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9.汇合

对于山鬼而言，这是他的第二次离开奥都所在的那片大陆，在他此前所经历过的短暂的人生中，没有人告诉他应该做什么，他能听见却说不出话来，正如他学会了执行别人的命令却没学会保护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出生于何时、何处，记忆中只有漫天黄沙和几乎从未脱去过的厚重防护服。像他这样弱小的生命本是活不下去的，可老天爷偏偏给他了别人没有的天赋，他和枪简直就是天生一对，没人教过他，甚至他从未见过别人使用，但在第一次摸到枪的时候，他的射击表现比许多常年使用武器的人都要好。于是荒原野狗收留了这个孩子，但因为他不会说话，所以是没有更大的培养价值的。山鬼只记得负责他的管教说，什么也不用管，跟着队伍走，有人叫他开枪，他便开枪就好。如果击杀目标，每一个人头代表他能分到的一份食物。

有命令，有目标，就有食物。

要求很简单，山鬼觉得，简单的东西很好。但很可惜，命令和目标并不是一直都有，可肚子却一直都会饿。

直到后来，那个男人出现，山鬼听到其他人说什么叛乱、篡权，他听不懂，他只知道，那个男人来了之后，他存下了好多食物，而且跟之前的管教比起来，那个男人动手打他的时间更少。

从奥都到帝都，这一路上山鬼见到了太多太多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他不会说话，所以也不会提问，可当他们从漆黑的地下廊道爬出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告诉他们可以脱掉防护服的时候，站在小小的山坡上远远眺望帝都的一切的时候，山鬼觉得任何问题都是没有必要的，因为这里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山鬼懂的不多，所以他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换了名字，不明白任务目标到底是什么，更加不明白男人放自己出来追击的意义。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追，只是凭着感觉和能闻到的丝丝缕缕气味追下去，以至于等他攀上英华殿的屋顶，从狙击镜的视野中发现角楼上的四个人，他没想过其他人在哪儿，自己会不会暴露，只是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执行命令，尽量不要让任何人活着出去。

一枪。

两枪。

三枪。

他们躲起来了，而他在第一枪的时候就已经用掉了最后一颗特殊子弹，不过没关系，只要任何人出现，他都能继续射击，而他们身上没有能攻击自己的武器，所以胜算还在自己这边。

直到……

多年之后，山鬼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感到莫名庆幸，他甚至偶尔会想，是姚石给自己的第一段人生画上了句号，而那之后的生命他为自己找到了全新的、崇高的意义。

姚石在靠近人影之后就发现了是那个叫做山鬼的小子，玩枪或许是一把好手，不过是真的太年轻了啊，身后已经站了个人了，竟然还在聚精会神地瞄准，综合战斗素养差太远了。

确认山鬼已经陷入昏迷之后，姚石朝着角楼那边打量，没人。于是他在通讯里简单说明了一下现在的状况，关于还有没有其他尾巴的事情，姚石决定相信银杉，他告诉郑殊自己没有发现任何其他跟踪的人了，对此郑殊也没提出别的意见。

当然，姚石是不可能告诉其他人关于上紫禁城的这段奇遇，先不管这其中有多少自己发疯了的可能，他还没有天真到随便相信别人的地步。

在跟郑殊商量之后，他们最终决定带上昏迷中的山鬼，于是姚石把山鬼拖起来扛在肩上，沿着孟星河说明的路一直来到北宫墙脚下。

郑殊已经在城墙上等着了，从城墙头上扔下那套被反复使用的攀爬设备，姚石带着山鬼上去的时候，总觉得郑殊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他有点不明白，但也不敢问。

两人弯着腰，一人一边架着山鬼的胳膊，一路把人拖到了角楼后面。

孟星河过来检查山鬼的状态，确认一时半会不会醒过来，转头便对姚石说道：“抱歉，你的小兄弟受了点伤，这事得算在我头上。”

姚石听了这话，下意识地看了孟星河一眼，他自己并没觉得有什么，本来另一边的郑殊却不动声色地插过来似有若无地把自己隔在姚石与孟星河之间，这个说不出什么味道的动作反而让姚石有点诧异，他微微皱了皱眉，转而看向郑殊。

“老大，我没事。”这时，靠在墙边的肥鼠说话打断了三人之间尴尬的沉默和对视。

姚石走过去，蹲在肥鼠身边检查了他肩膀上已经被处理过的伤口，再看肥鼠的精神状态也的确还不错，这才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真没事，就刚才，我们从城墙边过来的时候不是有人放冷枪么，那可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啊，你那俩同事也是尽力了，可最后还是得看哥们儿我。老大，你听我跟你说，当时我一个鹞子翻身，嘶……”肥鼠说得起劲的时候打算加入一点动作表现，却没注意牵动了自己的肩膀，一时间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是为了保护我才中枪的。”跟肥鼠并排坐着的旌旗伸手摁住了肥鼠的动作。

姚石看肥鼠跟平时一样话多、戏多，也就真的放下心来，他看了旁边的年轻姑娘一眼，在心里叹了一口，怎么说呢，保护任务目标不是肥鼠的工作，旌旗这么说那是领肥鼠的情，而且说到底，山鬼之所以能对众人发动攻击，其中多少也有姚石没有完全尽到责任的原因。

姚石没搭话，只轻轻拍了拍肥鼠另一边的肩膀。

“而且，”肥鼠忍过这一阵疼，继续笑着对姚石说道：“老大，咱俩这配合真是天衣无缝，是不是，我替你照顾他们，你立马就替我把那放冷枪的臭小子抓住了。”

“呵呵。”姚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只好站起身来把话题转向郑殊和孟星河，“话说，曲菁菁和那孩子呢？”

“应该就在附近。”孟星河回答。

哦，又是珠帘符吧。姚石为了缓和一下刚才的尴尬气氛，冲着孟星河笑了笑，开玩笑地说道：“这曲小姐是真的家大业大啊，符纸当厕……呃，白纸使，够气派。”

孟星河当然听出来姚石打算说厕纸，他也顺势笑起来，走到姚石身边，伸手揽住男人的肩膀，一边把他往郑殊这边带了两步，一边说道：“没事，不用管她，她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好着呢。来，咱们仨合计合计。”

走到郑殊身边的过程中，姚石突然想起在上紫禁城的时候银杉提到有两个人在角楼的屋檐上，就说的是曲菁菁他们吧。

想到这里的姚石不由自主地抬头去打量屋檐的方向，却没有注意一旁的郑殊正在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