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活食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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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盘 醋浸青花鱼,婚活的起点

一进入十一月份,秋寒加深。穿街越巷的冷风让人不由得察觉到冬天的来临。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多了。神宫外苑道路两旁的一排排银杏树也开始变黄了。若是年关迫近,那片黄色也会齐刷刷地散落殆尽吧。

“天冷了啊。”

柴田优菜这样寒暄着,脱下了短外套。她是今天的第一个顾客,吧台上还没有其他人。可是,她却选择了最角落的一个座位就座,将外套挂到了墙上的衣架上。

“欢迎光临!”

老板娘惠递给她一条热乎乎的湿毛巾。

“一想到冬天快要到了,就感觉好郁闷啊。”

“喝点什么呢?来杯热水兑烧酒?”

“嗯,好啊……”

优菜扫了一眼吧台上摆着的大盘料理。小菜是从这里面选出一样。大盘料理每盘都是五百日元。小菜因为是一小碟,量比较少,所以是每盘三百日元。优菜选了芝麻拌茼蒿,然后把目光转移到了写着“今日推荐菜”的黑板上。

“哎呀,有醋浸青花鱼啊!是您自己做的吗?”

“是的,热乎乎新鲜出锅的。”

“好的,那么来一份那个。先上一小杯生啤,关东煮要白萝卜、魔芋、芋头、鱼丸、油炸豆腐。”

优菜点菜的声音稍稍明朗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人在热气腾腾的关东煮面前,心情似乎就会晴暖起来。

“老板娘还会收拾鱼啊,好厉害呀。”

惠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是不会的,鱼店里的大叔说他帮我收拾,所以我一高兴就买了三条回来。”

惠说的是筑地场外市场一家她逛熟了的鲜鱼店,十年来一直在那家买。即便筑地市场搬迁到了丰洲,这家店也依然在老地方继续开着。[1]

“秋天的青花鱼味道特别好啊。”

优菜在醋浸青花鱼上抹了一点儿芥末和酱油,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十分陶醉地闭上了双眼。

“啊—好好吃啊……鱼肉甜美,好像要融化了一般。”

把片下来的三片青花鱼依次用砂糖和盐浸渍一下,沥掉多余的水分使其入味,最后把它们浸泡到醋里。醋里面事先放进海带浸着,倒进高汤备好。浸渍时间以十五分钟左右为宜。这样做出来的青花鱼酸味极少,鱼肉肥嫩、美味无穷的口感便被充分诱发出来了。简直连口舌都要随着那鲜美的鱼肉融化了一般。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肉吃多了会在胃里积食、难以消化;而鱼吃得再多,也不会感觉难消化,不会胃里难受。

优菜一口啤酒下肚,美味随之顺流而下。接着,她将筷子伸向了第二片醋浸青花鱼。

“老板娘,第二杯酒就来个热乎乎的清酒吧。”

“有田酒和国权[2],要哪一个?”

“嗯,来个国权吧。”

惠烫上了热酒,接着在优菜的醋浸青花鱼吃到正好还剩下一片的时候,将她要的关东煮盛了满满一盘子端了上来。

今天的大盘料理有五道菜品,分别是芝麻拌茼蒿、煮南瓜、五花肉炖白萝卜、菠菜三文鱼法式咸派、黄油蒜炒百合。另外还有推荐菜:醋浸青花鱼、炸莲菜肉盒、素炸西蓝花、煮鳕鱼子。

百合虽然多是用于做日式茶碗蒸蛋的食材,但是,它煮熟之后热乎蓬软的口感跟土豆是一脉相通的。用大蒜、黄油炒了也别有一番风味。鳕鱼子因为拿到了生鲜的上等货,所以不是用酱油和砂糖做成甜辣味的,而是计划用关东煮的汤汁煮过之后,再撒上柚子。因为会等到有人点单之后再开火,所以客人可以在这道菜温热、半熟的时候来享用。

优菜接下来肯定会点关东煮里的牛筋和葱段金枪鱼吧。她喜欢吃蔬菜,应该会再要上一盘黄油蒜炒百合和一盘素炸西蓝花吧。

惠一面这样琢磨着,一面调节锅里的油温。冷不防的,优菜以百思不得其解的语气问道:

“哎,老板娘,你说三十三岁这个年纪喜欢上一个人,想跟人家结婚,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很‘悲催’呀?”

“啊?”

柴田优菜是从今年春天开始来店里的一位顾客,听说她好像在一所学校里做事务性工作。明明人长得不胖不瘦,身材很好,模样也不错,可整体上却很难说是充分发挥出了个人魅力,总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紧张感。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让人费心耗神。这样的女人,大概会让男人不由得退避三舍吧。

“怎么突然说起这话来了呢?”

优菜一口喝光了杯中的国权酒,答道:

“杂志上登着呢,叫什么《悲催女子特集》。”

惠缩了缩肩膀。

“简直够蠢的!三十三岁在我看来,跟小姑娘没有什么两样。青春正当时嘛,哪里悲催了?”

优菜的神色豁然生辉了。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啦!我认识的一个女人,今年五十七岁了,把一个三十二岁的青年给迷得团团转,两个人都结婚了呢。”

“不会吧……”

优菜很是惊讶,张大了嘴巴。

“真的呢!男的在一家大医院里上班,是一位理疗师,温柔又诚实,人长得也很帅,看上去十分清爽。女的虽然人挺聪明,性格也很稳重,但毕竟是和我年龄不相上下的欧巴桑[3]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可即便是这样,男方却依然爱得不得了,追着赶着地跟她求婚。那个时候我便经常感叹,这个世界怎么这么不公平啊!”

优菜依然半信半疑,一副糊里糊涂的神情。

“所以呢,‘已经这个年龄了,没有机会了啊’,对自己是不能有这样的想法的。姻缘天定,千里姻缘一线牵嘛。什么时候在哪个地方会有怎样的邂逅,将来的事谁都不知道呢。”

优菜的表情这才仿佛大雾散去了一般。

“说的也是,听得我好像有点儿精神头了。”

“接下来喝点什么酒呢?”

“田酒,烫一下。”

在惠刚把新的酒倒进酒壶里的时候,玻璃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两位客人。

“欢迎光临!”

