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远古到希腊:传播观念的缘起
古希腊神话:口头传播的思想
欧洲文化的源头首先在于古希腊。欧洲文明的源头是爱琴文明。爱琴文明是指爱琴海地区的青铜文明。爱琴海位于东部地中海的西北角,处于小亚细亚和希腊半岛之间,南边则有埃及和利比亚。历史上常把古希腊分成北、中、南三大块,早在公元前7000年前,这里的居民从事渔业,用黑曜石制作工具,并种植谷物、驯养猪羊。大约自公元前7000年起,爱琴地区与周边发生了一些联系。大约在公元前3000年初,进入青铜时代,爱琴文明形成,古希腊从此进入五个发展时期,第一是爱琴文明(即克里特—迈锡尼文明),第二是荷马时代,第三是古典时代,第四是古风时代,第五是马其顿统治的希腊化时代。
希腊神话——古希腊文明的象征,是欧洲哲学、文学、科学思维的源头。
爱琴地区的居民也不断有北边的人加入。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在没有记载的历史上,曾有一群目不识丁的游牧部落做出了一个司空见惯的决定,这个决定最终证明是世界历史上极为重要的——这群混杂部落的老家在多瑙河下游的草地上,多少年来他们到处游荡,不断地寻找新的牧场。后来他们来到了爱琴海北岸的色雷斯,在这儿他们遇到了一个问题:是向西到亚得里亚海呢,还是向南去开发爱琴海沿岸诱人的沃土?尽管当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他们对这个普普通通的问题作出的回答却大大地决定了未来的西方文明走向。
对这些早期游牧部落的了解主要取决于我们在诗歌和人类学上的推测,对他们做出的选择也只有猜测而已。不过不管他们当时的想法如何,这个决定却是极其幸运的,通过向南转移,他们以及随后1000年里跟随他们而去的其他部落不知不觉地将他们的脚步迈向了悠久的地中海文明,在这里他们最终取得了人类历史上光辉灿烂的伟大成就。后来中欧不断有更加富有进取心的游牧部落来到这里,他们融合了希腊半岛下游那伟大但却在衰败的迈锡尼文化。但是,通过吸收希腊半岛的文化,他们为西方历史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事实证明正是东方优雅、爱美以及印欧活力的融合才使希腊获得了如此光辉的成就,这些成就人类应该永远感恩不尽。
以克里特和希腊半岛为中心,形成最早的国家与文明——克里特文明。
以克里特和希腊半岛为中心,形成最早的国家与文明——克里特文明。克里特文明延续于公元前2000年至前1100年,它因克里特岛而得名,起源于公元前6000年的新石器文明,当时土著均为穴居,直至公元前2500年以后,才有青铜和冶金工艺技术产生。它主要分前王宫、古王宫、新王宫和后王宫四个文明发展时期,这主要是依据它的宫殿建筑文明特色而划分的,当时的克里特岛农业生产较为发达,以种植水稻、葡萄和橄榄为主。航海贸易是主要的经济行为。当时制作的铜、银手工艺品蕴有较精湛的技术,彩陶也是经过一番细心巧做而成的。克里特文明到新王宫时期,影响力以克里特岛为核心,罗德斯岛、伯罗奔尼撒岛皆受制约,影响波及欧、亚、非洲等广大地区。
公元前1600年的迈锡尼文明的文化标志是线形文字B。由于古王宫时期的克里特岛是米诺斯统治,因此称为“米诺斯文字”,它是从欧洲最早的象形文字演变而来的,这种文字在1952年被人破译,但其内容至今未完全判读明了,一般认为是记录货物情况的。
迈锡尼城是荟萃文明的重点区域,附属于它的梯林斯城,则是一个军事关隘,以巨石营造城墙,外建高大的“狮子门”,内设富丽堂皇的宫殿式的迈锡尼城堡,以及它下面的繁华市区,表明它已形成完整的城市体系。迈锡尼文明是当时最先进的文明,据破译的线形文字B写成的文字材料,当时已经发展到奴隶社会阶段。公元前1100年,迈锡尼文明被多利亚人毁灭;直至公元前800年止,其间没有出现特别优秀的建筑,以及新的文字,但口头传播特别发达,后来就形成了荷马史诗。
