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辰雪初见
黎明之下，金色的晨曦刚刚露出，云江镇已有几户人家零星点亮了烛火，黄色的烛光透过窗户，显得格外温暖。
跟往日不同，今天的小镇人起得比平时早了许多，当太阳还未完全露出笑脸，小镇上已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洛青雪此刻也和其他人一样，早早就来到小镇中央，等待着什么。
她手握一把细长漆黑的剑，一袭紫衣干净利落，头上一根白玉珍珠竹叶簪穿髻而过，其余发丝服帖地落在肩头，整齐又清爽。
虽然站在人群里，但她脊背挺得笔直，面容清冷，一看便知是宗门修行之人。
小镇中央有个巨大的环形舞台，是这几天才搭起来的，四周装饰着奇花异草和红绿彩绸。
人群越聚越多，一阵骚动过后，有人喊了句：“若梅来了！若梅来了！”
众人骤然为之疯狂，呼声震天。
原来大家都在等一位名叫宫若梅的舞伶，传言中他的舞艺天下第一，这次来云江镇，是为了参与鸾凤会的舞艺选拔，这样就有机会拜入宗门海韵阁，专注修习舞道。
循声望去，一位黑衣舞伶正从圆环中心缓缓升起，直到与地面齐平才停住。
他修长的身材在一袭舞衣中若隐若现，墨发随风舞动，手握一把红色绸扇。
琴声渐起，他回首转身，将红扇举过头顶，接着轻点脚尖，像一只小鹿，从舞台这一端跳到另一端。
衣袂飘飘，青丝如绸，他刚轻盈落下，又一跃而起，再于空中旋转着飘回来，最后像一片黑羽飘落在地。
他宛如万里琼花中的一株墨色寒梅，绽放着红色花蕊，惊艳四座。
琴声渐息，他侧立于舞台中央，利落地将手中红扇竖起，半遮面容，衣衫随风而动，宛如掉落人间的一片乌云。
洛青雪的面容依然清冷如初，她望着眼前这片乌云，早已不自觉地走到最前面。
现在，她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样子：长长的双眉弯向耳边，漆黑的眼眸缓缓扫视众人，薄唇微张，像是要喊出声来，却又静默如夜。
他的下巴线条柔和，他的嘴唇暗红如血，他竟像极了她心中之人！
尤其是那双暗含秋水的桃花眼，除了那个人，她再没见过比这更美丽的眼睛。
是你吗……真的是你？
她杏眼圆睁，柔唇微张，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就要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然而，当宫若梅的目光扫过她时，眼神却冷若冰霜，与看其他人别无两样。
洛青雪如坠冰窟，不……他的心是温暖的，绝不会这样寒冷。
就算那时他未曾见过她的模样，也不该有这样的眼神，这不是他！
想到那年他翘起的嘴角，再对比眼前之人的冷漠，失落感如海啸一般，彻底冲灭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或许她本就不该有所期待，这样就不会在失望之后还期待下一次。
绝望如洪水一般，将她卷向十年前，那个冬日清晨。
---
十年前，她刚满十四岁，也刚刚从啸云宗逃出来。
啸云宗是魔教之首，拥有大批啸云杀手，而洛青雪就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同时，她也是宗主的继女，但两人早已闹得水火不容，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为了报复继父的打压，她谋划许久，终于在一个深冬的黎明之际，盗取了镇宗之宝——雪叶剑，想去砍下他的脑袋！
但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根本算不过那老狐狸，被抓了个正着！
为了保命，她只能携剑逃跑……
寒风凛冽，飞雪无情，从逃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亡命天涯的准备。
所以，在她逃出来的这三天里，她已不分昼夜地经历了五波追杀，刚刚才解决了第六波。
鲜血顺着漆黑的剑身滴落雪中，整齐的轨迹形成一串红梅，开在她的脚边。
此刻，她收剑入鞘，仰头看着漫天大雪，怀中紧抱着一个包裹，里面放着她盗剑之前偷偷拿出来的烙饼。
