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从杭州城到上海滩
张啸林在杭州城的顶峰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在给武英殿大学士王文韶的送葬途中,因不满日本人的侮辱与无理取闹,他带领手下冲进日本租界,拳打日本人,为杭州城百姓出了一口气,在赢得声望的同时也陷入了事业的谷底。古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得一点没不错,这时张啸林遇到了自己人生中最大贵人季云卿,正是这位贵人将他带到了东方的乐园——上海滩。
张啸林拜师
张啸林的茶馆重新开张后,因为有了本钱,茶馆自然也开始走高档路线,装修得特别气派。一楼还是供普通人享受,但是所有器具全部换新。楼上则开设了包间,专供有钱人享受,还可以设月租,按月交茶钱,每天固定时间来喝茶。二楼还专门弄了个大房间做说唱间,专门请城内知名唱曲的艺人提升人气。
自从把钱彪和“西湖珍宝”的势力铲除之后,现在张啸林在整个杭州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通过这件事之后,附近的混混也不敢上门找事了。张啸林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清闲起来,茶馆有手下打理。他平常没事情干,就穿着上好的丝绸褂子,端着壶茶坐在说唱间听戏。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不过是装装样子,想把自己扮成个文化人。有时坐上半个钟头就先跑到楼下看人家赌博去了,事后也觉得自己找罪受。但是转念想到李休堂,想到曾经有过生意来往的几个外地富商,就算干着流氓事,但是表面说话办事都是一副有修养、有学识的派头,着实让他羡慕不已。于是,他在几次中计之后,又回到说唱间安安稳稳地听戏。偶尔说唱间里有文人赏画、和诗、品茶,他也会跟着凑一下热闹。大概每天耳濡目染,受多了熏陶,他真的喜欢上了戏里的调调和台词。有时兴致来了,也上去伴着曲子唱几嗓子,有圆滑的茶客立刻带头鼓掌喝彩。这一夸,更让张啸林觉得自己唱得不错,甚至产生想找个师傅学学专业说唱的想法。因为这个,他还被自己老婆嘲笑了一番,说他一个粗人,用骂人的嘴拿来唱戏,看能唱出什么味道来。他一气之下,真的拜了位师傅,这位师傅就是后来帮他顶罪并成为他好兄弟的陈效岐。
张啸林最喜欢听滩簧,这是一种从乾隆年间兴起的说唱形式。主要在江浙一带流行,是以坐唱形式,沿用昆曲声腔,简繁相间,引吭高歌如大鼓,抑扬婉转似弹词,拖腔又类昆曲。唱的多半也是昆曲折子戏,每折分为四五个书段。至清末民初,滩簧又开始效仿戏曲形式,改为化妆登台演出。表演者三至十一人(须为奇数),分角色自操乐器围桌坐唱。随着角色的增多和表演的需要,曲调、音乐也逐步演变;根据各地的语言、词句及曲调都有所变化,民间音乐色彩更浓。唱起来风格柔婉,音韵中和,接近口语,通俗易懂。
陈效岐就是当时小有名气的滩簧艺人,自幼从师学艺,性格直爽仗义。学成之后,开始浪迹江湖,靠卖艺为生。直到二十七岁方才娶了个同行的女人为妻,平常靠到各地搭台唱戏为生。后来,老丈人倒在戏台子上,家里的重担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几年之后,女儿出生,使本就艰难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陈效岐不得已开始出没各个码头庙会唱戏养家。在女儿四岁的时候,妻子受不了漂泊的生活跟人家跑了。之后,陈效岐带着女儿和几个艺人辗转各地演出,几乎跑遍了扬州、无锡、嘉兴、湖州等地。后来,听说杭州地方大,有钱人多,生意好做一些,于是和几个相熟的艺人来到杭州。
陈效岐到杭州之后发现这里比以前到过的地方都要繁华,到处是新鲜玩意。几个人从南星桥码头上岸,先在附近找了两间便宜的民居安顿下来。之后,开始到处奔走,寻找演出场地。几天下来,吃喝花销大增,一文钱都没入账。陈效岐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当机立断,就在上岸的码头搭台演出。
其实,这个决定也是陈效岐经过深思熟虑的。南星桥码头是杭州城第一码头,位于钱塘江北岸,西起九溪、六和塔,东至望江门外观音塘。一来这里也算是杭州城水陆交通枢纽,南北商货的中转地,人多热闹;二来这是他们唯一熟悉的地方,万一混不下去了,也方便离开。于是,几个人当天傍晚就开始搭台子,准备开戏。结果,在台子搭到一半的时候,看客还没引来,先把南星桥码头一带的地头霸给招来了。
