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买卖
当天深夜,季陵回到了塔沟寨。
第二天,挑了根不大不小的棒槌给村长黄老头家送了过去。
离开时,黄老头的大儿子把季陵一路送到门外,再三感谢后,告诉他再过两三天,赶山帮的车队就到了,叮嘱他提前做好准备。
塔沟寨地处深山荒岭,想要出去一趟千难万难,外地的客商行脚也很少光顾,唯有每年的秋冬之交,才会有商队赶着骡车进山做买卖。
寨子里把这些来往的车队称作“赶山帮”,把他们到寨子里做买卖的这段日子叫“赶山大集”。
其实不止塔沟寨,赶山帮每次进山都会把附近几十个村寨全走一遍,停留的时间据寨子和买卖规模的大小而定。
像有二三百户,七八百人的塔沟寨,赶山帮一般都会驻留半月左右,期间不仅寨子里的人,周遭小村小寨里的山民们也会前来赶集,村里村外进进出出的人流络绎不绝,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的气氛丝毫不亚于过年。
“赶山大集”也因此被寨民们私下里叫做“赶山年”。
每当这个时候,村寨里的男女老少都会把家中囤积一整年山货地宝拿出来,换取赶山帮从外面带来的锅碗瓢盆、盐糖茶布等山中罕有的日常用品。
大山荒僻,官府铸造的钱币无法流通,山民与商帮之间的交易方式十分原始,除了最常见的以物易物,还可以使用金银珠宝,甚至从深山老林里刨出来的古董玉器。
金银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硬通货,而古董由于近些年世道越来越乱的缘故,已远不如之前受待见。
天下大乱,战火纷飞,盗贼蜂起,土匪猖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
眨眼间,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天清晨,季陵被一阵喧闹吵起,睡眼惺忪地走到寨中一看,骡马成群,在一批批风尘仆仆的汉子甩鞭吆喝声中沿着逶迤的山路远远而来。
赶山帮终于来了!
季陵神情一振,顿时困意全无。
山中物质匮乏,前些日子虽杀虎割肉,但缺盐少料,畜肉腥骚,实在味同嚼蜡。
今日集会,正好将几根棒槌换了香料美酒,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常言道“有肉无酒食无味,不如两头烂洋芋”,吃肉岂能没有酒?
人皆言修道求仙就要清心寡欲,季陵之前从不在乎,何况今时非同往日。
作为凡人,嘴馋一点也很正常吧?
季陵刚披上棉袄,便有一群提篮挎筐的大姑娘小媳妇叽叽喳喳地从他身边风也似的掠过,喜气盈盈地向寨口赶去。
年轻真好啊!
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不已。
………
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季陵慢慢悠悠来到集上,随便找了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铺上破布,从怀中掏出棒槌放上,然后双手插袖蹲了下去,开始闭目养神。
近几年,随着进山挖参的越来越多,山里的野参愈发难寻,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东西少了,需求量自然也就上来了。
所以季陵即便没有吆喝卖唱,也没竖起幌子,照样吸引来一大片好奇的目光。
不过野山参这东西水太深,不懂行的人根本拿捏不准,因此众人只围着摊位交头接耳,却无一人上前问价。
过了一会,打东头来了两个伙计拨开人群,从外面走进一个头戴貂绒帽,一身皮袄皮靴的行商打扮的中年胖男人。
面皮黑中透红,团团脸,短眉毛,小眼睛,方头鼻,颔下蓄着短髭,笑起来眼角皱纹耸动,看上去一团和气,模样颇显富态。
胖男人走到近前,低头看了看摆着的棒槌,冲季陵笑了笑,“老乡,你这棒槌怎么卖?开个价吧!”
“好说,美酒十坛,精盐五两。”
季陵眯缝着眼,头也懒得抬。
“成交!”,胖男人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很干脆地一口应下,转脸对两个伙计吩咐道:“小二小五,找几个人把老乡要的东西抬过来!”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尤其是那些寨子里的山民,个个面露惊愕,都用羡慕的眼光看向季陵。
没想到只一颗枯树根似的野山参,竟然能换到这么多好东西!
不乏有人动了效仿的念头,心想:
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老家伙都能找到,我身强力壮,耳聪目明,挖几根棒槌还不是轻轻松松?
午后我就上山,一口气挖他个十几二十颗,拿来卖出个好价钱,再也不用为全家余年的吃喝发愁了!
两个小伙计效率极高,不到半柱香地工夫,便把季陵要换的东西搬了过来,整整齐齐地码在摊前。
“老乡,这十坛都是京城名坊青禾轩的梨花酿,一坛就价值千贯,盐也是用心挑选的上等精盐,你看看,如果不满意咱还能再商量!”
胖男人也蹲了下去,朝季陵拱了拱手,笑道:“老弟我姓崔名少离,老哥您怎么称呼?”
