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兰亭:王羲之的思想与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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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兰亭集序》的主要流传版本

贞观十三年(639),太宗命供奉拓书人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贞等四人,临摹《兰亭集序》真迹,各拓数本,分赐皇太子李承乾(字高明,619—645)、诸王及长孙无忌(字辅机,594—659)、房玄龄(579—648)、高士廉(575—647)等亲贵信臣。今存《兰亭集序》的不同版本中,比较有名的有“唐宋本”和清“兰亭八柱”本。实际上“兰亭八柱”本中有几本即是“唐宋本”内的,只是多了后人的题跋与钤印。现对《兰亭集序》的几个著名版本介绍如下:

虞世南,《虞摹兰亭序》

1.《兰亭集序》天历本,现藏故宫博物院

此帖乃唐虞世南摹本,又称“张金界奴本”,因帖中有元代天历内府藏印,故又称“天历本”。摹本为白麻纸,纵24.8厘米,横57.7厘米,用两纸拼接,各14行。帖中有宋、明、清诸家题跋、观款17则,钤印104方,另有半印5方。其中前拼纸上所钤元内府“天历之宝”朱文印,后拼纸下所题一行小楷“臣张金界奴上进”。在宋代,见诸文献记载的虞临本,并提到有真虞临摹本,及刻石。此本在很长时间内,一直被认为是褚遂良摹本,直至明代董其昌在题跋中认为是虞世南所临摹,后世始改称为虞世南摹本。此帖历经南宋高宗内府,元天历内府,明杨士杰、吴治、董其昌、茅止生、杨宛、冯铨,清梁清标、安岐、乾隆内府收藏,有乾隆题签:“唐虞世南临兰亭帖(内府珍玩)、兰亭八柱第一。”

2.《兰亭集序》米芾诗题本,现藏故宫博物院

此帖乃唐褚遂良摹本,两幅拼接,淡黄楮纸本,纵24厘米,横88.5厘米。前绫隔水上有前人题签“褚摹王羲之兰亭帖”。本帖后另接一纸,有宋代米芾题诗。重装后的另纸还有苏易简、范仲淹、王尧臣、刘泾的题字。后绫隔水又接一纸,上有南宋龚开、王申、朱葵,以及元代罗应尤、杨载、白埏、仇几、舒穆、张翥、吴霖、张雨、程嗣翁等人题跋。宋羊欣、宋翼二帖,并《褚模兰亭》见苏轼题曰:“在故相王随之孙景昌处,摹石在湖州墨妙亭。屡见石本。今在沈存中括家。”再后又有明代陈敬宗和清代卞永誉、卞岩叔侄题跋六则。本帖前后有清乾隆题签、题识和玺印,称为“上上神品”。本帖钤有宋代高宗赵构、苏易简、滕中、米芾、文同、贾似道,元代赵孟頫,明代浦江郑氏、项元汴、李肇亨、项德达、项圣谟,清代安岐、卞永誉、乾隆等十六家的收藏、鉴赏印记及“忠孝之家”的印迹。在前绫隔水上有题写曰:“褚摹王羲之兰亭帖。”“兰亭八柱帖”列为第二柱。

褚遂良,《兰亭序褚遂良本》

3.《兰亭集序》神龙本,现藏故宫博物院

此帖为唐代冯承素双钩摹本,神龙半印本,白麻纸本,纵24.5厘米,横69.9厘米,前后两纸对接。此帖因引首处有唐中宗李显(656—710;683—684年、705—710年两度在位)“神龙”二字左半印,故称“神龙本”。贞观中太宗自书“贞观”二字成二小印。开元中明皇自书。“开元”二字作一小印。“神龙”二字为一小印,此印在“贞观”后,“开元”前,乃御府之印。此本因是双钩摹本,据说与王羲之《兰亭集序》原本极相似,故成为后世书家临摹的主要书帖。帖后有北宋许将(1037—1111)至明项元汴(字子京,1525—1590)等的跋赞、观款二十多条,帖前还有乾隆题字与诗。此帖是传世诸本中最受世人关注的,也是被认为与真迹最接近的版本。明代项元汴因郭天锡在跋中说到此帖“定是冯承素所摹”,便指为冯承素所摹。此帖的特点是,笔画中的“破锋”“断笔”等,都仔细描出。特别是第二十一行的“每”字,先写成“一”字,墨比较重,后用淡墨增加成“每”字,在别的摹本中没有出现过。