惠从吧台里面笑脸相迎。

“啊呀?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啊。”

走进店里的是见延晋平和旧姓千千石、现名为见延茅子的夫妇二人。

“奇怪了,居然没有打喷嚏呢。”

“肯定是因为不是坏话的缘故啦。”

晋平和茅子夫妇像平时一样,在吧台前并排坐了下来。茅子是从开店之初就来光顾的老顾客,晋平则是从大约五年前开始成为美咕咪食堂的常客的。两人彼此面熟,但是突然萌发爱情并快速冲入婚姻殿堂是在去年。

结婚之后,两人也以一周一次的频率来美咕咪食堂露脸。

“难道是?”面对优菜投过来的询问眼神,惠点头应道:“是的,说的就是这两位呢。”优菜的脸上又展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惊愕神情。

“先来两杯生啤吧。”

“小菜就要法式咸派和炒百合吧。然后再要一份醋浸青花鱼、一盘芝麻拌茼蒿和一份煮鳕鱼子。关东煮你看着给搭配一些就行……”

在晋平点喝的时,茅子选好了吃的。

“好的,谢谢点单。”

惠对这两个人的喜好已经基本上了如指掌了。白萝卜、魔芋、牛筋、葱段金枪鱼和鱼丸是两人的共同喜好,不过,晋平的第二盘菜往往会选鱼糕。

优菜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她一边夹着关东煮,一边不时地将视线偷偷扫向晋平和茅子。

惠十分理解她的这种心情。一个五十多岁、年近六十的女人和一个三十岁刚出头的男人之间,明显存在着很大的年龄差异。甚至说是母子都不过分。

但是,婚后快要一年了,晋平和茅子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不同于母子的氛围。是那种一方面能让人感觉到浓厚又深刻的羁绊,另一方面又有一种恬静平和的气氛。那毫无疑问是夫妻之间独有的一种氛围。

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的头顶上,都闪着淡淡的橘色亮光。

而且,晋平虽然和婚前没有什么变化,茅子身上却能看出来微妙的不同。原本她就是一位稳重、长相高雅的女性,不经意间,突然多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熟女性的性感。

啊,这个女人变漂亮了啊……

惠对于眼前茅子的变化,不由得暗暗赞叹。

“老板娘,今天有什么酒啊?”

晋平自然想象不到惠的感慨,爽朗地问道。

“有田酒和国权,烫了再喝很好喝哦。”

“那么就来两杯田酒吧,要热乎乎的。没问题吧?”

晋平盯着身旁茅子的脸,询问她的意见。他问得十分自然,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的样子。言谈举止中透露出两人平时的亲密。

惠一面做着热酒,一面说道:

“等进入十二月份,我还想做蟹面呢,敬请期待呀。”

蟹面是金泽地区的关东煮名产。它是在被称为香箱蟹的小个头蟹的蟹壳里面,塞满蟹肉、蟹黄、蟹膏、蟹子蒸一蒸,再用关东煮的汤汁煮一下做成的。虽然花费的材料费很贵,又十分花功夫,但是可以品尝到物超所值的美味和高级感。它也是晋平非常喜欢吃的一道菜。

然而,晋平的脸色却有些黯淡。

“有个事需要跟你说一声,虽然有点儿突然……”

晋平欲言又止,好像有点儿难以说出口的样子,到第二次开口,中间迟疑了三秒钟左右。

“从明年开始,我要去大阪的医院工作了。”

“呀!”

惠不由得大叫了一声。

“我要去的是之前在我们院里上班的一位整形外科医生现在工作的地方,他邀请我去那边一起做。听说那里设备精良,医生、护士和理疗师的合作体制也十分完善,还在积极致力于开发新医疗。”

从晋平的声音里能感觉到一股干劲。

“虽然我们两人都对大阪十分陌生,在那边生活会感觉有些不安,但是如果对晋平君的工作有利的话,我觉得就没有不去的选项了。”

茅子放下筷子,看着惠。

“那是自然。”

既然人家两口子自己决定了要去,那么除了送上祝福欢送之外,还有什么能做的呢?惠叹了口气。

“那你们十二月就会变得很忙,过不来了是吧?”

“也不是那样啦。忙的话反而更懒得做饭,过来的频率也许会更高呢。”

“我可是很期待的啊!”

惠故意用明朗的声音说道,心里却在琢磨着,两人最后一天光临的时候怎么招待他们。

四谷新道街是可以名副其实称之为小巷的狭窄小路。道路两侧琳琅满目的餐饮店里面,没有那种门槛很高的高级餐厅,尽是些可以轻松光顾的小店。

那条街道的角落处是一座今年二月建起来的五层楼建筑。虽然建筑规模并不大,但是在老建筑居多的环境中,有这样一座崭新的楼房还是很显眼的。承租人全都是餐饮店。有法国料理、意大利料理、越南料理、牛排屋、女孩酒吧[4],等等。

一楼的一家人气乌冬面连锁店门头居然占了整个正面宽度的三分之二。而不动声色地将剩下的三分之一盘踞下来的,就是美咕咪食堂。虽然名曰食堂,实际上却是一家关东煮店。

玉坂惠是这家店的老板。她十二年前盘下了濒临破产的美咕咪食堂,一直经营至今。去年因为隔壁着火,延烧过来,遭受了一场火灾,店面几乎全被烧毁了。后来接受了买下建筑地皮又重建起新楼的房东的好意,惠得以在原来的位置重新租赁开店。

在二十岁到四十岁的年龄段,惠原本是一名占卜师,以“白魔法占卜·月光小姐”的名头活跃于江湖。当时人气爆棚,甚至在杂志和电视等媒体上拥有多个常规节目或专栏。

然而这一切,都因为她的丈夫和助手搞婚外情,两人在酒店遭遇火灾被烧死的事情曝光而备受抨击:“还是占卜师呢,连自己的丈夫搞婚外情、会遇到事故死亡都预测不到吗?”最终惠的人气和名声扫地。与此同时,惠身上所具有的作为占卜师的能力,以及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的能力也消失了。

祸不单行的是,惠还发现丈夫投资失败的事情,又失去了所有财产。

帮助惠重新站立起来的是美咕咪食堂和在房地产租赁业大获成功的真行寺巧。真行寺巧是在惠的师傅—占卜师尾局与的庇护下长大成人的。

受到与的委托,关照着惠的真行寺,零利息借给了惠开美咕咪食堂的开店资金。而且,重新建起来的现在的这座新楼,房东也是真行寺。

惠也搞不明白,自己这个完全没有学习过料理、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为什么会突然想开关东煮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

总而言之,作为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开店,选择做关东煮是十分幸运的。不用说别的,关东煮的食材种类都可以从别的店里买到,只要做好汤汁,即便不会做菜,也能做起买卖来。

于是,惠得以与过去做占卜师的自己完全诀别,作为关东煮店的女老板,迈上了一段崭新的人生旅程。

时光飞逝,在经验不断积累的过程当中,曾经不会做菜的惠也厨艺渐长。店里增加了一些原创的菜品,她也能够做出一些灵活运用当季食材的特色菜了。

从原来的小店被烧毁,到重新开张的那段时间里,也是在真行寺的介绍下,她在新宿的一家小料理店里干了一阵领薪水的女掌柜的工作。后来在新店重新开张之际,她决定活用在那家料理店学到的经验,在吧台上摆上几种大盘料理。这些大盘料理受到了顾客们的好评。

顾客当中,既有在之前关店期间离去的常客,也有在新店开张之后开始光顾的新的常客。

虽然痛失多年来的老常客茅子和晋平会让她感觉寂寞,但是顾客的“新陈代谢”也是开店的宿命。惠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两人的模样,还有其他几位离去的顾客的脸。即使没有发生过火灾,大概客人们也是会慢慢更新的吧。

所以,惠对以前的店和顾客没有什么特别的留恋,对于新店和新顾客也并不抱有过多的期待。她打算顺其自然,接受一切变化。

“请问,老板娘,那个蟹面是什么东西啊?”

