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译解反复书写的巴黎手本
当然,那时我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不过,在第一次爬上我位于七楼的女仆房间时,我肯定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巴黎的魅力不仅产生于这座城市的外在美和生活品质,也产生于那些隐秘的来源,而要发现它们是需要时间的。
一开始,我要么是没有想到这种魔咒后面的魔法,要么就把它归功于那些显而易见的东西——艺术、建筑、城市风景、河岸、公园、咖啡馆、露天餐厅,以及鹅卵石广场上的手风琴,外表布满苔藓的教堂里演奏的肖邦音乐,或烟雾弥漫的地下夜总会里演奏的克尔特林(John Coltrane)爵士乐。那些风度翩翩、衣着入时的当地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往往傲慢自大、自我崇拜、容貌俊俏或光彩照人,而且身材总是那么苗条,能够在几乎所有领域挑战传统观念——包括礼节、新陈代谢、社会性别、道德和卫生方面。
将这些辛辣有趣的原料与好莱坞的密集进攻相结合,巴黎怪异的黑白魔力便没什么需要解释的了,除了这迷人的享乐主义外表,这种享受生活的巨大阴谋——它在美国似乎已经不复存在——又何必穷根究底地深入探寻?
尽管我爱上了咪咪和其他罗曼蒂克的幽灵,但我并未完全失去理智,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受人造美梦诱惑。爱情并非法国人的发明,罗曼蒂克也没有被巴黎人垄断。我对此有切身体会。我曾经纵情享受的旧金山,就拥有无可辩驳的波希米亚式放荡不羁气质和一种无情的罗曼蒂克,罗马和威尼斯则是更上一层楼。我了解的很多城市都像巴黎一样天生丽质。有些甚至更为壮观或令人兴奋。它们拥有河流或运河、海湾或水滨、山丘、溪谷或真正的山岭。大多数都有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有些还拥有极好的天气,美丽、时髦、性感而友好的居民,美味佳肴和美酒佳酿,悠久的历史、神秘的事物以及其他更多东西。
那么巴黎又是如何呢?罗曼蒂克的酵母是否像发面的酵种一样,在皱褶的灰泥上生长?频频降临的雨水是否罗曼蒂克?
在我来到巴黎的最初几个月,曾满心喜悦地漫步经过那些地基,罗曼蒂克的根基,那些被埋藏起来的巨大、幽暗、秘密之物才是真正举足轻重的——它们是巴黎和巴黎人的生命之血。
然后,我恍然大悟,意识到一切都是有根源的。有症状就必有病因。普契尼的歌剧,福楼拜和维克多·雨果的小说,好莱坞的电影,纳达尔、布拉塞(Brassaï)、杜瓦诺(Doisneau)和卡蒂耶-布列松(Cartier-Bresson)的照片,它们捕捉到了浪漫,它们让人以为巴黎罗曼蒂克,它们并没有让巴黎变得罗曼蒂克。
在那次顿悟之后,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同了。我从四维的角度看待塞纳河两岸以及圣马丁运河上的码头,知道它们并非远古时代为款待游客而塑造出来的。它们是被巴黎人——一代代的渔夫、船夫、娼妓、工程师、投机者和专制君主,尤其是专制君主——塑造出来的,他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动机。
那些漂亮的古老建筑也是同样,它们位于混杂的中世纪街道上,位于拿破仑三世和奥斯曼在19世纪中期重建的第二帝国通衢大道上:它们并不是像巴黎蘑菇那样在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没有多少是随机产生的。舞台技术就是一切。这座城市的部件不会自动熔铸成一口炼出诱惑情绪的都市坩埚。电影《巴黎假期》(Paris-When it Sizzles)的背景,这座尽善尽美的都市那微妙精细、精心设计的夜间幻影,被轻歌曼舞、葡萄美酒和娇艳玫瑰舞弄得生机勃勃,世界各地的人似乎都对那一切充满激情,心甘情愿地爱上它们,有时甚至达到痴心妄想、痴迷于其中的程度。
巴黎之所以为巴黎,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它那些爱发牢骚的居民和怪异的文化,它的文学与历史,它或许会真的献上充满谜团、愉悦和挑战的一生。有了这样的刺激兴奋之感后,我开始了一场堂吉诃德式的探索,发掘这座“光之城”罗曼蒂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