迈锡尼城邦妇女的悠闲生活
所谓荷马时代是指古希腊神话形成的时代。古希腊神话是指古希腊盲诗人荷马根据当时民间和宫廷歌谣创作的一系列诗歌故事,在两部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不仅记载了古希腊的历史,也保存了古希腊神话。古希腊的口头传播文本,除荷马史诗之外,还有许多神话传说。对于荷马史诗,历来有诸多争议。比如,卢梭曾说,“整部《奥德赛》不过是连篇累牍的胡编乱造。”(1)当然卢梭并非指斥荷马本身的口语故事,而是指其形成文字后的不良印象。其实,荷马并不在乎故事(muthos)真实与否,在那个年代,人们更为注重的是语言(和诗歌)迷人的魅力,生活在公元前5世纪的人们因袭了荷马的传统,有时亦用muthos泛指话语(包括故事),或许正是看到了这一事实和跨越了几百年的“雷同”,J. A. 卡顿(Cuddon)将myth(GK muthos)解释为“任何说出口的言词”。(2)在荷马看来,能说会道不仅表明人们驾驭语言的能力(而这是一个受人羡慕的优点),而且还是一位王者所必须掌握的本领,能够在军事首长的议事会上滔滔不绝,能在各种场合(包括祀祭和卜占)里说话得体,是“出人头地”和跻身“英雄”行列的必备条件。荷马心目中的王者应是善用语言的辩士(muthon te rheter)和敢作敢为的豪杰(prektera te ergon)。(3)随着岁月的流逝,荷马史诗也和(史诗)人物的讲述一起变成诗人传诵的故事,肩负教育民众的使命。这也是欧洲人最早最成功的传播实践。
荷马吟咏史诗图。古希腊著名诗人荷马正在爱奥尼亚一条大路旁,一边演奏竖琴,一边吟唱歌颂特洛伊英雄的史诗。
古希腊文化的结晶在于古希腊神话,古希腊神话包括由此延伸出的古罗马神话是古代欧洲人最早的思想形式和传播形式,它是“历史上的人类的童年时代”的产物,它们“作为永不复返的阶段而显示出永久的魅力”。(4)更重要的是,古希腊神话也成为西方的最早口述史形式。(5)
从传播的功能意义上看,史诗的口语传播形式,使得语言从贵族化转为平民化。在雅典,荷马史诗被看作是城邦公民教育的基本方式。在人类最初的传播中,神话、寓言、诗歌成为主要载体(文本)。正如维柯所说:“在无数的关于歌咏比赛的寓言中。诗歌的历史向我们展示在这些王国中通行的民间制度……自然还提到英雄为急需争夺主人的保护而进行竞争……这样就有了森林之神……当他在歌咏比赛中输给阿波罗时,就被上帝生剥了他的皮……塞壬以歌声引诱航海者入睡,然后割断他们的喉管,斯芬克斯让过路人猜谜,如果不能破谜就将其杀死,瑟西施用魔法把尤利西斯的同伴变成了猪……所有这些描画出各英雄城邦的政治,这些寓言中的水手、旅人和流浪者都是外人,即平民,他们为了和英雄竞争,以分享主人的庇护而败北,受到严酷的惩罚。”(6)
古希腊神话是人类文化的瑰宝和源头,这幅画表现的是维纳斯的诞生。
在古希腊神话中,能够反映人类早期传播观念的故事很多。首先是关于皮媞亚传授阿波罗神示的故事。相传在神庙有一个地洞,不断有硫磺气从里面冒出来,神庙的女祭司皮媞亚在传授阿波罗的神示以前,要先在帕尔纳索斯山麓的卡斯塔利亚泉水里洗净自己的身体,然后坐在地洞上一个三脚祭坛上。硫磺气从洞口熏遍她的全身,使她受到神的灵感,两眼发光,头发耸立,浑身发抖。在这种精神恍惚之中她用高叫声讲出断断续续的话语,这是她替神讲的话,再由祭司记录下来,编成韵文,这就成为阿波罗的神示。这显然是一种巫术仪式,但它却反映了那时人类对神示传播的神圣性、神秘性的观念。其次,这说明那时已经有了用笔记录,用韵文这种易于口传的形式等。后来皮媞亚的名字成为典故,被广泛引用,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讲到法国1848年6月起义失败后的情形,就提到阿波罗神庙女祭司皮媞亚的名字。