森尾沙耶香[5]看了看墙壁上贴着的手写海报—“十二月吉日起开始提供蟹面”,一面用筷子戳着眼前的“特色菜”,一面问道。

所谓特色菜,指的是熬过高汤的鸡架。美咕咪食堂的关东煮汤汁是用海带、木鱼花和鸡架来熬的。小火慢炖煮出的鸡架,无论是连在骨头上的肉,还是鸡肝等内脏部分,都软烂得像要融化了一般,也十分入味,扔了怪可惜的。一开始是惠自己吃的,后来撒上点盐和胡椒粉一尝,发现味道实在太鲜美。于是她便决定作为特别菜品,提供给想要吃的顾客。为什么是特别菜品呢?因为一天只限两名顾客享用。

自从小店重新装潢开张之后,除了盐和胡椒粉,根据顾客的要求,也开始提供柚子胡椒[6]了。沙耶香也是柚子胡椒的一枚忠实粉丝。

“嗯……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听完惠对蟹面的一番解说后,沙耶香吮着鸡架骨之间的肉,十分满意似的眯缝着眼睛说道。

“也要预订呢,因为数量有限。”

“就跟特色菜一样啊。嗯,行啊,如果到时候我要吃却卖完了的话,就是缘分不到呗。那就另择吉日再吃。”

沙耶香今年四十五岁,在新宿的一家综合医院里担任内科的护士长。她身材娇小,长相可爱,却又兼具一种与其身高长相不相符的威严。

自从机缘巧合,偶然在重新开张的美咕咪食堂现身以来,沙耶香便以每周一两次的频率过来吃饭了。听说她居住在距离美咕咪食堂步行十分钟左右的公寓里。

“回家做饭太麻烦了。”

不只是沙耶香,独居的职业女性,不,不只是女性,男性也包括在内,恐怕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这里又便宜又健康,还能让人体会到季节感,简直太棒啦!”

经常光顾美咕咪食堂的绝大多数顾客,即便没有这么说出口,但是他们心里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店里不仅有使用了当季食材的大盘料理和推荐菜,关东煮的食材也是十分用心地突出了季节感。夏季有番茄和芦笋,冬季有蟹面加芋头,等等。

而且,关东煮还是减肥餐。如果少点一些鱼糕,白萝卜、魔芋、魔芋丝、海带等的卡路里几乎为零。牛筋和章鱼也是高蛋白、低卡路里的食物。

不过,今天沙耶香点的小菜是鳕鱼子沙拉,推荐菜选的是奶汁烤鲑鱼和味噌酱煎牛里脊。看来,她大概是根本没有考虑减肥这件事吧。

“今天有什么酒啊?”

“七本枪和神龟[7],这两种酒都是热了喝得好呢。”

“哪种酒更适合我点的菜呢?”

“两种都适合的。虽然是日本酒,但是跟芝士啦、奶汁烤菜啦、牛排之类的,也都很搭配呢。”

“真的吗?那就来七本枪,两杯吧。”

“好的,谢谢。”

惠烫上酒之后问道:

“森尾小姐,在你们医院里,护士的制服也都是裤装吗?”

“嗯,我年轻的时候,护士们一直穿的是连衣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概从十年前开始吧,穿裤装的多了起来。”

沙耶香伸手拿起啤酒杯。

“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个问题呢?”

“昨天听几个顾客聊起来的。说是以前一谈起护士来,那都是白衣天使,可是近来去医院一看,护士们穿的都是带颜色的制服,而且下身穿的还是裤子,简直太颠覆印象了。”

沙耶香忍不住扑哧一笑。

“他们所谓的印象,不就是带情色意味的那种嘛。”

“没有办法啊,护士和空姐都是角色扮演类型中名列前茅的啊……虽然现在都把空姐叫作CA[8]了。”

这时候,入口处的拉门开了,走进来两位新的顾客。一位是四十五六岁的男性,一位是年近三十岁的女性。

“欢迎光临!请随便坐。”

两人迅速扫视了一圈店内,在吧台角落处的两个座位上坐了下来。

“请您从大盘中选一种小菜。”

惠简单说明了一下店里的料理,给两人递上了湿毛巾。

“要点儿什么呢?”

“是啊,考虑一下……”

明明店里除了他俩以外,只有一个客人,两人却好像是在压低声音说话一样。

难道是在搞婚外情……

即便不再是占卜师,可一看两人的样子,惠马上就能察觉。她若无其事地打量着这两个新面孔。

男人看上去还不错。虽然个头不高,但是形象还行,并不影响整体观感。可以看出来似乎是有一定地位的人,已经习惯对他人发号施令,受人点头哈腰了吧。换句话说,就是给人一种妄自尊大的印象。

女人身材苗条、身形娇小。化妆和服装也都比较朴素,一点儿都不张扬。那种说不上来的怯生生的样子,与其说是在害怕什么,倒不如说好像是因为对自己不够自信,所以不敢采取坚定的态度。

忽然间,惠感觉她有点儿像记忆中的某个人,可是又想不起来具体像谁。

“来两杯生啤。小菜要芝麻拌茼蒿和鳕鱼子沙拉。然后,关东煮要白萝卜、鱼肉山芋饼、油炸豆腐……”

男人一边看着手头上的菜单,一边点菜。

其间,女人百无聊赖似的观察着店内。

“神龟,要两杯热的。还有,再来一份拌乌贼肝。”

沙耶香晃了晃空了的酒壶。

“听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女人这么轻声嘟囔了一句,男人皱了皱眉头说:

“我可不擅长吃生的。”

“对,我记起来了。”

哎呀哎呀,好可怜啊……惠在心里小声说。

最近的乌贼捕获量明显减少,虽然在超市等地方有以刺身的方式在卖,但是看不到有卖那种用来生吃的整整一条的乌贼。今天惠在筑地场外市场好不容易买到了上好的乌贼,所以尝试着做出了拌乌贼肝。她虽然不会削生鱼片,但是会收拾乌贼。

刨开乌贼,剥皮(新鲜的乌贼很容易就能剥下皮来),将身体切成细条。取出肠子,拌上煮好的酒,用盐来调味。然后让它发酵一下,这样就可以做出腌乌贼了。不过,如果腌完用它来做拌乌贼肝的话,又会别有一番美味。撒上一点儿切碎的柚子皮,伴随着清爽的香气送进嘴里,这日本酒可就喝得停不下来了。

“……”

就着拌乌贼肝,喝着神龟的沙耶香,话都不说一句,只用鼻子轻叹了一声。她眼神迷离,进入了陶醉状态。

“拌乌贼肝跟腌乌贼完全是两码事啊。”

“感觉拌乌贼肝不是就着米饭吃的菜,毫无疑问是下酒菜呢。”

惠一面将那对男女追加的关东煮盛进盘子里,一面回答道。通过断断续续听到的对话得知,男人称呼女人为真帆,女人称呼男人为老师。

“我给东翔学院大学递交了申请书,可是还没有收到消息。”

“是吗?”

“他们说需要博士论文和读博以后写的五篇学术论文,用来审查资格。所以我就在便利店里复印好了。”

真帆喝光了玻璃杯里剩下的啤酒,神情看上去似乎是觉得不好喝。

“也许这次会失败啊。”

“不要那么早下结论。”

真帆难过地叹了口气。

“这种状态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不要急呀。你还年轻嘛。”

男人的话听起来像是事不关己似的,几乎感觉不到体恤对方的意思。

“走吧?”