陈效岐远远地就看到几个穿着短打扮的大汉,在一个脸上有条刀疤的男人的带领下向这边冲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拆台。几个艺人想上去阻拦,被那几个大汉迎头打倒在地。陈效岐吓坏了,慌忙喊道:“这位爷,有话好好说。”刀疤男一听是外地口音,神情更加嚣张。身后的人作势要开砸,他直接拽着陈效岐的衣领,问道:“小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到爷的地盘得先交租金。”
陈效岐想这码头是你用得我也用得的公用地,什么时候还要交费了?但是毕竟经常跑江湖,也会看眼色,立刻低声下气地说道:“爷,爷,小的这不还没开张呢嘛。先给行个方便,等我们拿着钱,一定孝敬您。”陈效岐这边说好话,那边几个艺人已经吓得慌忙往外逃,谁也不敢多说话。
正在这时,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住手。”几个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穿着讲究的汉子正往码头这边走。来人正是张啸林,这天赶巧他没事情干,福建来了一批茶叶,他亲自到码头接货。其实,他本来没兴趣管这事,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生存规则。何况,这个码头不在自己的权利范围之内,他不想坏了人家的规矩。但是,他看到那个拆了一半的台子和唱滩簧用的乐器,身为戏迷的他惋惜之心大起,决定管一管。
几个喽啰不认识张啸林,却被那一声喝住了,但是,当他们看到男人身边只跟了一个人的时候,有种被耍了的感觉,立刻冲过去要动手。张啸林自从接收了钱彪地盘之后,就开始做起了正经生意,有些需要打打杀杀的事情都是安排手下去干。这次,碰到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张啸林一动手,对面几个人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跟着过来看货的李弥子看大哥打得痛快,站到旁边看起了热闹。这边,陈效岐看有人帮自己,本来就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此刻也不再示软,一拳将刀疤男打倒在地。经过一番争斗,那几个壮汉看对方武功太高,再留下来更吃亏,于是拖着老大逃跑了。
目送着他们离开之后,陈效岐立刻抱拳对着张啸林鞠躬,再三感谢他出手相救。张啸林看对方也是个身材强壮、性格爽朗的汉子,心生好感,立刻回礼,叫他别客气。那边几个艺人看此地不宜久留,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张啸林趁等货的空档,与陈效岐攀谈起来。在得知他们是行走江湖卖艺的滩簧艺人之后,立刻问陈效岐愿不愿意到他茶馆唱戏。陈效岐正为无处安身犯愁,又要过漂泊日子,现在听到有人愿意收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就这样,陈效岐带着几个艺人进入张啸林的茶楼驻演。每天几场唱下来,真的帮茶馆吸引了不少客人。当然,张啸林是每天的固定客人,只要开场,不管多忙都要跑过来听。几天之后,张啸林专门摆了一桌酒菜,真的拜了陈效岐为师,开始正式学习唱戏。陈效岐当然不会真的让张啸林行什么拜师礼,只是以兄弟相称。
张啸林拜师不过是一时兴起,实在是吃不起唱戏的苦,经常是有空来唱两嗓子,没空几天见不到面。陈效岐是真的想认真教,怎奈这个做师傅的经常抓不到人。但是每次抓到徒弟,都要逼着他吊嗓子,走串场。久而久之,张啸林的戏没学出什么样子,但是两人的关系却越来越好。
拳打日本人
张啸林的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因为一件事情,又一次让他名动杭州城。
那年,曾任清政府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的王文韶病逝。王家在当时可谓有钱有势,所以这个葬礼办得轰动一时。所有水陆道场全都做齐了,最后出殡的时候队伍长达数里。中间专门有一支滩簧的队伍,因为陈效岐在当时已经小有名气,所以由他带队,跟着送葬的队伍。张啸林没什么事情,也去凑个热闹,还能赚一份钱。