在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位传闻女神叫俄萨,是宙斯的传信使者。传说她用号角以飞快的速度传送消息,俄萨在古罗马神话中叫“法玛”(Fama),“法玛”是拉丁文,这一词后来就转为传播迅速的消息和流言之意。马克思在《〈政治经济文学批判〉序言·导言》就提到“法玛”一词,他说“在印刷所广场的旁边,法玛还成什么?”(7)这里提到的印刷所广场,是指伦敦的一个广场,《泰晤士报》的总社就设在那里,文中说用印刷出版和报纸传播消息,其迅速的程度远非古代的传闻女神法玛或是俄萨可比,传闻女神也就因之失掉了她们的作用。后来Fama也成为谣言的词源。
古希腊神话中还有一个揭示人的传播欲望本能的故事:有一次迈达斯担任阿波罗神和牧神潘(一说是半羊半人的山林神玛耳西阿斯)比赛音乐的裁判,迈达斯断定潘是音乐能手,阿波罗因此惩罚他,就把他的两只耳朵拉长了,变成了一对驴耳朵。迈达斯为了掩盖这一对奇丑的驴耳朵,长期戴着一顶弗利基亚帽子,但专为他理发的奴仆却知道这个秘密。这个理发师虽然不敢把这个秘密宣扬出去,但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老想把它讲出来。他就在河边挖了一个洞,对着洞口轻声说:“迈达斯国王有一对驴耳朵。”他讲完之后,心里轻快多了,再用泥土把洞口填上,把自己讲过的话埋藏起来。哪知后来在这里长出了一丛芦苇,每当有风吹过,芦苇就把这个秘密泄露出来。迈达斯因此很生气,就把理发师处死了。这就是“迈达斯的驴耳朵”的来历。这一神话故事,反映了当时人们对那个社会和时代的种种现象的认识与理解。就这一故事而言,很明显传达出这样的意思:其一,在人类社会形式中,传播是难以避免的,不存在永远的秘密;其二,人有一种传播事实的欲望;其三,我们所说的流言,其最初的源头可能本就是事实;其四,流言的传播,事实上是埋藏不住、堵不住的;其五,理发师等这样民间的小人物,能有接受和传播信息的优势,这正是流言扩张的动力所在。后来欧洲很多谣言的典故都与理发师有关。
对于古希腊人的传播行为与观念的考察,我们所能依据的最普遍性的人类初期的传播文本就是神话、诗、戏剧以及散文等。作为希腊民族的最本源的创制活动的神话,其核心是对人类起源的追忆,诗是人本质的活动,正是在对神话的传唱与聆听中,神话把起源作为核心而形成传统并使之延续,希腊人正是在吟唱神话的过程中才逐渐成为“希腊人”,即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城邦之动物”。
古希腊罗马是整个西方文化的重要起源。没有希腊罗马,就没有后来的西方文化。美国评论家吉尔伯特·希格特说:“我们的现代世界在许多方面都是希腊与罗马世界的延续。不是所有的方面——特别不是在医药、音乐、工业以及应用科学方面,但是在心灵和精神活动的绝大部分领域,我们是罗马的孙子和希腊人的曾孙,其他许多种影响也参加进来促成了我们的今天;然而希腊罗马的血统却是这些影响中最强大和最丰富的力量之一。如果没有希腊罗马,我们的文化不仅和现在不同而且会更加薄弱,更加支离破碎,更少有思想深度,和更加物质化——这样一来,实际上不论它会替我们积累多大的财富,不论它会打什么样的战争,也不论它能够有什么样的发明,它都更不配被称为是一种文化,因为它的精神成就决不会有这样伟大。”(8)他对古希腊罗马文化在西方文化史上地位的估价是具有代表性的。
希腊人的独特的“诗性”言说,意味着语言纯粹向着一种为实现一己之目的所用的影响技术而发展,语言作为拯救的功能被忽视。这种对于语言权力的占有,其实应该最早源自原始时代的巫术行为——祭仪。
古希腊的女祭司。祭司是神与人对话的纽带,在节日的最后阶段,参加活动的男人通过和祭司发生性关系获得神的祝福,这些祭司往往是由妓女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