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礼
夕阳照在孔子一行人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在木篱笆上。篱笆内青色的葱,欣欣向荣。三座茅屋,显得朴拙干净,正中一座是坐北朝南的五间正房,靠近葱地的茅屋飘出炊烟来,小米粥的香气让三人都生起了食欲。对面的一座厢房的窗下,一张席子上坐着个黑衣白发的老者,一动不动,好像在打盹儿。众人绕到篱笆门前,正要叫门,忽听得“哞哞”两声,只见拴在石槽边上的一头青牛叫了起来。
那老者睁开眼,见有客来,便站起身,要去开门。他刚走出几步,只见厨房里出来个青年人。
“夫子,让我去开门!”说着便大步走来,开了柴门。
“请问这里是老聃先生家吗?弟子孔丘,鲁国[5]人,特来登门求教!”
“院内站立的正是老夫子!”
说着,众人便进来了。近看时,那老者须眉皓然,一头银发,身着黑褐色上衣,麻布裙,虽有些不修边幅,但浑朴中也自有一种洒脱。他安详沉静、和蔼可亲的样子,像暖阳下消融的冰柱。孔子见了,纳头便拜,老子忙上前扶起。孔子转身示意仲由,仲由便献上一只肥雁。
“庚桑楚[6],到这屋中取几张新席来。”老子吩咐了,便引众人向正屋走去。刚才那个年轻人把肥雁放到厨房,又赶忙去对面的厢房拿了三张芦席,来到正屋。
众人坐定,孔子便微笑着对老子说:“丘在鲁国,早闻老夫子大名,今日总算得偿所愿了!”
老子只是点点头。
“周王室衰弱,以致诸侯并起,权力下移,政不在天子,我孔丘之所以栖栖遑遑,诲人不倦,其目的便是复兴周代的文化,使文王、周公所制定的礼乐制度能存续下来。久闻老夫子博闻强记,深知道术,今日特来请教!”孔子眼睛里透着热忱。
“我没什么可对你说的,不过你说的周文王、周公,他们恐怕骨头都腐朽了,只是留下些言语罢了。”老子笑着说道。
“可他们还留下了礼仪和音乐,周王能广有四海,万邦归一,不正是凭借着礼乐文化才得以维持的吗?如今王室衰弱,礼崩乐坏,诸侯们便争先恐后地挣脱礼乐的约束,此时难道不该恢复礼法,使天下重归秩序吗?”孔子反问道。
“祸乱的根源不在于人们不知‘礼’,而在于不知‘道’。懂得‘道’的人不是把美德当成有利可图的名声去追求,而是在不断地修养中陶冶自己,把它化为自己的人格;人们失去了‘道’,才去追求作为声誉的‘德’;失去了‘德’,才会退而求其次,去追求所谓的‘仁’;失去了‘仁’,又降而追求‘义’;失去了‘义’,这才又追求起你所说的‘礼’。由此看来,追求‘礼’的规范,不正是人们信仰缺失,天下动荡的开始吗?”老子慢条斯理地说着。
孔子迟疑了一会儿,又问:“那您认为该怎样做呢?”
“一个人当立身敦厚,拒斥浮华,遵道而行,这样才能合于天地的规律。你若能得到机会,便纵横四海;不得机会,便如飞蓬,随风飘止罢了。”老子答道。
孔子点了点头。
老子又平和地说:“我听说,真正成功的商人只会深藏自己的富贵,外表看着就像是一贫如洗似的;德行高尚的君子,表面看起来也如同愚人一般。你看那江海,千百条河流都流向它,就是因为它善于处在下风。因此你若想处在人之上,必要有处在人下之量;想要为人之先,必要有处人后之度。做到了不与人争,才没人能和你争。去除自己过多的欲望和骄傲的辞色,人们才乐于推重你,你在上、在前,人们才不会嫌恶你啊!我能告诉你的,也就是这些罢了!”
老子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见此情形,孔子恭敬地拜谢,便退了出来。庚桑楚送出了门,也并无言语留客。
刚走到门外,仲由便忍不住道:“这老子真有意思!说话间便睡着了!那个庚桑楚像毛孩子一样,一点儿礼貌都没有!”
孔子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端木赐便问道:“您觉得老子是个怎样的人呢?”
孔子说:“鸟,我知道它会飞;鱼,我知道它会游;兽,我知道它善跑。会飞的,我可以用捕鸟网;会游的,我可以用渔网;善跑的,我可以用捕兽网。至于龙,我不知它何时会乘着风云飞上苍天去。今天我们见到了老子,他大概就是龙一样的人物,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