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你……你们两个年轻人。不好意思,我们先休息一下整理情况吧。我走得脚都痛了。”
在山地走了一个多小时,比留子同学少见地示弱了。然后,她在盆地正中央的旧邮箱前放下书包,坐了上去。
她为了方便行走,穿了一双平时不穿的运动鞋。当她伸直双腿时,我看到她袜子的花纹是等间距的锯齿纹,整个人就像运动风的模特。尽管如此,她穿着一双没穿惯的新鞋,又在山路上爬高下低,似乎消耗了很多体力。
“什么年轻人啊,我们跟剑崎姐也没差多少啊。”
十色也露出疲惫的笑容,原地蹲了下来。太阳被遮住了,空气愈发寒冷,我们都吐着白色的气息。
四个人分头走过山路和田埂,查看了十二座房子。有的房子被山丘阻隔,只能绕远路过去,有时候前面又有好几条分岔路,让人不知如何选择。我感觉能找到的人家我们都去过了,但是毫无成果。我们不仅是按门铃,还拍了门,甚至挺大声地叫过了。可是每座房子都大门紧闭,窗户上嵌着挡雨的木窗,没有人的气息。
当然,我们寻找的设施也没有踪影。
“莫非这里的人冬天都出去打工了?”
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好几个人家的车库都空着。那就是说,这里的人把车开出去了。可是如果要开车,就不可能竖起禁止进入的栏杆。因为每次进出都要移动栏杆,还要重新拴上绳子,实在太麻烦了。如此看来,开出去的车可能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
十色他们纷纷点头,表示“原来如此”,比留子同学却把双手插在蓬松的羽绒服口袋里,将鼻子埋在黑色大号披肩围巾底下,用“雪人形态”陈述了否定意见。
“这里的田地和家庭菜园直到最近还有人打理,而且还有一些作物尚未收割。很难想象那些都被扔下不要了。”
“莫非是碰巧有事出去了?”
“这一带的人同时离开?就算是这样,我觉得也没必要把房子封得这么严实。”
我总感觉十色在用湿润的眸子注视着比留子同学。那是崇拜的目光吗?
“原来你还想到了这些啊。我们就只知道一门心思地找人。”
“再怎么发挥想象力,没有人也毫无意义啊。”
茎泽呛了一句,被少女瞪了一眼就闭上了嘴。真厉害。
不管怎么说,在找到我们要找的设施之前,这就是一个神秘的集体失踪事件。说到集体失踪,我就想起了船员与家人全部消失,被人发现独自在大海上漂流的玛丽·赛勒斯特号事件。不,这次应该是加拿大北部大约三十名因纽特人集体失踪的安吉科尼村事件吗?如果用推理小说来比喻,那就真是《无人生还》了……
就在那时,十色瞪大眼睛指着我们走过的山路:
“快看!那是不是第一号村民!”
几张疲惫的脸齐齐转了过去。她手指的方向,出现了一个正从山上下来的小个子人影。那人身上穿着黑色的机车夹克,可能是男性。我们之间距离约有百米。总之,要趁他没有走进房子里,把他给拉住。
“不好意思,请等一等。”
我们边喊边往那里跑。
那人见到四个抱着大包小包的人冲过来,好像吓了一跳,但很快开口道:
“你们是这里的人?”
如果在漫画里,我们应该一头栽倒在地了。那句扫兴的话让我们停下了脚步。
“比……比留子同学!”
只有比留子同学因为打击太大,禁受不住背包的重量仰天倒下了。我一边扶她起来,一边问那个人:
“莫非您是头一次到好见来吗?”
“是啊。”
十色立刻露出了大失所望的神情,茎泽还露骨地叹了口气。那人轮番看着我们,吐露了心声:
“你……你们干吗对我这么失望?”