一喝完第二杯啤酒,男人就催促真帆了。他转向惠这边,用有些傲慢的语气说:“结账。”

“谢谢您。”

惠刚从吧台里面递出账单,男人就从上衣里取出钱包,并向她索取发票。

惠从吧台里出来,走到男人身旁,再次道谢并递给了他发票。男人沉默着接过发票,收好钱包,率先走出了店门。真帆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后面。

说实话,惠愕然不已。男人在旁人看起来一副嚣张至极的样子,却连四杯生啤和两盘关东煮的一点小钱,都要让人开具发票。而且,还是带着女人出门的时候呢。

总而言之,那个男人并不怎么珍惜这个叫真帆的女孩啊。所以他才觉得没有必要在她面前要面子。

惠突然想起了真帆像谁。那是竹久梦二[9]描画的女性形象。虽然不是那种娇滴滴的感觉,但都给人一种倦怠、虚无的印象……

惠突然注意到沙耶香的关东煮盘子里已经空了。可是,她本人却不知何时陷入了沉思,手里拿着盛有神龟的酒杯,茫然地望向半空。

“要再给你盛一盘关东煮吗?还是来碗茶饭[10]?”

“嗯……啊,今天就先这样吧。麻烦结一下账。”

惠算好餐费,递给沙耶香账单时,她略显紧张地开了口。

“那个……老板娘。”

“怎么了?”

谁知,与此同时,四名年轻的上班族和两名中年女性走了进来。

“谢谢款待,再见了。”

沙耶香匆匆忙忙地站起身来,走出了店门。

惠虽然有点儿担心她,但是注意力却被新来的顾客占去了,没有来得及深思。

当天晚上,顾客们在十点左右全都走了。一天的工作结束得十分利落。惠刚刚将布帘和立式招牌收进店里,关上煤气阀门的时候,放在吧台一角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一看屏幕,上面显示着“真行寺”的名字。惠一按下接听键,耳朵里便传来一个粗鲁的声音:“我是真行寺。”

“承蒙关照。”

“明天下午两点,你能来趟总公司吗?”

“是西新宿那里吗?”

“总公司只有那个地方。”

真行寺经营的房地产租赁公司“丸真Trust”,总部设在西新宿的超高层大厦里最高的办公楼层。公司在东京都内各处都设有事务所。

“好的,我会去拜访的。不过,请问是什么事啊?”

“来了就知道了。”

真行寺只说完自己要说的就挂断了电话。此人一向如此。

他是惠从年轻时就开始交往的老相识了,对他的做派早已习以为常。不过,如果是第一次见面的话,恐怕会给人留下很坏的印象吧。惠一直深觉遗憾:明明他特别爱关照人、重情谊,要是对人再柔和一点就好了。

更何况,真行寺已经是年过花甲的人了,处事稍微圆滑一点多好啊。

惠一方面心里琢磨着这些,另一方面心情却非常激动。因为真行寺很少把惠叫过去。明天会发生什么呢?此时的她,内心的期待和不安交错。最终还是期待稍稍占了上风。

第二天,惠比平时打扮得更时尚,动身去了西新宿。身上穿的和服,材质是比平时在店里穿的更高级的捻线绸[11],发型也是顺道去美发店整过的。

坐上高速电梯上到第四十七层,整层楼都属于丸真Trust公司。正面的前台处坐着两名接待的女性。

“你好,我是玉坂,我和真行寺社长约好了两点见面。”

跟前台的人这么一说,负责接待的女性很快打通内线电话,进行了确认。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位年轻的员工说:“您这边请。”将惠带进了里面。

惠被带进了一个貌似接待室的地方。真行寺所待的社长室十分简洁,缺乏风趣。而这个房间却做了一番装饰,比如墙壁上挂着风景画,边桌上摆放着插有鲜花的花瓶,等等。

“让你特意跑一趟,不好意思。”

年轻员工离开之后不到一分钟,真行寺走了进来。他在房间里也戴着称之为“黑眼镜”更为恰当的深色墨镜,这是为了遮住他右眼眼睑处受伤留下的疤痕。

“没事,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话。”

惠点头施礼,再次抬头的空当,真行寺已在对面的沙发上落座。

“是这样的,两点半的时候,会有一位客人过来。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见一见。”

“什么?”

见惠一副不得其解的神情,真行寺苦笑道:

“实际上,我遇到了一点儿麻烦,需要对付一下。客人由我来应酬,你只管看着就行,不用说话。等客人回去以后,我想听听你毫无保留的意见。”

惠有点儿困惑。虽然不了解详细情况,但是真行寺似乎想让她评定一下客人。

如果惠是在过去作为占卜师活跃于世的那个年代,靠着天助神力,只需对方在自己眼前一坐,各种各样的情况她都会了然于胸。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此人所怀有的烦恼、所抱有的希望、所企图的不轨……

可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的惠身上已经不再具备那样的力量,只不过是一个第六感稍微好一点儿的女老板罢了。

“真行寺先生,很对不起。我想我可能帮不上您的忙呢。我已经没有以前的力量了。您不明白的事情,我也不会明白的。”

真行寺的眉毛微微上挑,眼睛从墨镜的边缘露了出来。

“我并不是希望你来占卜,你只需要发挥一下女人的直觉就行了。因为女人审视女人的眼光总是很严格的嘛。”

“客人是位女性吗?”

“而且还带着个孩子呢。”

真行寺有些不开心地皱着眉头。

“我说过不要带孩子来的,可是她死活不听,非要带过来。跟这种太过情绪化的人争论也没用,所以我没有办法,就答应了。明明我们要谈的话题完全不适合孩子听到……真是的,到底在想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刚才的员工探进脑袋报告说:“和您约好两点半见面的江川小姐到了……”

虽然距离两人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之多,但是真行寺还是让员工把人带进来了。

真行寺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惠落座的沙发旁边。

“现在开始,有一场小把戏就要上演了。虽然不是什么有趣的节目,你就好好地看个热闹,再告诉我你的感想好了。”

房门被完全打开,员工将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领了进来。这个女人四十岁前后的年纪,孩子有四五岁吧。两人虽然长得不太相像,可是这女人和孩子都十分貌美。

“感谢您百忙之中特意留出时间接待我们。”

女人深深地点头施礼道。不知是否经过了一番练习,孩子也模仿她的样子鞠了个躬。

真行寺和惠也一起点头施礼。

“来,请坐吧。”

真行寺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等女人和孩子落座之后,他自己也坐了下来。

女人身穿明艳的灰色西裤套装,脖子上配一条珍珠项链,一身高雅大方的装束。卷得很漂亮的栗色长发与轮廓清晰的面容十分搭配。尽管如此,她整个人显现的氛围却蕴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险恶。

女人似乎很在意惠的存在,不断地将视线游走在惠与真行寺之间,像是在诘责真行寺一样瞪视着他。不过,在端来茶水的女职员走出房间之前,她一直没有说话。

真行寺指了指惠,慢悠悠地开口道:

“这位是玉坂小姐,曾经住在美里小姐公寓旁边的房间。”

这番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介绍让惠仓皇失措,不过,她总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稳住了阵脚,朝女人点了点头:

“你好,初次见面。”

女人不知是不是在琢磨真行寺所言之意,目不转睛地盯着惠。

“这位是江川满小姐,美里小姐的姐姐。这位小朋友是美里小姐的孩子,名字叫?”