“俺叫凌纪。”,季陵终于睁开了眼睛,却没空理他,只一个劲儿去嗅坛中的酒香,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又将指头伸进装盐地袋子,伸出舌尖舔了舔,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这东西不错,俺这根宝棒槌归你了!”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便拾起地上的野山参便硬塞进了他的怀里。
“这…”
崔少离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顺势将野山参包好,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接着走进几步,凑到季陵耳边低声问道:“恕老弟冒昧,凌老哥莫非是参帮里的好手?”
“参帮?”季陵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摆了摆手,含糊道:“不是!俺向来一个人进山,从没入过伙…”
“对了,俺这还有两个,你还要不?”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从怀里又摸出两根比之前那根还大的棒槌,递到对方面前。
“哦?还有?”
崔少离见状故作吃惊,眼里一道精光闪过,接过棒槌观瞧了半晌,嘴里啧啧不已:“凌老哥,你这两根棒槌可了不得啊!看这色泽纹理,最少得有四五十年的参龄了!”
“嘿嘿,算你识货!”
季陵咧嘴,露出满嘴的老黄牙。
“不瞒你说,这两根棒槌都是俺老汉冒着生命危险去西面的山沟沟里挖的!”
“你外来的不懂,那山里可有吃人的大虫哩!”
“呵呵,老哥身手果然了得,老弟佩服!”
崔少离不咸不淡地赞了几句,依旧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问道:“不知凌老哥想用这两根宝棒槌换什么?”
“实不相瞒,老弟我这次进山做生意,带了不少南北的大货尖局,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价钱合适,一切都好说!”
季陵闻言,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那俺就不跟崔掌柜客气了!”
说完附耳过去,好一番狮子大开口。
本以为对方不会答应,谁知那崔少离听后大手一挥,表示小菜一碟,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崔掌柜的果然敞亮!”
季陵心满意足,眉梢的喜色掩都掩盖不住,竖起大拇指赞道:“以前总听村口的王二麻子吹牛扯屁,说山外城里的老爷们如何财大气粗,俺还不肯信,今天总算让俺老汉开了眼!”
说到这,他语气一顿,似有意似无意地感叹道:“俺看以崔掌柜的手笔,别说这几根小棒槌,就算是那山中千年的参王,也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
这老疙瘩果然有货!
崔少离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喜,眼睛霎时大亮,赶忙上前压低嗓子问道:“怎么凌老哥?您知道这山里哪儿有千年的棒槌?”
其意昭然若揭。
“这个嘛…”,季陵摇头晃脑,眼往上瞟,卖起了关子。
崔少离见他装傻充愣,气得咬牙切齿,暗骂一声老毕登,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快,堆笑道:“凌老哥,大家都是放山拉帮混饭吃的,何必这么见外呢?”
“老弟我就直接问了,只要您愿意将宝参卖给我,或是将那宝参的所在地详细说与老弟,我会先付一部分定金,等事成之后,再出这个数作为报酬!”
崔少离边说边伸出一根手指,在季陵眼前晃了晃。
“多少?一百两金子?!”
“一百两?”,崔少离闻言哑然失笑,似乎很是不屑,摇了摇头,声音蓦地拔高,“我愿出‘一躺金’!”
“一躺?”,季陵愕然。
这是什么丈量单位?
从来没听过。
“老哥你有所不知。”,崔少离笑着解释道:“按江湖规矩,这所谓一躺金,就是老哥你往地上一躺,老弟便用五十两一个的金元宝,一锭一锭竖着从头顶码到脚底,少一锭也不成!”
“俺滴个娘嘞,那么多金子!那得花到什么时候啊!”
“这辈子花不完就留到下辈子花,只听过债多不压身,还怕钱多了花不完吗?”
崔少离哈哈一笑,冲季陵使了个眼色,“老哥如果觉得这笔买卖划算,不如咱…”
季陵对他的明示视而不见。
开玩笑,他当然拿不出千年的老参,总不能说刚才其实是骗你的,故意逗你的玩吧?
………
这天过后,苞米地挖参的凌老头用三根棒槌换了整整一屋子酒肉米粮的传言不胫而走,在山民中刮起偌大的议论风波。
对此,有人信有人不信,有的眼红有的不屑,但更多的还是由衷的羡慕。
也就是从这时起,塔沟寨掀起了一股进山采参挖棒槌的热潮。
有那心眼多的,每日不思打猎耕田,专找由头往苞米地里钻,费尽心机想要拜季陵为师,跟随他学习挖棒槌的本领。
多亏村长黄老头及时出面,这才阻止了势头进一步扩大。
而正当塔寨沟赶山大集如火如荼地进行之际,赶山帮里一个长相不起眼的牙商趁着侍卫松懈,偷偷溜出了车队。
一路翻山越岭,直奔几十里外的铁驼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