穿机车夹克的男人看起来有二十五到三十岁左右,自称王寺,还挠了挠被压出头盔痕迹的头发。他个子稍微高于比留子同学,放在一个男性身上显得有点矮。白皙的皮肤、迎风摇动的麦穗色头发,不像日本人的高鼻梁甚至透着优雅气质,是个很帅气的男人。
“我出来遛车忘了加油,结果没油了。这荒山野岭的也找不到加油站,就想找人卖一点给我。”
他说他把机车停在了山路前方,还跟我们一样钻过“禁止入内”的栏杆走到了这里。
我们对他说明了这里根本找不到人的情况,他疑惑地皱起了眉。
“那可奇怪了。如果是真的,我会很头痛啊……”
所有人一言不发,茎泽咕哝了一句:
“现在的情况很像杉泽村啊。”
他又说这种硬核的话了。
“叶村君,杉泽村是什么?”比留子同学杵了杵我的胳膊。
“那是很久以前流行的都市传说。一个村民把全村的人都杀了,村子就此荒废,那个地方都从地图上消失了。然而有人在山中迷路,出于偶然走到了那里,结果故事就传出去了。”
当然,也有人说那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村庄,而是以某部小说作为源头的架空故事。
茎泽可能以为自己的话题被接受了,说得更加起劲。
“那个村子现在成了恶灵的栖息地,到里面去试胆的人要么发狂,要么音信全无。”
“喂喂,别说了啊!”
王寺可能不太敢听怪谈,露出了惊恐的样子。
“茎泽君,少说点没用的话。”十色烦躁地打断了他。
离巴士发车还有将近两个小时。我们再次结伴寻找这里的村民,然而比留子同学和十色他们都认定不会有新发现,走起来脚步沉重。
与此同时,王寺在山丘上那座房子的车库里发现一辆机车,敲着玄关门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便露出了一脸遗憾的表情。
“没有钥匙就打不开加油口啊。”
他摸着机车说。
“你在干什么?”
背后传来一声怒吼,王寺和我们几个都吓得跳了起来。回头一看,我们刚走过的那条路上出现了三个人,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孩子。
“你们几个不是这里的人吧。在别人家里干什么呢?”
年轻女人身穿鲜艳的胭脂色大衣,语气尖锐地逼问道。她脚下是一双红鞋,连头发都染红了。这人全身上下只有手上那束报纸包着、貌似供花的菊花颜色比较收敛……我想到这里,发现她指甲都涂成了红色。
“别误会,我只是想买点汽油。你们是这家的人吗?”
王寺尴尬地辩解道。
比留子同学可能认为“我们来找神秘机构的实验设施”没有这个话题好,便加入了他的阵营。
“我们一直在找这里的村民,可是好像每座房子都空了,正在为难呢。”
十色和茎泽在她身后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我是这个地区的‘前村民’,今天只是过来扫墓的。原来的房子我也不要了。不过所有人都出门了是怎么回事?那个碍事的栏杆也是你们干的吧?”
女人还在警惕地环视四周,可能感到周围确实没有人的气息,不一会儿就露出了困惑的神色。照她的说法,平时好像不存在那个禁止进入的栏杆。
自称原村民的红色女人看上去二十五岁左右,瓜子脸、双眼皮,容貌堪称美丽。不过可能是我有偏见,总感觉她夸张的服装颜色和浓妆都透着陪酒女的气质。她身后那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体形圆润,脸大眼小,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巴看着就很顽固。他穿着一身貌似礼服的西装,外面披着皱巴巴的夹克衫,看着像是刚从守夜仪式或葬礼上回来。他背后藏着一个小学低年级的男孩子,应该是他儿子吧。
不过一身红的艳女与胖男人应该不是夫妻。他们年龄相差很大,两者又隔着一段距离,那应该也是他们心灵的距离。
红女人可能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叹了口气。
“我在山上开车,看到他们抛锚了,就顺便拉过来了。这一带不通手机信号,要是找不到固话,连JAF(1)都叫不到。”她解释了一句,然后转向比留子同学,“你们真的去过所有房子了?”
“可能不是全部,不过已经看了十几家。现在这个时期,应该不是什么特别活动,或是出去打工吧?”