队伍走到热闹的清河坊的时候,周围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这里是商业区,还是日租界,许多日本人也混在其中围观。人多热闹,小孩子们自然不会放过凑热闹的机会,在送葬的队伍里跑来跑去。张啸林也喜欢热闹,他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围人群身上了,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孩子。小孩子直接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张啸林也没当回事,继续往前走,谁知却被几个人拦住了退路。其中一个人操着生硬的口音,趾高气扬地对张啸林说:“喂,你撞到了我的小孩,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现在,在杭州城里还没有几个人敢用这种态度和张啸林说话。所以这话一出,张啸林也愣了一下,随即从对方口音和穿戴判断出,自己撞到的是个日本小孩。他满不在乎地说:“你小孩是面捏的,还是纸糊的?撞倒了爬起来不就结了,又没磕着没碰着。何况,明知道这人多,还不看好自己孩子,到处乱跑。”
那个日本人更生气了,对旁边一个年轻的日本人用本国话说了几句,那个年轻人立刻点头跑出人群。日本人转头对张啸林说道:“这里是日本租界,你撞倒了我们日本小孩,要赔礼道歉,还要赔偿。”张啸林显然第一次听说撞倒了小孩还要赔偿的,心想:本以为我张啸林就够黑、够无赖的,没想到这小日本比我还黑,难怪现在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
在当时的中国大背景之下,朝廷昏庸无能,自1842年鸦片战争失败,签署《南京条约》开始,清政府通过不平等的条约,不断地开放商埠和港口,使中国的很多城市沦为资本主义国家廉价商品﹑鸦片毒物的倾销市场沦为中国丝茶农副原料和手工业产品贩运出国的征集地点。他们在各商埠间往来贩运贸易,不但倾销洋货,攫取超额利润,而且开始从内地直接贩运中国土货,并且享受非常低的纳税优惠政策。而且这些外商并不满足于普通贸易,还进行鸦片和商品走私﹑掠卖人口等活动,甚至把这些行为扩散到非开放地区。中国大量的黄金白银就继续不断地流向国外,这也导致国内物价大涨,国内产品滞销,人民生活更加困苦。
不仅如此,清政府还与一些国家议订租地或租界章程,使一些城市的某些特定地域成为合法的外国居住地,享有土地上行政自治权和治外法权,这就是所谓的租界。租界虽然在名义上领土仍然属于出租国,但是租界使用国均是借由本国通过不平等条约取得公民领事裁判权。租界的领土主权所有国将租界视为外国领土,不敢轻易干涉租界内部事务,甚至不敢让本国的军队和执法人员进驻,实际上这里就是国中国。中国人在自己的国家,自己居住的城市被当成二等公民对待。
就在张啸林与那个日本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大群人熙熙攘攘地推开两边围观的路人,将送葬队伍拦下。那个日本人见自己人已经到了,更肆无忌惮地走到队伍的最前面,要求赔偿银子,否则就不放行。出殡受阻本来就是对死者的不敬,送葬的人为了死者安宁,一直忍着没发作。张啸林为了尊重死者,也不想在今天多惹事端。孰料,那些日本人把忍耐当成软弱退让,为了让王府的人赔偿并且道歉,竟然去敲打棺木。
死者为大,这是中国人都懂的道理。见状,不只送葬队伍中的人表示不满,连周围围观的人也感觉过分。张啸林本不是善茬子,现在更是忍耐不住,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大喊一声:“兄弟们,开打。”
他的一声令下,顿时激发了丧葬队伍已经忍了很久的人们。他们看有人带头,立刻扔下手中的挽幛挽联和冥币,那些吹吹打打的艺人也都义愤填膺地直接拿手中的乐器当武器向日本人围拢过来,张啸林冲在最前面,先把刚才和他耀武扬威的日本人一巴掌打倒在地。那个日本人捂着被打出血的眼睛,带着满脸的不可思议,大声用生硬的中国话喊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打我。这里是日本租界,我们是受保护的。”他这番话让张啸林更加愤怒,直接抓着衣领将那个日本人提起来。