冯承素,《兰亭序》

不同摹本之中,冯承素摹制的《兰亭集序》(神龙本)被公认为是“最精妙者”,亦即当世常见的版本。

褚遂良,《兰亭序》

此本于宋代,初为高宗御府所藏。至理宗朝则赏赐于驸马杨镇(生卒年不详)。元初,郭天锡于杨氏后人得之,神龙本《兰亭集序》由此驰誉天下。此卷上有“绍兴”印,说明曾入宋高宗内府。元初从杨镇家转入郭天锡手中,鲜于枢为郭氏所藏之帖题一诗。明初复为皇室所收,以帖前“典礼纪察司”印为辨。此帖在嘉靖初流落民间,后藏于杨士奇与王济家,丰坊借摹上石,李廷相见又为作一跋。后归项元汴,文嘉(字休承,1501—1583)跋于后。明末清初递藏于陈定(字登之,1531—1598)、季寓庸(字因是,生卒年不详)、曹溶(字秋岳,1613—1685)诸家。乾隆时入藏内府。乾隆四十四年(1779),乾隆内府将此帖汇刻于御制“兰亭八柱”中。前有乾隆题签:“唐冯承素摹兰亭帖(内府珍赏)、兰亭八柱第三。”乾隆引首:“晋唐心印。”[1]

(传)褚遂良,《兰亭序》

4.黄绢本《兰亭》,兰千山馆寄存台北故宫博物院

此帖乃唐褚遂良《临兰亭序》(领字从山本)卷,黄绢本,行书,纵24.3厘米,横70.2厘米。在历代难以计数的临摹和刻拓《兰亭》谱系中,有所谓的“领字从山本”一系,即《兰亭集序》中“此地有崇山峻领,茂林修竹”的“领”字写作“岭”。在传世的冯承素、虞世南、褚遂良三大摹本(均藏故宫博物院)中,以至于著名刻拓本《定武兰亭真拓本》(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吴炳本兰亭》、《独孤本兰亭》(均藏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院)等帖中,均为“崇山峻领”,即“领字不从山”。

在传世的“领字从山”《兰亭集序》墨迹本中,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黄绢本《兰亭》”最为著名,乃台湾大收藏家林柏寿(字季丞,1895—1986)兰千山馆寄存之物,著录于《兰千山馆藏品特展目录》(台北故宫博物院,1969年)。黄绢本《兰亭集序》纵24.3厘米,横70.2厘米。卷首有“褚河南临兰亭绢本真迹。米海岳跋”题签,尾处有米芾长跋、莫是龙二跋、王世贞二跋,周天球、文嘉、俞允文、陈仲醇、徐益孙、王穉登、沈咸、翁方纲、梁章钜、日本人内藤虎(湖南)等人的题跋和题识。曾先后著录于孙鑛《书画跋》、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高士奇《江村消夏录》等书。清末为唐树义(字子方,1793—1854)所得,后流至日本。林柏寿从大阪著名收藏家斋藤悦藏(号董盦)手中购得。林氏因收藏黄绢本《兰亭集序》和怀素(字藏真,737—799)《小草千字文》,故名其斋号曰“兰千山馆”。

褚遂良,《枯树赋》局部

此外,现藏湖南省博物馆的这卷原托名为褚遂良所书《兰亭集序》,正文质地为绢本,黄褐色,亦称“黄绢本”,其纵24.5厘米,横65.6厘米。在正文末行“斯文”之下有“芾印”米芾、“子由”苏辙二朱文印,印文已模糊,不太清晰。卷前引首有明代著名书画家、鉴赏家董其昌题书“墨宝”二字(残存)。卷中明代书画鉴赏家项元汴藏印甚多。卷尾依次有明代许初,清代王澍、贺天钧、唐宇肩、顾莼、梁章钜、梁同书、孙星衍、石韫玉、李佐贤、韩崇等人的题跋。

因这卷唐摹《兰亭集序》所用的是绢本,有些纸上的效果不易体现出来,再加上年代久远,绢色陈旧泛褐,使之与当时的艺术效果有一定距离。然而,主要的笔意、字形仍然保存了下来,尤其是笔与笔、字与字、行与行之间,均表现出了映带关系和顾盼姿态,此外点画的肥瘦、牵丝的联系,可见书写时行笔的轻重、徐疾。顾莼在跋文中称赞正文书法:“虚和自绕古拙之趣,宋元诸大家不能追步。”王澍评此卷曰:“笔墨之外别有一种超诣变灭之趣,当时醉态仿佛可见。”贺天钧称该帖:“笔法飞舞,神采奕奕。”唐宇肩评曰:“笔意清真。”韩崇赞曰:“谛观笔势,于圆转如意中寓沉厚渊穆之象。”等等。

