丝也没看见，走到城门口见几个孩子抱着桃花往嘴里塞，吃的肚子鼓涨，刘三见是德胜回来了，站在楼上喊人开门，刚进去就见门下跪了个汉子，刘三下来接着，将马牵去了，德胜问是从哪抓来的，一个满兵回道：这贼厉害，连着在南城门杀了四个人，还捅伤了两个娘们，我们下了五个人围了半天才给他手里的刀敲掉，倒是真的一身好武艺。
德胜听了让衙役去街上买了几个油饼回来，见汉子身上捆着铁链，就蹲着塞到他手里一个，汉子低着头不说话，德胜又让取了些水来，汉子倒真是渴坏了，咕咚咕咚喝了一瓢，又吃了几口饼子。
德胜问他：你是哪来的汉子，莫不是从南山刚下来的。
汉子噎的要水，满兵跑去又给他接了一瓢，直吃饱喝足了大喘了口气，就跪着给德胜磕了几个头，德胜随他，待磕完了坐起来才道：我本是镇西厅的铁匠，来这杀人也是杀坏人，好人我是一个也没动。
德胜听是铁匠更起了兴致，问他武艺是跟谁学的，汉子道：我师父是王海山，以前在哈密当过武师，我跟他学了七年的艺。
德胜笑道：王海山我也倒是也见过一次，那是哈密有名的拳脚，只不过王师傅是个忠义的人，何来教的徒弟出来杀人，不是败坏名声呢么。
汉子听了有些委屈，哭了一声道：我只说了杀的是坏人，无相关的我是一个也没动。
德胜道：那你说你杀的都是谁。
汉子这才说出个原委来，原来这汉子叫苟毛贵，家里兄弟四个，倒是前前后后征去当兵都战死了，只留着这毛贵照顾老娘，又学的好武艺，在村子里打铁顾家，原也说了个媳妇，没守住跟人跑了，老娘没几年也就生病撒手去了，这毛贵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师父去了南方后就守着个铁铺过日子，这日起了战火，毛贵被征到兵营打刀，也打了有几个月，却不想城破了，匪兵和官兵都在城里胡抢，毛贵拿着刀杀了几个匪兵，一路跟着人往上跑，赶了一夜路走到个荒坡上，见有七个护院的壮汉打成个圆圈围着一家子富人吃饭，有几个孩子跑上去磕头都被赶跑了，毛贵将孩子唤过来拿手里的饼子分给他们吃了，那富人看见就不愿意了，指着护院去打，那护院也是练家子，毛贵拉开了架势跟他们打，原还只来了两个人，后来见斗不过毛贵，有个身壮的提着把开山刀过来，毛贵这才吃了力，被三个人逮着捆住押到富人前面跪着，富人先踢了一脚骂道：老爷我不愿意施舍的人你去施舍，你拿老爷当什么了。说罢又让护院给几个孩子抓过来，毛贵看着那人像是个兵营里的游击，富人自去车里提了刀过来，让护院按着头，一个一个像切西瓜就给孩子的头剁了，剁一个拿脚踢一个，没死的吓得大哭，死了的身首异处，给个毛贵恨得喷血，剁完了又让人给毛贵捆起来，用绳子拉到马车上，赶马车的人把马打的飞快，那富人就站在车后面拿着鞭子打毛贵，几个护院骑马跟着，拖到峡谷时看着毛贵浑身是血也活不成了，就给绳子割断将毛贵挂在了树上，待晚上有狼来了就吃了，等人走的远了果然来了几匹狼，毛贵也没力气再挣扎，想着今日就死了吧，却不曾想遇到几个要饭的，先给狼赶了去，毛贵以为得救，谁知道几个要饭的又给毛贵抬到了山沟里，烧起火要给毛贵吃了。