虽舍不得吃，可再坚强的意志也抵不过饥饿，不过三天，七张烙饼只剩下一张半。
她想打只兔子，却连一根兔毛都见不到，这可怎么办？
转念一想，无论怎样，还是先赶到云江镇，填饱了肚子，再说别的。
于是她稍作休整，继续持剑前行，刚出发没多久，忽听前面有叫骂声。
难道又是来杀自己的？搞暗杀还弄出这么大动静，这很不正常。
她本能地握紧手中的剑，探寻过去。
走了一小段距离，就见到纯白的雪地里，竟有一群破衣烂衫的小乞丐正围着一个黑衣少年。
一个高个子乞丐正猛踢他腹部，吸着鼻子骂着：“你居然跑来偷我们的食物！我以前没见过你，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怕不是个野种吧？”
“肯定是你爹娘不要你了！”一个光头小乞丐大声笑道，“你是你娘跑去和别人生的！”
小乞丐们都张着大嘴跟着疯狂起哄。
黑衣少年忽然猛地抬头，顶着一脸鲜血，发狂般对着发声的方向狠扑过去！他闭着眼睛，踉跄之间胡乱扑到一个人的小腿，张嘴就咬！
“哎哟！”被抓住的小乞丐倒地大叫，“狗杂种敢咬我！”说着用另一只脚猛踹他的身子，又抓住他的衣服、头发拼命撕扯！
见状，其他乞丐也一拥而上！
洛青雪躲在一棵大雪松后面默默观察，她仔细看了看那黑衣少年。
他比自己高，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又见他眼皮青紫，鲜血从眼角顺着脸颊流到衣服上，估计是刚被这群乞丐打伤的。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免得暴露行踪，但他们恃强凌弱，以多欺少，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而且她发现，这个黑衣少年无论如何被打、被踹，哪怕头上已鲜血淋漓，他那狠狠咬下去的嘴巴就是死死咬住不放！
洛青雪还是决定再观察一下，于是歪嘴一笑：呵！这小子倒是有骨气，不知能坚持到何时？
正津津有味地看戏，就见那少年双手已被反扣，头被按在地上，侧脸贴着地面，身下的一摊血迹正逐渐扩大。
高个子乞丐一脚踢到他左脸上，少年的身子顺势飞起，在空中迅速划出一道弧线后摔在了地上。
他登时口鼻流血，动弹不得，几乎气绝。
呦！还是个练家子呢！既如此，本姑娘就容不得你如此嚣张！
洛青雪将包袱藏在雪松下，用枯枝和积雪覆盖好，抄起雪叶剑，一个轻功飞了过去！
高个子乞丐正欲再上前，却忽然被人踹倒在地，其他乞丐也都在眨眼间就被人打趴下了！
洛青雪轻功落地，像一个护盾在那黑衣少年身前站定。
高个子乞丐见来人比自己矮，瞬间硬气起来，张牙舞爪大喊着：“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敢管小爷的事？”
洛青雪冷笑：“你管我是谁！本姑娘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群杂碎欺负他一个！”
那乞丐本想再骂几句，但他连嘴都没来得及张开，就见一把漆黑的剑已抵住自己的咽喉，剑身冒出的黑气让人毛骨悚然。
“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你们！”洛青雪威吓道。
那乞丐一怔，拔腿便跑！其余的人一见他跑了，也都一窝蜂跟着跑了。
洛青雪懒得去追，只迅速收回剑，低头见那黑衣少年蜷起的身子正瑟瑟发抖。
他紧闭双眼，口中鲜血直流，却依然紧攥着拳头。
“你别怕，他们已经被我打跑了。”
少年听到她这样说，才微微松开手。
“你能站起来不？”洛青雪问。
少年点了点头，努力用胳膊撑起哆哆嗦嗦的身子，摸索着雪地，好不容易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的黑衣上都是脚印，袖子已被扯破，露出了胳膊上满满的瘀伤。
刚才真应该杀了那帮乞丐！
洛青雪沉着嘴角：“你站着别动，我看看你的伤。”
少年没有说话，乖乖站在原地，凭感觉转身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的眼睛肿胀青紫，内外眼角都还在流血，本该白嫩的脸蛋儿上留下数条鲜红的血痕。