“叫大辉。”

名叫满的女人几乎是愤然回答的,然后追加了一句:

“他是美里和你的孩子啊,真行寺先生!”

惠大吃一惊,因为过于惊讶,差点儿叫出声来,被吓个倒仰。最后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自己。

真行寺依然是一副十分平静的态度,用沉稳的声音说道:

“江川小姐,我在电话里也已经说过,这件事绝对是一个误会。我和美里小姐既没有男女之间的关系,我也完全不知道她生过孩子。”

“太过分了,太不像话了!”

满突然声音提高八度,大声叫了起来。

“你是打算装傻吗?我妹妹美里已经去世了啊,把这个孩子一个人留在了世上。事到如今,她既没有办法申辩,也没有办法证明了。可是即使这样,你也不能就……”

满嘴唇哆哆嗦嗦地颤抖着,从包里取出一块白色手帕,轻轻按在眼角。

惠被眼前这场“把戏”的逼真程度震撼到了,只管盯着看,说不出话来。

“美里是发自内心深爱着你的。她一直知道你不想要孩子。所以,自从怀了大辉以后,就二话不说地离开,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抚养。美里的这种心情,你难道一点儿都没有觉察到吗?”

满身体前倾,接着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会要求你把孩子领回去,但至少希望你能和这孩子相认。如果你不认的话,那么就援助一点儿抚养费吧。”

但是,真行寺却完全不回话,只是端坐在那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对于真行寺没有反应的样子感到焦躁,满突然转向了惠,怒目而视。

“玉坂小姐,你要是住在隔壁的话,应该还记得吧?真行寺先生曾经去过美里的房间,对吧?”

惠用求助的眼神看了看真行寺,可是他没有给出任何暗示。没有办法,她只好转过视线,向满点头致歉道:

“对不起,我不太记得。虽然说是住在隔壁,但是我们的生活作息时间并不相同,我也经常不在家……”

“净撒谎!你是被这个人收买了吧?你倒是说啊,收了他多少钱?”

满几乎是要蹦起来揪住惠的架势。惠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一边,眼前看到了大辉胆怯的神情,内心猛然一惊。

“请稍微冷静一下吧。还有小孩子在场呢。”

“什么嘛!不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我可是因为你们撒谎才生气的啊!”

“江川小姐。”

真行寺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平静归平静,这声音中却充满了他身为凭一己之力在房地产租赁行业取得稳固地位的人物所有的气魄。这就足以让满闭上嘴巴了。

“玉坂小姐说得对。今天在这里再多说什么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咱们改日另选一个地方再面谈吧。对于你的要求,我也会充分考虑的。”

“你说充分,具体是多少钱?”

满当即有了反应,像虾虎鱼扑向了鱼饵一样。真行寺的一侧面颊上浮现出了讥讽的笑意。

“我会尽可能满足您的要求的。”

满还想继续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真行寺嗖地站起身来。

“今天麻烦您特意赶过来,非常抱歉。回去时请一路小心。”

惠也慌忙站了起来。满视线游走着,心神不定的感觉。她似乎在犹豫,是应该老老实实地离席而去呢,还是再稍微纠缠一会儿。

“请问,下次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呢?”

“明天我会让公司里的人和你联系的。”

“好的。”

满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那么就告辞了。”

她微微点头,拉着大辉的手走向门口。

等两人一走出房间,关上房门,惠便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

真行寺耸了耸肩膀,再次绕到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那么,你是怎么看的?”

“感觉一切都像是凭空捏造的。”

真行寺微微一笑。

“不愧是原人气占卜师。也就是说我的清白得到证明了。”

“跟占卜没有什么关系啦。那个孩子如果当真是你的孩子,我觉得你是绝不可能让对方生养,自己不管的。”

真行寺再次微微一笑。那是一种不由得流露出内心真实想法的笑容。

“能够得到你的信赖,深感荣幸啊。”

“这点儿程度我还是了解的。毕竟我们是交往了三十多年的老相识嘛。只不过,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藏着一个真正的私生子呢。”

“私生子就谈不上了,因为我连一个私藏的对象都没有呢。”

真行寺的幼年时代十分悲惨。一家人举家自杀,只有他一人得以生还。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起悲剧的后遗症,他至今没有结过一次婚。

但是,好在受到了惠的师傅尾局与在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悉心庇护,最终他年纪轻轻就成了一位成功的实业家。真行寺不忘从与那里受到的恩惠,继承了她的遗志:“希望你能站在不幸的孩子们这一边,帮助那些努力着却很贫困的年轻人。”

所以,他不可能做出使孩子不幸的行为,更不会做出那种对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孩子置之不顾的残忍事吧。惠心里是这样想的。

“不过,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呢?”

惠重新询问道。

“即便是对方找碴儿,素不相识的人应该也没法这样找麻烦吧?你能想到什么线索吗?”

真行寺跷着二郎腿,倚靠在沙发上。

“能想到那么一点儿。”

“是什么?”

“刚才那个女人的妹妹,江川美里。我曾经在金钱上资助过她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是包养关系吗?”

“不是的。如果有过那种关系的话,不管那个孩子是不是我的,我都会不遗余力提供经济援助,直到他长大成人。”

惠毫不怀疑他的话的真实性。惠自己跟真行寺从未发生过一次男女关系,但是迄今为止,她每次濒临危机的时候,真行寺都给予了她莫大的帮助。一切皆是因为去世的尾局与留下的羁绊。

“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了。美里曾经在银座的Camellia[12]打工,做女招待的工作。”

Camellia是位于银座丸真大楼的一家超高级俱乐部,自创业以来已经有二十五年以上的历史了。老板娘朝香椿过去和真行寺好像是情人关系。

“碰巧有一次我去的时候,她来我座位上陪聊了。她说常规结伴出行日自己没有顾客,不知道怎么办,于是我就决定跟她一起去了。说实话,她给我的印象不太适合做女招待。长得倒是挺漂亮的,头脑也挺聪明,但是不太擅长社交,性格有些阴郁。

“在结伴出行前,我们两人一起在寿司店里吃晚饭的时候,美里跟我透露说,‘我想当营养师,现在在积攒去专业学校学习的学费’。

“具体细聊以后发现,她的那个想法好像并不是随随便便想一下的,而是连筹备资金的计划都已经做好了。我觉得,如果已经确立了未来的目标,那么尽早开始学习是最好的。所以,我就替她垫付了入学相关费用和学费。”

真行寺提出要援助美里时,美里十分惊愕,拒绝道:“不行,我怎么能从素不相识的人那里接受这番好意呢?”