毛贵吓得一身冷汗，被狼吃了好歹也算是个寿终正寝，被人片着吃了那不成了千刀万剐，嘴里牙磕掉了好几个，说也说不清楚，要饭的先拿刀给他腿上挖了一块，毛贵差点痛死过去，一个年纪大的害怕毛贵喊的声音大引来了人，拿着刀子要放血，正举着刀子要割时，忽的听到一声尖叫，像是个女子又像个婴孩，倒是给几人吓了一跳，刚站起来去看，见一个大鸟叼了个头飞过来，猛地扔进了火堆里，几个人吓得忙跳出去，掉下的头砸开了篝火，要饭的见是个老媪的头，他们吃多的也不害怕，就要拿起来丢掉，谁知那头却睁开眼睛说起话来，给几个要饭的唬的要死，那头来回打滚来回笑，滚到毛贵前面朝着毛贵的身上咬了一口，咬烂了就喝血，喝完血对着月亮叫，几个要饭的连滚带爬的往外跑，猛地见月光下几匹狼冲了下来，毛贵还剩的几口气，见狼下来以为就要交待了，没曾想头狼见了老媪的头竟低下身来，后面的一只杂灰狼跳出来给头狼咬死，又硬生生的给狼头咬掉，老媪滚过去给自己的头安上，先还不稳当，慢慢竟站了起来，又对着月亮来回拜，走来对着毛贵吐出个金丹来让毛贵吃了，毛贵吞在嘴里咽不下去，老媪狼就叼起狼头给他喝血，却也咽了下去，慢慢就睡着了。
等天亮起来，见狼群已经走了，自己勉强爬起来，顺着路往前走，直走到个荒村子，躲在羊圈里养着，好在羊圈里还有些薯干，渴了化雪喝水，饿了就去各处屋子里找吃的，后来没吃的就开始打老鼠、挖冬蛇，慢慢也就好了，眼见着天气热了，顺着人走，一直走到奇台来，跟着轿子混进城，找了十几天才给仇人找见，晚上偷了把刀，跳进院子来杀人，恰巧两个护院当班，又喝多了酒，先跳进来把他们俩抹了脖子，又钻进屋子里去，那富人倒是惊了一跳，竟认不出毛贵来，还道是新来的护院保镖，斥骂着让他出去，毛贵也不多说，先给他的头割了，旁边睡得女人吓得要叫人，也被他一刀砍了，刚跳出来要走，恰巧后院站了两个小妾看月亮，见明晃晃的闪出个大刀，就叫唤出来，惹得人来救，毛贵上去一刀一个给砍了，这才跳出来，又恰巧遇到了几个吃酒的满兵，斗了许久才给他捆了。
德胜听罢称奇，起来问刘三死的是个什么人，刘三先还不觉得，后面听到有个大鸟叼了个老妇人的头，就心里有些主意了，应了自己的幻境，也就有心要救他，就答道：原是个兵营里的二赖子，混了个游击当，一开战就跑了，临阵逃脱，送到迪化也是个斩首。
德胜听了点头，让满兵将毛贵拉出去砍了，那刘三听了拉了拉德胜的袖子，走到暗处道：这汉子一身的好武艺，杀了可惜了，这乱世少的就是忠厚的人，不如先藏起来，指不定后面就能用上，刘三说罢挤了挤眼，德胜想到家里埋的金子，也就知了他的意思，回来掏给满兵一块银子，让拉到外面随便换个人砍了，找身官服再把这人带进来。满兵一口答应，先给他押到外城下，又让衙役去市场上找个快死的人来替，这衙役走到店门口出俩钱要买个男人杀头，有个妇人就指着卧睡的男人让拉走，衙役看着饿得走了神不愿意要，后墙一个男人背出个汉子来，扶了扶还能站一会，就把钱给他了，衙役害怕还没走到人就死了，又雇了个独轮车拉到城下，先给毛贵放了，满兵手起刀落一颗头就落了下来，衙役拾了头装在笼子里挂到城墙上，毛贵望去，见城门两边挂了百十个笼子，乌鸦围者一直啄着吃，刚走到城门下面就掉下个眼珠子来，毛贵换了衣服重新拜谢德胜，刘三先领着去衙门安排，德胜让人搜查全城，看着有被赶出来的商客速速弄出城去，免得生乱，那游击两个小妾重伤，没挺到天黑就死了，剩下几个护院给他主子的钱财一瓜分，互相辞别就散了。