“老子打的就是你们这些王八蛋。”张啸林那副凶狠的模样,当即就把手上的日本人给吓住了,气焰也弱了几分。身后一群人也和那群日本人对峙着,除了张啸林的几个手下,剩下很多人都是临时雇来的普通百姓,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是人多势众,很快那群日本人边叽里呱啦地说一堆他们听不懂的话,边灰溜溜地从两边围观群众那儿找空当逃走了。
四周先是几个人大声叫好,接着是一群人鼓掌,以前在他们眼中的流氓恶棍张啸林,现在俨然变成了英雄。打跑日本人之后,送葬队伍继续吹吹打打地上路。等到出殡的事情处理完,张啸林在一众兄弟和送葬队伍中三教九流的朋友们的簇拥之下先找了个饭馆大喝一顿。回来又路过清河坊的时候,他想起上午的事情了,一股恶火攻上心头。回头说道:“兄弟们,这些日本人太不是东西了,欺负人敢欺负到我们头上。不给他们点教训,还以为我们好欺负。”
“是啊,真不是个东西,就应该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有不怕事的兄弟立刻附和起来。
“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把那些日本人的店给砸了,让他们长长记性。”
这些人本来就喝多了,此刻酒劲伴着上午的怒气一起发泄出来,纷纷附和。一群人把附近能帮上忙的人都叫过来,准备好棍棒家伙。在张啸林的带领之下,冲到清河坊见到门口招牌和幌子上有日本字的就进去一通乱砸。这些人本来都是杭州城的混子,打架、砸店都很在行,进店专门挑好东西砸坏。只一会儿,就把这附近所有的日本商铺砸了个遍。之后,一群人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晨,张啸林在睡梦中被人摇醒。睁开眼睛,就看见陈效岐急得脸都红了。
“刚才官府来人报信,说日本人把你们给告了,一会儿官府就来拿人。”
张啸林听了陈效岐的话,根本没当一回事,倒头继续睡。反正官府里的人平时没少从他那得好处,何况还有李休堂罩着。没曾想,以前打架都是内部事情,官府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的事件已经上升为外交事件。日本人一直在给杭州府施压,要求把张啸林严办,并要求赔偿全部损失。
等到官府的人进来张啸林家里,他才有点着急,当初砸日本人店铺的豪情一扫而光,慌忙把李弥子和陈效岐找过来商量对策。
师徒情深
几个人商量一下,陈效岐劝他先离开杭州城一段时间,等避过这阵子再回来。张啸林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才在杭州城打下的江山,如果现在走了,再回来不定便宜了哪个。
于是骂道:“老子这么多大风大浪都经过了,难道还会怕那群日本人不成。老子哪也不去,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办。”张啸林主意一定,果然坐到椅子上喝起茶来。
李弥子着急地劝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官府的人可能已经过来抓人了。大哥,你还是先出去躲一躲吧。”
陈效岐也一起劝张啸林快收拾行李,天黑了就上路。不料,这边正劝着,那边官府的人已经到家门口了,并且把整个张府围起来,这次张啸林插翅也难飞了。
张啸林现在早没了刚开始的恐惧心理,反而大义凛然地站到院子里,等着官府的人上枷锁。几个捕快冲过来,刚要拿张啸林,却不料陈效岐一步冲到前面,对为首的捕快说:“我就是昨天带头闹事砸日本人店铺的,你们带我走吧,别祸及其他人。”
这些捕快平常和张啸林都很熟,都知道他是李休堂的人,不少人也都收过张啸林的好处,谁都不好意思拿人。现在见既然有个出面顶罪的,立刻顺水推舟将陈效岐带走了。张啸林这边想解释,却被陈效岐使了一个眼色,李弥子在旁边一把拉住他,低声说:“大哥,这边还需要你来主持局面想办法,走关系。如果你进去了,这边就全乱了。”
本来日本人绝不会放过张啸林,但是当时刚好是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刚刚去世不久,大清朝处在双重国丧期间,日本政府没有太过刁难。再加上李休堂从中说话,就判罚陈效岐戴枷游街示众,并赔偿给日本商户一笔钱。这笔钱当然是张啸林想办法凑,但是游街示众的时候,周围看热闹的人并没有把陈效岐当囚犯,而是当英雄一样对待,他走到哪儿,哪儿的人就出来鼓掌,给送水送饭。这边,张啸林可咽不下这口气,他开始带头抵制日本货,并且发动群众。一时间,整个杭州城都发起了一股抵制日本货的浪潮。同时,张啸林找了一堆人,专门到日本人聚集的地方进行恐吓。或者专门到日本人的店铺,不搞破坏,也不买东西,就是在店里转来转去。弄得日本商人叫苦连连,有些店铺只能关门大吉。最后,日本方面没办法,只得同中方达成协议,日本商店及侨民,通通迁回拱宸桥的日租界,杭州城内一时间再见不到一个日本人。通过这件事情,让张啸林在杭州城又一次成了公众人物,不过这次是正面的出名。