此帖乃于1952年由前湖南省文物管理委员会以当时的人民币五十万元收购入藏,1958年6月移交给湖南省博物馆收藏。

5.《定武兰亭》真本,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2]

自宋以来,传世的《兰亭序》大体可以归纳为摹本和刻本两个系统。摹本系统比较复杂,母本较多;而刻本系统则以定武本为主。刻本以“定武本”最为著名,定武石刻出于何人摹勒,众说纷纭,比较多数的意见为据唐欧阳询临本所勒石。后晋末,契丹辇石北去,其石中途流落于定州,宋庆历时被李学究得到,后又为州帅所得,留于官库中。熙宁中薛向帅定州,向子薛绍彭翻刻一石,换去原石。宋大观中原石进入内府,后不知下落。唐太宗得到真迹时,即令虞世南、褚遂良、冯承素、欧阳询等临摹翻刻,分赐皇子、近臣,世称“唐人摹本”。今存的摹本以神龙本最为著名,该帖共28行,324字,章法、结构、笔法都颇得原本神韵,被认为是最好的摹本。石刻则首推定武本,传唐欧阳询据右军真迹临摹上石,北宋亡,石亦散失不传,仅有宋拓本及翻刻本传世。由于宋初收藏者为了暗记真伪,曾在原石上将“湍、带、右、流、天”五字刻损一二笔,第十五行末“不”字右侧有一小“僧”字,拓本便有损本和不损本之分。“定武兰亭”真本(柯九思旧藏本)以及独孤本属损本,吴炳藏本属不损本,损本反为真本。然而独孤本后遭火灾,唯存三小片,此后“定武兰亭”真本为仅存完整的原石拓本。

王羲之,《定武兰亭》

定武本最早的刻本据说在东晋就存在,《兰亭考》卷三记载:“其三则定武本者,乃江左所传晋会稽石也。自晋至钱氏末,天下既大一统,而定武在富民之家,好事者厚以金币,从会稽取之而藏于家,未知在熙陵时欤,在定陵时欤,世罔得其始末。”(《兰亭考》卷三)清代王澍《竹云题跋》亦曰:

唐文皇见拓本求真迹,真迹乃出,命廷臣临摹分赐诸王大臣,选逼真者得欧阳本,刻置禁中,所谓定武本者是也。[3]

这些资料记载虽然互有出入,但都认为有唐代刻石的存在,主要还是源于宋人记载。宋之前有无刻本,实属疑问。目前许多研究专家认为现存最早的《兰亭集序》刻本当为宋刻本。《定武兰亭》据传当为据欧阳询临本所刻,为北宋刻本。与神龙本相比较,《定武兰亭》体现了不少欧阳询的笔法,也增加了许多楷书化的成分。从整体上看,定武本减弱了笔画粗细的对比,神龙本中纤细灵巧之笔在定武本中被改变为圆劲厚实;神龙本中大小参差的字之安排在定武本中又布置得更加规矩,从流盼传情的风韵变为有些端庄,而这些特征均体现了欧书质朴的特点。至于从细微的点画上看,神龙本多露锋,定武本多敛锋,若一钩、一撇、一横、一捺,神龙本多以尖笔挑剔出之,起笔顿按明显,定武本则以藏锋钝笔而成,顿按含蓄其内,这与欧阳询质实的书风相吻合。若将神龙本与定武本相比较,前者潇洒,后者庄重。

关于“定武石刻”的起源与流传,宋时已经众说纷纭。[4]其中较为普遍的说法是《定武兰亭》以北宋发现地定武(今河北真定县)命名,发现于庆历年间(1041—1048)至北宋熙宁间(1068—1077)。后来,薛师正得到原石,其子薛绍彭另刻覆本易之,錾损五字为别。由于《兰亭》真迹已亡,宋人皆贵定武本。

事实上,《定武兰亭》乃因黄庭坚的评价,“定武石刻”方为世人所重,其《书王右军〈兰亭草〉后》曰:

王右军《兰亭草》,号为最得意书,宋齐间以藏秘府,士大夫间不闻称道者,岂未经大盗兵火时,盖有墨迹在《兰亭》右者?及萧氏、宇文焚荡之原书作余,千不存一。永师晚出此书,诸儒皆推为真行之祖,所以唐太宗必欲得之。其后公私相盗,至于发冢,今遂亡之。书定得定武本,盖仿佛古人笔意耳。褚庭诲所临极肥,而洛阳张景元㔉地得阙石极瘦,定武本则肥不剩肉,瘦不露骨,犹可想其风流。[5]