洛青雪柳眉微蹙，快速撕下自己脏兮兮的一片衣角，随便拍了两下灰尘，给他擦了嘴角的血迹，包扎了眼睛。
“谢谢姐姐……”宫辰轻轻道了谢，还在不断抽泣。
“哭什么？你不还活着呢吗？”洛青雪嫌弃地撇撇嘴。
宫辰慢慢停止了呜咽。
“姐姐的救命之恩，辰儿来日一定报答！”他伸出双手，在空中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到。
“我在这儿呢。”洛青雪将自己的衣袖放进他手中。
宫辰顺手抓住，身子依然摇摇晃晃站不稳。
洛青雪看着他瘦弱的身子，想到刚才小乞丐的话，猜想他八成是饿坏了，结果去人家地盘偷嘴吃被抓住了。
于是她嘴角微微上挑道：“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她将衣袖抽出，迅速转身过去把包裹挖出来，拿出半张烙饼放在他手中。
“快吃吧。”她道。
宫辰接过半张饼，大口吞嚼，鼓鼓囊囊的小嘴巴念叨着：“姐姐，你真是个好人！”
洛青雪心道：我不过打了几个地痞乞丐就说我是好人？
她顿觉这孩子有点傻，冷哼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宫辰听了，停下嘴里的咀嚼，快速吞咽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能不能收辰儿做徒弟？”
“啊？”洛青雪的眉毛瞬间拧在一起，“你说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她下巴都快掉了。
却听宫辰认真道：“辰儿想跟着姐姐你学本事，这样以后辰儿就能保护自己了！”
听他说完这句，洛青雪才缓过神儿来。
她呵呵冷笑几声：“臭小子你做梦呢？我不可能收你为徒，这半张饼我都是冒险给你吃的，你吃完赶紧走！别耽误我！”
宫辰一听，竟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苦苦央求：“好姐姐，求求你带我走吧！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了，一步都不敢走……”
“起来！你刚刚的骨气呢！”洛青雪没去扶他，只嫌弃地看着他。
宫辰央求道：“姐姐，求你了！我一路走来一直被人欺负。如果我能学会姐姐的本事，哪怕是一点点，便再也不怕他们了！求求姐姐教我功夫吧！”
“我身边不可能留一个累赘，你死了这条心吧。”洛青雪甩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去。
宫辰听到脚步声，拼了命地胡乱扑上去，哭天喊地祈求道：“我不会拖累你的！我可以帮你赚银子，为你作牛作马，绝不会成为你的累赘！求求姐姐收下我吧……求求你！”
一瞬间！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
洛青雪全身冰凉，为什么又想到了那个人？
那人只是她众多刺杀目标中的一个。
虽然他已经死了两年，可他临死前的苦苦哀求，就如伤疤一样长在了她心上，还时不时在梦中侵扰她。
突然袭来的回忆让她下意识地想离开，却发现小腿被他抱住，动弹不得！
她顿时生出一股无名火，一边想踢开他，一边怒喝：“滚开！我自己都不知道哪天死，哪还顾得上你？”
宫辰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死死抱住她小腿不放手：“姐姐！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扔下我！我一定会乖乖听话，不给你惹麻烦！”
洛青雪烦得不行，顿觉自己真是多余出手救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宰了算了！
她右手一挥，漆黑的长剑“呛”地出鞘！
剑身黑色的魔气张牙舞爪，裹挟着紫色闪电，噼里啪啦地想要将眼前之人永远吞噬！
但宫辰的身子却连动都没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