这边德胜坐在城门下吃茶，见不一会就搜出几十个人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的干净，就是钱花完了，客栈不收留，赶到街上，一个老汉拉着两个孩子要卖，问了一圈子没人要，拉着个汉子道：不想养就吃了也行，不想养就吃了也行。没干过活，细皮嫩肉的。那两个孩子也听不懂什么吃了吃了的，还道是爷爷要给买吃的，也跟在后面喊着：吃了也行，吃了也行。引得众人发笑。
待集合了，一开门都撵了出去，德胜这才回家来，见毛贵洗漱完换了官服在门里站着，看着甚是威武，就拉他到前厅给了几块银子道：你今日跟了我，少不了你一口饭吃，这院子的人你都得给我护住了。
毛贵听了领命，跪下给德胜磕了几个头，又跑去给刘三磕头，刘三带着吃了顿酒，安排在衙门里住了，这毛贵就铁了心护住院子哪也不去。
德胜去看了花红，见肚子越发大了，嘱咐妈子好生伺候，周妻着凉头疼生了几天病，出门看花时见德胜从后面出来，对着地面就吐了口吐沫，转身回到自己屋子里去了，德胜看了想笑，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周妻见他进屋骂道：你就快去街上买龙丹凤汁去，好好给你儿子补补，又钻我这老鼠洞干啥，我这母老鼠不下蛋，来了也没用。
德胜听了搂着她哄了半天又是亲嘴又是按腿的，周妻不吃他这套，硬是给轰了出来。德胜讨了个没趣，见蕙娘从后面走来，看着德胜捂着嘴笑。德胜笑道：上午赵老爷送来一瓶新酿的花酒，没事让他们摆弄几个菜你陪着你娘去吃去。蕙娘应了，先去取了酒，走进屋里看着周妻还在生气，就倒了两杯放着，走过去拉她，周妻跟着坐过来，二人喝了一杯，果然清甜爽口。周妻又憋不住笑了，指着窗户道：明日个给这窗户卸了去，免得趴墙根的人装蒜，明明趴的不高明，露头露脚的还累人。窗户外面的德胜也就笑了，接着走进来要酒吃，厨房先送来一碟油炸花生，蕙娘给他也倒了一杯，吃着赞了口清凉。
蕙娘笑道：也就是我爹会疼人，一天见了几次都舍不得给酒拿出来让我吃，娘一生气好酒才显露出来。
周妻也笑道：那我每天见着他都气一场，这样我们娘俩天天都有口福，省的他藏着掖着放坏了。
说罢三人大笑了一场，一会厨房弄了四个菜端过来，一碟切马肠，一碟羊肉，一碟清脆萝卜，一碟沙葱炒蛋。
德胜吃了几口站起来道：就这一瓶酒，别给我分了，再分你们娘俩就不够吃了，到时候又怨我小气。说罢就要出门。蕙娘拉着他道：酒不喝了，菜上再吃点。周妻笑道：可不要觉得他可怜，指不定哪里又有好吃的等着他呢。
德胜早出了门，回头摆摆手就走到了街上，晃荡着绕到赵老爷房里，见几个人在打牌，玩的银子也有输赢，看德胜来了就推了不玩了，闹着赵老爷请吃酒，赵老爷唤出小二来道：置些酒送到后园子去，花开的好呢，我们今天就在花树下吃喝。几人拍手称是，又去楼上唤出几个姐儿来，德胜见有个女子面生，拉过来坐在腿上问是啥时候来的，女子很是识趣，告说是昨日才从镇西厅过来，拉着德胜的手不松，恰巧鹤芝今天走亲戚在楼上躺着下不来，赵老爷就让女子陪德胜。