真行寺说:

“上次和今天这次加在一起,我们已经见过两次面了。一起吃过饭,还喝过酒。这样的话就不能说是素不相识了。而且,你不要误会。我可没说要‘送给你’,说的是‘借给你’。等你能够独立了,就努力工作还给我。每个月只还你能够承受的金额就行。我提出的这件事不是什么‘好意’,而是‘借贷’。”

最终,美里接受了真行寺的建议,辞掉Camellia的工作,进了专业学校。

“入学后,她每个月都会写封信过来,汇报一下自己的近况。听说她在两年的学习过程中,每天从早到晚拼命学习,最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毕业后,在学校的介绍下,去某个公司的员工食堂就职。她给我来信说,因为要积累三年的实际工作经验才能取得管理营养师的国家资格,所以她那时为了备考而努力学习着……

“她工作了以后,虽然每个月还款数额不多,但还是把我借给她的钱都还上了。五年前,她也曾经来过一封信,报告自己的情况,说是通过管理营养师的国家考试了。然而,从那以后不久,就杳无音信了。

“她一直居住的公寓也不住了。我让我的员工调查过她搬去了什么地方,却没有查到。”

真行寺突然叹了口气。

“那时候我心里一直在想,不管她在哪儿,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了。谁能想到会去世了呢!太可怜了。”

“什么时候去世的?”

“半年前。听说是遭遇了交通事故。”

惠瞬间哑然失声。一想起大辉那副胆怯的神情,她就开始痛心。那是一个半年前刚刚失去母亲的年幼的孩子……

真行寺放下跷着的二郎腿,挺直后背坐端正了。

“我比较关心的是那个叫大辉的孩子。虽然是被莫名其妙地找了碴儿,但是,如果那真是美里的孩子,我就不觉得他是毫不相干的外人了。我希望他将来能过得幸福。”

真行寺正脸看着惠。惠感觉到了墨镜背后凝视着自己的视线。

“你只告诉我一点就行。大辉当真是美里的孩子吗?”

惠轻轻闭上了眼睛,黑暗中浮现出了大辉和满的面容。那两人之间……

“看不明白,但是我觉得不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怎么说呢,两人之间没有多少相通之处。”

“是吗?”

真行寺紧闭双唇,抱着胳膊。

“那个叫江川的,是什么人呢?”

“她在市区开一家婚姻介绍所。好像说过叫什么‘结花’。”

“那是家正儿八经的公司吗?”

“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只是见过他们在报纸上打的广告。”

“光凭这些是很难判断的……不过,即便公司是正经公司,江川满这个人也不是个正儿八经的人。你想嘛,做个DNA鉴定一下子就会暴露的事情,居然还那么虚张声势地想来骗钱,一般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说到这里,惠突然反应了过来。

“真行寺先生,为什么一开始不提出来做DNA鉴定呢?那样的话,我想对方就会老老实实地退下的。”

“我没想那么做啊。如果真那么做的话,孩子就会受伤的。当然啦,今天这种情况,想必那孩子已经感到很受伤了。”

惠想起了大辉。满应该就是大辉母亲的姐姐。那个刚失去母亲不久的孩子,是否意识到了自己被亲姨妈利用成为敲诈的道具呢?

“好可怜啊,不过,最终那孩子也只能跟着那个女人生活吧。毕竟是亲姨妈嘛。”

惠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

“你不会是想收养那孩子吧?”

“怎么可能。”

这下,真行寺也皱起了眉头。

“估计那个女人打的如意算盘是想让我付抚养费。即便DNA鉴定证明不是我的孩子,她也会千方百计地耍赖吧,比如会说,‘既然你和我过世的妹妹有过肉体关系,那就有一定的责任’。”

“你要付抚养费吗?”

“才不会呢。给她一笔钱的话,那孩子是拿不到的,只会全都到那个女人的腰包里去。很难保证那个女人在钱到手之后不会把孩子扔到福利院,而是留在自己身边抚养。”

然后,考虑了几秒钟之后,真行寺再次开口道:

“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每个月定期付一笔抚养费,一直支付到大辉长大成人。而且作为支付这笔钱的条件,每个月我一定要亲自见一见孩子,确认孩子的成长情况。这样可以避免孩子被虐待或者没人管的问题发生。”

惠深深地点了点头。

“太对了!我觉得这个办法很好。”

“只不过……”

真行寺仿佛十分为难似的扭曲着嘴巴。

“我不擅长跟孩子打交道。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想到要怎么打发时间,就感觉头疼。”

“我有一个好想法!”

突然一念闪过,惠不由得稍微坐了起来。

“这样吧,你们每月一次来我店里见面。在开店前的时间来,两个人一起吃一顿关东煮怎么样?小孩子都喜欢吃关东煮,所以时间什么的不用在意,一眨眼就会过去。”

真行寺依然是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不过大概一点点改变了想法,开始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了吧,他的面部表情逐渐缓和下来。

“说的是啊……”

“好嘛好嘛,就这么办吧。提前一天给我打个电话,我就会准备好的。也不需要你付钱啦。”

真行寺脸色一变,不高兴地说道:

“算了吧!吃那么点儿寒酸的东西,还要感恩戴德,我可受不了。”

“也有贵的食材啦!下个月开始会有蟹面,敬请期待。”

惠笑着答道。

“啊?是真的吗?”

优菜筷子上夹着的鱼丸差点儿就要掉了。

“太厉害了!你这儿不就是婚活Power Spot[13]嘛!”

“之前在网络上有人投稿,结果便有相信确有其事的三位女白领赶了过来……来了一看,说,‘完全没有什么帅哥嘛’,气呼呼地就走了。”

优菜有气无力地哈哈一笑,将鱼丸扔进了嘴里。

刚开门不久的店里,只有优菜一位客人。于是,惠给她讲了讲曾经和茅子也是朋友的两位女性常客及其知己好友,三人都相继结婚了的故事。

“总而言之,结婚这件事,一旦定下来,进度就会很快,眨眼间就把婚给结了。”

“你说的这些女客人,一直有在进行婚活[14]吗?”

“我想想……加入婚姻介绍所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位是在那里半年就找到另一半,结了婚。而另外两位加入婚姻介绍所好多年都没有找到,最后是跟在别的地方认识的人结婚了。其他人也不能说是主动去婚活,而是偶然遇到了自己的结婚对象吧。”

“哦……原来还是缘分的问题啊。”

优菜把筷子伸向了当天的一道推荐菜,芝麻菜沙拉。这道菜虽然只是在生的芝麻菜上浇了橄榄油和醋,撒了芝士粉而已,却正因为没有多做什么其他的加工,保持了新鲜芝麻菜清爽的微苦和咔哧咔哧的清脆嚼头。

“喝点儿什么酒呢?”

“雪之茅舍[15]怎么样?这个酒推荐你喝冰镇的。它既跟关东煮很搭配,又很适合在吃鱼白橙醋、醋牡蛎的时候喝哦。”

“那就来两杯冰镇的吧。”

今天的推荐菜还有醋牡蛎、鱼白橙醋、炸土豆肉饼、黄油蒜烤花菜。优菜还点了一盘鱼白橙醋。

大盘料理有南瓜沙拉、炒牛蒡丝、西班牙风味煎蛋卷、奶油煮芜菁腊肉和凉拌菠菜这五种。

虽然都是纯手工制作的,不过惠今天的得意之作还是南瓜沙拉。里面加了奶油芝士、酸奶和葡萄干,用一点点蜂蜜补充了一下甜味。这道菜与其说是沙拉,感觉更像是甜点。美咕咪食堂里没有甜点菜单,所以,有这么一道美味便拓展了新的领域,十分不错。

“优菜小姐,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过,作为一个亲眼看着一对对恋人成功走入婚姻的人,我想说一句,如果你希望邂逅新的缘分,报名婚姻介绍所也不失为一个便捷的好办法。”

“老板娘也是这么认为吗?”