“怎么可能?”
红女人斩钉截铁地否定了,然后用手支着下巴想了想,很不情愿地继续道:
“先见大人那里……底无川对岸的房子看过没?”
我和比留子同学对视一眼。我们并没有看到河川,那到底是哪里?
只见一直保持沉默的两个高中生有了反应:
“你刚才提到先见了?”
“那个人果然在这里!”
既然说了“果然”,看来他们的目的就是找到那个叫先见的人。
不过,“先见”这两个字……莫非是“先知”吗?
我心中涌起某种预感。
“你们找先见大人有事吗?”
艳女的声音多了几分凶险。十色听出了异常,马上含糊其词:
“也不算有事,就是想见上一面。”
“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如果只是好奇,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不会有什么好事。”
女人毫不客气地说完,王寺出来替两个不知所措的年轻人打圆场了。
“如果这里还有人,能不能给我也介绍一下?我真的很为难。”
“我……我也拜托您了!”
被十色这么一带,茎泽也低下了头。
尽管如此,艳女还是踌躇了一会儿,最后才妥协了。
“真没办法。反正那边跟我家墓地顺路,不过你们先报个名字吧。我叫朱鹭野秋子。”
听从朱鹭野的要求,我和比留子同学、茎泽和十色,还有王寺依次做了自我介绍。
茎泽名叫忍,十色名叫真理绘,王寺名叫贵士。
最后是那对父子的自我介绍。
“我叫狮狮田严雄,是大学的社会学教授。这是我儿子纯。”
那个叫纯的男孩躲在父亲背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比留子同学,听到自己的名字就低头行了个礼。
“我机车上还有贵重物品,先去取过来。”
王寺转身要走,朱鹭野白了一眼。
“这种大乡里没人会顺手牵羊,你就放那儿吧。”
话音未落,朱鹭野就摇晃着一头红发走在了前面。
我们跟在红女人——朱鹭野身后走了一段,经过了一座小山下的两间房子。那是我们已经看过的房子,不过她绕到了后面,原来后院前方还有一条通往深山的横木台阶。刚才我们看漏了。
按照朱鹭野的介绍,越过这座小山就是底无川,过了桥就能找到那个先见住的地方。
“又是山路啊。”
除了纯以外,年纪最小的茎泽垂头丧气地咕哝着,十色慌忙压低声音逼问:“那你留下来?”
途中,我们经过了能够俯瞰好见整体的山腰,那里有一座排列着墓碑的墓地。朱鹭野在其中一块墓碑前快速洒扫完毕,又走在了一行人前面。比留子同学对她说:
“真不好意思,难得您过来扫墓,却要麻烦您给我们带路。”
朱鹭野只是瞥了她一眼,小声说:“没关系,那只是走走形式的习惯罢了。”然后提高音量换了个话题。
“这在你们眼中恐怕只是个滑稽的秘境吧。你们知道为什么这种地方住着人吗?”
走在我前面那个体形圆润的狮狮田很不高兴地回答:
“恐怕是以前平家逃出来的分支吧。这种事情全日本都能听到,一点都不稀罕。”
“嗯,是啊。”朱鹭野也百无聊赖地点点头,“这里好像很久以前就有个小村庄,战败的武士们逃到此处,为了藏身,就在底无川另一端建起了另外的村落。我从小就听说他们以林业和烧炭为生呢。不过在我父亲出生之前,那个村子就没了。”
后方传来茎泽困惑的声音:
“你……你等一下啊。那个叫先见的人不是住在那里吗?”
“敬语。”十色马上叱责道。
“……请问,不是还有这么个人吗?”
他们与其说是前辈和后辈,不如说更像姐弟关系。
“先见大人是村子荒废之后才来的。现在只有她住在那边。”
“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比留子同学问。
“真雁。我们用那个名字的谐音给先见大人的住处也起了个名字。”
朱鹭野转过头对我们说:
“魔眼(2)之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