正是因为此跋,定武本显赫于宋,其《题唐本兰亭》指出写本与刻本之别:

绍圣元年六月乙未,上蓝院南轩同程正辅观唐本《兰亭》,虽大姿媚,不及定州石刻清劲,然亦自有胜处。[6]其《跋兰亭》指出:

《兰亭叙草》,王右军平生得意书也。反复观之,略无一字一笔不可人意。摹写或失之肥瘦,亦自成妍。要各存之,以心会其妙处尔。[7]

其《跋周子发帖》指出书写者的学养与境界对书写的影响:

王著临《兰亭序》《乐毅论》,补永禅师、周散骑《千字》,皆妙绝,同时极善用笔,若使胸中有书数千卷,不随世碌碌,则书不病韵,自胜李西台、林和靖矣。盖美而病韵者王著,劲而病韵者周越,皆渠侬胸次之罪,非学者不尽功也。[8]

此中的王著(字知微,?—990),乃宋太宗的“侍书”(即以其擅于书法的特长侍奉皇帝及诸皇子学习书法的官职),黄庭坚虽认为他“极善用笔”,然却缺乏学问,且随波逐流,其“美而病韵”,一如周越之“劲而病韵”,终不及李建中(字得中,945—1013)与林逋(字君复,967—1028)由学养而达致的境界。

由此可见,正因为黄庭坚令人信服的论断及推崇,方有宋、元、明、清时期对定武本的收藏与研习,其对中国书法的影响之大,当不在临本、摹本之下。

南宋范成大(字至能,1126—1193)跋沈伯愚(生卒年不详)所藏本曰:

《兰亭叙》唐世摹本已不复见,今但石本尔。摹手刻工各有精粗,故等差不同,惟自定武者笔意仿佛尚存。士大夫通知贵重,皆欲以所藏者当之,而未必皆然。[9]

姜夔(字尧章,1154—1221)在《禊帖源流考》中曰:

《兰亭》真迹隐,临本行于世;临本少,石本行于世;石本杂,定武本行于世。

姜夔复在《续书谱》中描述当时现象:

世所有《兰亭》,何啻数百本,而定武为最佳。然定武本有数样,今取诸本参之,其位置、长短、小大,无不一同,而肥瘠、刚柔、工拙要妙之处,如人之面,无有同者。以此知定武虽石刻,又未必得真迹之风神矣。[10]

元代柯九思(字敬仲,1290—1343)藏本《定武兰亭序真本》,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其中“湍”“带”“右”“流”“天”五字已损。第十五行末“不”字右侧有一小“僧”字,为梁时鉴赏家徐僧权(生卒年不详)的押署。前隔水有清王文冶题字,后隔水有元康里巎巎(字子山,1295—1345)、虞集(字伯生,1272—1348)题记,后有王黼(字将明,1079—1126)、忠侯之系、公达、鲜于枢(字伯机,1246—1302)、赵孟頫(字子昂,1254—1322)、黄石翁(字伯玉,生卒年不详)、袁桷(字伯长,1266—1327)、邓文原(字善之,1258—1328)、王文治等题跋。

[1] 此帖自元朝郭天锡始定为冯承素所摹,但清代的翁方纲则认为是褚遂良临本。

[2] 详见陈云华《王羲之〈兰亭序〉及新疆发现的临习本残片》,《新疆艺术》2017年第2期,第85—94页。陈忠康《〈兰亭序〉版本流变与影响》,北京:中央美术学院博士论文,2008年。

[3] 王澍《竹云题跋·来斋金石刻考略(外七种)》,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5年,第652页。

[4] 关于定武石刻此方面的整理,见何传馨《故宫藏〈定武兰亭真本〉及相关问题(柯九思旧藏本)》,华人德、白谦慎主编《兰亭论集》,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331页。

[5] 黄庭坚著,屠友祥校注《山谷题跋》卷七,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9年,第181页。

[6] 黄庭坚著,屠友祥校注《山谷题跋》卷八,第218页。

[7] 黄庭坚著,屠友祥校注《山谷题跋》卷四,第96页。

[8] 黄庭坚著,屠友祥校注《山谷题跋》卷五,第152页。

[9] 俞松辑《兰亭续考》,北京:中华书局影印北京图书馆藏南宋刻本,1992年,第9—10页。

[10] 姜夔《续书谱》,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编校《历代书法论文选》,第39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