优菜听了,并没有不开心的样子,率直地这样问道。

“是的。之前你在这里见过的那位茅子女士,她曾经一直在为她女儿的婚活努力呢,好像因此还调查了几家婚姻介绍所。她经常深有感触地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遇的地点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寻欢场所遇到的人也就是玩玩,在工作中遇到的人通常也仅限于工作关系。所以,如果在男女双方都以结婚为目标来考虑的婚姻介绍所相遇,成婚率是最高的’。”

“也许说到点子上了呢。”

惠把倒有雪之茅舍酒的玻璃酒瓶和杯子放在了优菜面前,接着给她递上了一盘鱼白橙醋。

优菜就着鱼白橙醋,悠然地品了一口雪之茅舍。她噗哈一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杯。

“老板娘,你知道配对交友软件吗?”

“不知道呢,那是什么?”

“相当于手机上的相亲网啦。”

优菜有点儿羞涩地噘了噘嘴。

“其实呢,我已经在用了……从上周开始的。”

她从放在吧台下面的包里取出手机,将屏幕转向了惠那一边。在排列得密密麻麻的应用程序当中,有一个显示着“Twin”的logo。优菜用手一点,出现了新的画面。乍一看,就像是LINE[16]的对话界面。

“这样可以在这上面互发信息,要是通过对话感觉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可以线下见面聊聊。不过我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惠半是惊讶、半是佩服地重新看了看画面。

“我不知道有这个呢,现在真是好方便啊。”

“听说在美国,每四对结婚的夫妇当中,就有一对是通过这种配对软件认识的呢。”

优菜将手机放回了包里。

“不好意思啊,我问一个非常无知的问题,请问这个和那种‘交友网’有什么区别呢?”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交友网’总让人感觉那种随便玩玩的人或者犯罪之类的勾当、虚假信息很多,给人印象很不好。但是,婚恋配对软件却是为认真寻找恋人和结婚对象的人们开发的系统,所以在安心程度上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原来如此。”

但是,惠依然怀有疑问。

“我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在注册这个软件的时候,需要进行资格审查吗?”

“我注册的时候,系统提示要核查护照或驾驶证。据说是为了保证没有年龄欺诈。而且这些证件上都带有照片,是不是本人也会一目了然。”

优菜注册的网站据说每个月需要交费四千日元左右。信息数量没有限制,随便发。

“这个比婚姻介绍所便宜好多,而且,自己在积极参加婚活这种事也不会被周围人知道,我觉得挺好的。”

听她这么一说,惠也觉得的确如此,有了更多理解。比起加入婚姻介绍所,这个做法又便宜又方便得多。

但是,没有第三者的参与,仅仅一对陌生男女直接见面,不可否认会有一定的危险性。即便同为婚姻介绍所的会员,也可能存在遭遇学历、履历造假,或者其他欺骗行为的危险。

“优菜小姐,我对这个配对软件很感兴趣啊。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悄悄给我讲一讲你在这里面实际上遇到过什么样的人啊?”

“可以啊!”

优菜当即欣然同意。

“其实,我可听过老板娘你的一些传闻呢。你以前是很厉害的占卜师,对吧?”

“没有很厉害啦,只是以前做过而已。总计做了二十年的时间吧。”

现在的惠,已经可以无所顾虑地回答这种问题了。

“那么,我就汇报一下自己的经历,你从占卜的角度给我提点儿建议吧?比如这个人容易拈花惹草,还是不要接触为好,那个人有水难之相,靠近水池太危险了之类的。”

惠忍不住要笑出来了。可是优菜却两眼放光,连表情都明朗了起来。

“没问题,交给我吧,尽全力为你服务。”

“太好啦!”

优菜举起斟满雪之茅舍的杯子,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当天最后一位进店里的是沙耶香。她是快十点左右进来的,此时其他客人都已经准备要回去了。

“今天有一个人缺勤了,所以我一直加班到现在。幸好明天可以休息了,还好。”

不知是不是连续工作太过辛苦,沙耶香眉间的竖纹十分突出。

“辛苦啦。你是今天的最后一位客人,我来赠送一点儿你喜欢吃的吧。”

“多谢哦,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先来杯啤酒吧。”

沙耶香就着生啤,快要吃完西班牙风味煎蛋卷的时候,其他客人都已经回去了。

“嗯……我看看今天的推荐菜……”

沙耶香将视线投向黑板。醋牡蛎、鱼白橙醋和炸土豆肉饼都已经卖完了。

“人气旺的料理总是很快就卖完了啊。”

沙耶香自言自语般嘟囔着,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寂寞。

“来一盘芝麻菜沙拉,再来一份南瓜沙拉和奶油煮芜菁腊肉。”

“芝麻菜就免费送你啦,反正明天也没法用了。”

“不好意思啦。”

沙耶香点了三道关东煮,两杯雪之茅舍酒。

“你上次是不是有话要说?”

惠一边往吧台上摆盘,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

“嗯,算是吧。”

透过拉门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道路。

“请稍等一下。”

惠从吧台里走出来,将外面立式招牌的插头拔了下来,然后把墙上挂着的“营业中”的牌子翻转过来,挂出“准备中”的字样。

“好啦,今天营业就到此为止吧。我也来喝一杯。”

惠返回到吧台里,取出自己用的酒杯,倒了一杯雪之茅舍,与沙耶香对面而坐,一起干了一杯。

“你知道护士的平均寿命是多少岁吗?”

沙耶香的问话有点儿唐突。

“……多少岁呢?好像听说过不太长。”

“六十三岁啊!”

“哦!”

日本女性的平均寿命是八十七岁,与这个数字相比,护士的寿命确实很短。护士要上夜班,过度劳累,工作压力也很大。大概是为了缓解压力的缘故吧,据说她们中间抽烟喝酒的比例很高。也许是这些原因综合所致,缩短了护士的平均寿命。

“也就是说,我也许只有不到二十年的活头了。”

“怎么会……”

沙耶香现在的健康状况看起来还不错。但是,谁也不知道二十年之后会怎样。

“所以,我总觉得挺空虚的。难道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孤零零地死去吗?”

“这么下断言太早了吧?今后遇上一个合适的人结婚,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啊。”

“不可能了,我知道。”

沙耶香的视线,从空了的玻璃酒杯移向了隔着吧台、在对面而坐的惠。

“大约是在五年前吧,我就明白了这一点。自己再也不会遇到什么喜欢的人,不会像从前一样对谁心动了。今后只会重复着与前一天同样的生活,就那样慢慢地老去、死去。”

“我听说护士很受欢迎啊。只要别太介意对方是否结过婚,我觉得很容易就能找到对象吧。”

惠明明不是在说什么笑话,可是沙耶香听完,却夸张地大笑起来。

“找护士再婚的净是些老头子。他们想要的是优秀的护理员。为了给别人处理大小便而结婚,我还不如自己这样一个人生活呢,可以无拘无束、无所顾虑。”

沙耶香全身上下被一种无所适从的孤独感包围。那是一种灰蒙蒙的、宛若咀嚼沙子一般的孤独感。至今为止一直给自己的内心盖上盖子,封闭了好久的情感,在跟惠两人独处的时候,如同雪崩一般盈溢了出来。

惠感觉胸口一紧,曾经的她也品尝过跟沙耶香同样的心境。

“沙耶香小姐,咱们去婚活吧。”

沙耶香惊讶地张大嘴巴,重新看了看惠的脸。一副过于惊讶,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如果是磁铁的话,只需要放在那里,就会自动把铁吸过来。但是,人并不是磁铁,只是放着的话是不行的,必须主动出击。”

沙耶香依然沉默不语,目不转睛地盯着惠。她的脸上浮现出不知是难以置信还是疑虑重重的神情,眉间的竖纹愈发变深了。

“你知道配对交友软件吗?”