等到陈效岐刑满释放之后,张啸林又开始想新的发财之道。虽然日本人被他赶跑了,但是赔偿日本商户基本花掉了他所有的积蓄。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想到了设赌局这一点上来。茶馆继续经营,上面的说唱间和包间都交给陈效岐负责。经过这次之后,让张陈两人感情更深。张啸林正好趁这个机会报答一下兄弟的救命之恩,而他主要负责管理赌摊这一块。
张啸林除了娴熟的赌技,他更加善于利用赌徒的心理。最开始的赌博不过是一种拿有价值的东西做注码来赌输赢的游戏,到后来,赌博滋生了各种贪欲和疯狂的行为。许多赌徒都有以赌博胜败论英雄的心态,促使他们在英雄观支配下赢了还想赢,输了想“翻本”,欲罢不能。
楼下茶馆里的赌徒基本是固定的,能挣的钱也有限。想要发展一些不赌的人赌博,张啸林就要利用“凑角”的心理和“开甜”的方法。所谓凑角,就是一般的赌徒在最初的赌博大多是围观,在观望中使自己的好奇心和寻求刺激的欲望得到满足。这些新人在一次次围观赌局的过程中渐渐地熟悉其中的规则,也开始慢慢相信自己的运气和能力,逐渐滋生了想要尝试的心理。这时,只要庄家稍微一劝说,这些人就上钩了。而为了增加赌徒的信心,或者吸引新人入赌局,就要先开甜,让那些人先赢几把,尝尝甜头。这样,参赌者一旦输了,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运气不太好,但是还怀着翻本的侥幸心理。翻本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真的赢钱翻本,这时赌徒会认为是自己运气好,趁机再多玩几把,多赢一点,从而变成了贪财,这种人很快就会变成张啸林茶馆里的常客。另一种结果是翻本没有成功,输的钱越多,越想减少损失,最后就沦落到倾家荡产,后悔莫及。
除了利用赌徒心理,张啸林最熟练的还是设置作弊陷阱,自古以来,“赌”与“骗”就是一家,无论麻将还是骰子,都有作弊方法。这其中,最简单也是最好用的就是掷骰子,这种赌博方法简单易懂,操作非常快,在掷骰子游戏中,你可以赌庄家赢,也可以赌庄家输。一般来说,骰子游戏就是赌大小,骰宝是由各闲家向庄家下注。每次下注前,庄家先把三颗骰子放在有盖的器皿内摇晃。当各闲家下注完毕,庄家便打开器皿并派彩。赌徒们只要下注猜大小,猜中即赢钱。如果赌徒交好运的话,往往一夜能赢回几年的生活费,所以,掷骰子的摊前往往人头攒动。张啸林在骰子上也是下了大功夫。他把骰子中间挖空,灌上铅,然后将一块吸铁石藏在身上,每次开局的时候掏出来,需要用的时候就拿在手里,不需要用的时候就藏在衣服里面。
除了骰子,当时玩的比较多的还有麻将和牌九,玩麻将和牌九时,张啸林会在洗牌之前先记住自己想要的牌,然后在洗牌的时候,利用一种特质的油脂在自己需要的牌上做记号。码牌抓牌的时候就会特别注意把做上记号的牌放到需要的位置上。这种染牌的方法对记忆力和观察力的要求非常高,许多赌徒也都会用这种方法,但是,他们染牌的手段和方法都不如张啸林高明,速度也不够快。
不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就在张啸林玩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却被一个更厉害的老千高手识破。而且那个人似乎就盯上张啸林了,每次都趁张啸林在的时候玩,而且专门挑张啸林坐庄家的牌桌上玩。几次三番,那个家伙赢了一大笔钱,就离开杭州了。张啸林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太过自信,真是大意失荆州啊。
于是,他不再用以前的出千作弊方法,开始学其他的作弊手段和赌博方法。张啸林对这个学习是非常上心,每天天不亮开始起床练习。白天在茶馆里骰子不离手。每天晚上,又找一间阴暗的房间,四个角各放一枝蜡烛,开始仔细观察牌背面的乱筋。记熟之后,就只留下一根蜡烛,借着昏暗的光线辨认牌面。或者一个人坐在牌桌前,苦练染牌、记牌和观察牌的方法,直到能够将所有牌辨认出来为止。练习完眼睛上的功夫之后,他又开始练习手法上的功夫。训练拿牌速度、偷牌和换牌的手法,真正练习到可以在人前把自己需要的牌换到手,或者,直接在抓牌的时候,就可以把手中的牌和旁边自己需要的牌调换一下。