少刻小二说都安排好了让入席，过了街进到赵老爷院子，有几个侍候的仆人接着，引到后园子，见好个风景，桃花杏花开了一红白，桌子放在小亭上，正对着墙角的几棵花树，德胜问女子叫什么，众人也都不知道，凑近了要听，女子偏偏就不说，急的人发笑，女子也咯咯咯的乱笑，贴着德胜的耳朵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叫小翠。
德胜刚要说出来给大家听，小翠上去就捂了他的嘴。赵老爷见摆的都是去年的老酒，就让换新酿的来，问德胜可尝了，德胜夸赞了几句，少时酒上来，大家一品尝才知所言不虚。
几人一人抱一个在怀里，一会你喂我，一会我喂你，弄的都醉了，德胜待席散了就给她抱到后院，见赵老爷也扶着姑娘进门，就让小二打开一楼的包间，二人进去说话，一会听的楼上动静大了，小翠先笑了起来。
半夜回家，见刘三牵了驴也刚回来，问他哪去了，刘三道：关帝庙几个小道士与他爹弄的不像样子，我刚刚过去给他们收拾了一顿。德胜问是何事。
刘三道：他们五个人住在南边的一个老院子里，也不知道荒了多久，先前有钱还买着吃，后来没钱了要生火做饭，就收拾着后院的井打水，吃了几日老道士从菜里拨出个牙来，就骂小道士做饭不洗菜，吃不起肉给哪个老骚货的牙买回来炖了，不曾想第二天又吃出些头发来，这才觉得不对了，打着灯从水缸里又捞出来几根，跑去井里看，下个钩子拉出个人骨架来，到晚上老道士就不对劲了。
德胜一听笑了，道：那张老道都快七十了，还弄这个风景。
刘三道：那可不就是碰了邪气，他徒弟去拉去叫，就是弄不醒，到晚上眼看着烧退了，忽然坐起来要梳头，对着镜子又要贴花描眉，让徒弟去胭脂铺买，没有就闹，徒弟拗不过他，给他买回来，他就照着镜子来回画，弄的跟妖精一样，徒弟想是他年纪大呆了，哄着他开心。没想到第二天起来化了妆就要出门，拦也拦不住，弄的满街的人都笑，直走到城北的杂货铺，对着一颗老槐树跪下就哭，一口一个我的爹，你咋就吊死在这了。他徒弟觉得是着了魔，连扛带抱的弄回去，从此就锁着不让出门，那老道士也就不出去，一会读书，一会又写字，一日他徒弟看着他睡了，几个人就藏到厨房去吃酒，这老道士起来看没人，又打开门上街，走到书铺碰见柳成安家的二公子，可是喜得不行，过去又是搂着亲嘴，给那孩子吓得不轻，躲着四处藏，老道士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扛着就往回跑，这边路上的人跑到柳成安家里报信，柳成安忙带着人直追到院子里，见老道士在树上吊了个绳子，抱着二公子往上挂，嘴里还说着：我死了你也得死。那孩子吓得都快没气了，柳成安上去一脚踢开，这才救回来。
德胜听了直叹气，又问老道怎么样了。
刘三接着说道：人倒是没事，就给井里的骨架弄出来摆在床上，又盖着被子又给它吃饭喝茶，一会掀开看看，一会又对着说话，只说：你咋就想不开，你咋就死了。柳成安气的找我去收拾，我过去一看这样子也没法子，让他徒弟给他锁在屋里好生看着，给了几两银子我才回来。
毛贵在门里听着二人说话，就给门打开让他们进来说，刘三见毛贵还穿着双烂鞋子，就去屋里给自己的鞋子拿了一双送他。德胜回周妻屋里交差，周妻喝的醉了，躺着叫也叫不醒，德胜正好偷懒休息，就跑到花红这边歇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