“那是什么啊?”

“是手机上的婚活应用程序。经过简单的身份验证之后,每月付四千日元左右,就可以注册会员。听说会员数量多得很,很容易遇到约会对象。看到感觉还不错的人,可以进行邮件交流,如果合适就实际见个面认识一下。感觉好的话,可以再约下次见面,不好的话就换下一个人。你不觉得这样的方式很好吗?”

惠讲的全都是刚从优菜那里听到的,现学现卖,但是她讲得非常卖力。得到一个好的人生伴侣—总而言之,对于现在的沙耶香来说,感觉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办法能拯救她了。

“这比起去婚姻介绍所登记要简单,也便宜,而且最大的好处是自己忙活找对象这件事不会让周围的人知道。听说在美国,每四对夫妻就有一对是通过配对交友软件认识的。试一试也不会损失什么的啦。不喜欢的话,取消注册就可以了。”

沙耶香眉间的皱纹依然很深。

“你不会是那种软件的销售员吧?”

“怎么可能!”

惠俯视着沙耶香。

“这是我今天听一个顾客说的。她说她开始进行这种婚活了。我觉得这是一种适合现代社会的崭新的相识方式,十分感慨,所以在想是不是也会适合你呢?”

惠缓缓地、一字一句,又充满真情实意地继续说道:

“我并不认为只有结婚才是女人的幸福。但是,如果能幸福地结婚,我觉得也是非常棒的一件事。身边有一个能跟自己同甘共苦的人,欢乐就会增倍,痛苦就会减半。为了寻找这样的伴侣去做一点儿努力,既不是什么无用功,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反而是那种一面内心有所追求,一面却又放弃努力的做法,才是在浪费生命。”

沙耶香低下了头,她再次抬头看向惠的时候,眉间的皱纹变浅了。

“我有一点没想明白,那个应用软件跟交友网又有什么不一样?”

“问到点子上了。”

惠脸上浮现出了会心的笑容。

“这也是我比较在意的地方呢。虽然跟我提这件事的客人说,只要是登录那种经过资格审查的网站就没问题,但是毕竟难以做到全面审查啊。”

果然如此……沙耶香似乎刚要说出这句话,惠就截过话头,接着说道:

“所以,我有个建议。”

“是什么?”

沙耶香再一次张口结舌,不过这次是一种被吸引住而着了魔一样的神情。

“我以前曾经当过占卜师。虽然不做这行已经十多年了,但是以前的技术和直觉并没有钝化。如果你能跟我讲一下你遇到的对象的情况,我可以帮你占卜。比如对方是认真的还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思,是骗财骗色的家伙还是想贩卖人体器官的罪犯。所以,你就权当自己坐上了一艘大船,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尝试一下吧。”

惠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她知道如果不这么说的话,沙耶香就不会去尝试婚活。而要拯救现在的沙耶香,让她进行婚活是必需的。

即便最终找不到好的伴侣,热情饱满地投身婚活的时间,也不会把沙耶香的人生导入不好的方向。至少能帮助她跨越过眼前这段最艰难的时间。

“怎么样啊,沙耶香小姐?”

此时,沙耶香的脸上展现出惊异的神色。

“啊,难不成……”

她抬起食指,指着惠的脸说:

“你就是月光小姐?”

“答对了。”

随着椅子“嘎啦”一声,沙耶香猛地站了起来。

“我曾经是您的粉丝啊!哇……简直难以置信!”

她激动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惠的右手。

“拜托了,月光小姐!我会加油的。”

沙耶香的表情大变,激动得满面红霞,脸色也明亮了起来。

“谢谢,我会尽全力支持你的。”

是的是的,要的就是这个表情,人必须以这样的表情活着才行……惠在心里自言自语道:“我也要努力,帮优菜小姐和沙耶香小姐找回她们明艳的笑容。”

当天晚上,结束营业的美咕咪食堂,直至深夜依然亮着灯。


[1]2018年10月初,日本最大的海鲜市场—筑地水产市场搬迁至3公里外的丰洲,而原来的筑地场外市场继续留在原址。

[2]田酒是由日本青森县的西田酿酒店制造的高端清酒,属于纯米酒。国权也是知名的日本清酒品牌。

[3]“欧巴桑”为日语“おばさん”的音译,指阿姨、大妈。

[4]日本有一种叫作“girls bar”的地方,是一种可以隔着吧台跟女调酒师聊天和喝酒的新式酒吧,定位在一般酒吧和陪酒女郎店之间。消费价格合理,深受上班族欢迎。

[5]原文角色名写为“さやか”,可译作“沙耶香”。

[6]这是一种用柚子皮、青辣椒和盐研碎后制成的混合调味料,是日本九州地区特产。相较于味噌、酱油等传统调味料,其历史较短,日本人在约50年前才开始使用,近几年才在日本全国广泛推广。虽然叫作“胡椒”,但完全没有胡椒成分,因为九州方言中自古将辣椒称为胡椒。

[7]七本枪和神龟都是日本酒知名酿酒厂牌。七本枪酒厂位于琵琶湖,有500多年历史,以古法酿酒;神龟酒厂是从1987年以来,日本第一家转型为专酿纯米酒的酒厂。

[8]CA是日本航空公司如JAL和ANA对Cabin Attendant的简称,但是在其他国家,CA并不是对于航空公司客舱乘务员的通用表达。

[9]竹久梦二(1884-1934),本名竹久茂次郎,日本明治和大正时代的著名画家、诗人,有“大正浪漫的代名词”“漂泊的抒情画家”之称,其画作深受鲁迅、丰子恺喜爱。他以创作美人画闻名,作品被称为“梦二式美人”。

[10]茶饭是日本一种独特的米饭料理,指用茶水加盐或者用水加酱油、酒焖的饭。

[11]一种丝织品,以蚕茧抽丝捻织而成,在日本多用于制作和服。

[12]在《婚活食堂1》中出现过的夜总会。

[13]Power Spot可以解释成气场或能量磁场(Energy Spot),指的是具有眼睛看不到的特殊力量的场所,充满灵性力量之地。它是伪科学的一种说法,但日本人很流行拜访这样的地方。

[14]“婚活”就是以结婚为目的而进行的一切活动,最早是由日本社会学家山田昌弘提出的名词。这些活动对内包括参加化妆、健身或沟通等课程,对外包括积极相亲、约会交友等。如今“婚活”的形式越来越丰富,可以说它表明了现代男女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像找工作积极推荐自己,主动创造收获稳定伴侣关系的良机。

[15]知名的日本酒酿酒厂牌。

[16]LINE是日本人常用的即时通信软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