张啸林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做一件事情,真可谓从早学到晚,连老婆都不搭理了,弄得娄丽琴直想砸东西。张啸林才不会管老婆怎么样呢,继续苦练自己的牌技,直到天衣无缝为止。一段时间之后,张啸林在自己的地盘玩腻了,而且许多赌徒已经见识到他的厉害,但凡有他参加的牌局,大家都想办法避开。
张啸林也觉得没意思,就开始出去找外人玩,而且专门到各个赌坊找高手玩。等他到其他赌坊,也发现“十赌九骗”,这些人的伎俩和手段,他一眼就能看穿。同时,看着那些大赌坊红火的生意,他也在开动脑筋,想办法招揽更多的客人。
强中自有强中手
张啸林在杭州城各个赌坊出没,每到一处,都会吸引许多赌徒的目光。没多久,他就杀遍附近的所有赌坊,大名又一次传开了。他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本来以为自己的赌博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不曾想却输给了一个和尚赌徒,吃了大亏。
这个和尚赌徒表面上看是个僧人,实际上是个赌界老手,局子设得比张啸林要深很多。他赌博的根据地在杭州,而招人入局的机关则在上海。上海有钱人多,和尚也热衷于从他们身上揩油水。杭州寺庙非常多,和尚每年固定的几个月里都会派人到上海招揽那些商贾巨富,或者招一些达官贵人及喜欢赌博的有钱人到杭州城,以烧香拜佛做法事为由聚众赌博。这些人到杭州城之后,便有人过来接应,将他们带到一个秘密的赌坊,尽情玩乐。这些秘密的赌坊里面各类设备齐全,旁边还设有烟馆、休息室和茶水间,还有供客人们居住的房间,甚至还有贴身服侍的侍女和随时等待召唤的妓女。那些人都是享受惯了的,吃穿用一律都准备最好的。每次他们带的钱,多半都进入了和尚的口袋,这些人玩得舒服,又要面子,所以回去对人只说捐了香火或者做水陆道场。
当然,这么大的赌局,只靠一个人是撑不起来的,而且和尚赌技再高也是个光头,出去太扎眼,容易被人发现识破。于是,这个和尚又找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妓女做搭档。这妓女自从跟了和尚,钱也挣了不少,每次去外地招揽赌客都是她的任务。她不但身材曼妙,长相甜美,会打扮会拉拢人,而且还会几种地方方言,这也方便她与人套近乎。这年头,有钱的多半是男人,对钱有主动支配权的也是男人,而能吸引男人花钱的却是女人,这个妓女就是利用自己的姿色勾引有钱人赌博。这些人输了钱也心甘情愿,甚至为了见这个女人专门找和尚的赌窝。
张啸林也是个正常的有点好色的男人,所以当那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的时候,他的情绪就立刻失去控制,连平常敏锐的判断力都消失了,他完全不知道那个和尚和妓女已经盯着他不是一天两天了,跟着就上套了。正巧,那天张啸林的手气出奇地差,从开局一把没有赢过,身上带的钱已经输光了。这时,一个美丽的女人扭着腰肢向他示意。女人走到他身后,一直在暗示他该买什么,结果张啸林真的开始转运了。
自赌局出来,张啸林为了报答对方的指点,专门挑了一家酒楼吃饭喝酒。饭桌上,女子对张啸林百般挑逗,说话很是露骨。张啸林这才大概了解了女人的身份,非常识趣地带着女人到客栈开房间去了。两个人一直混到天亮,那个妓女不但赌桌上技术了得,床上技术一样高明。只一夜,就让张啸林难忘,甚至幻想着自己找到了红颜知己。之后的几天,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吃喝玩乐,做得最多的还是到赌坊赌钱。张啸林自从结识了女人,大概是因为有了爱情的滋润,牌桌上变得异常神勇,屡战屡胜。
直到那个妓女觉得时机成熟了,才把他介绍给和尚。高手见面,自然要切磋一番。第一次见面,张啸林带了这几天赢的几百块洋元,结果才两个时辰,洋元一块不剩,临走之前,那和尚还好心地丢给张啸林三块洋元当路费。他不服气,又约定个时间要与那和尚一较高下。
两人再次见面,是真真正正地赌钱,因为,张啸林带来了几乎全部家当。就在他走进赌坊的时候,还自信地认为这次一定要让那大和尚栽跟头。没想到,几局下来,张啸林完全处于劣势。他提议换牌,换过之后依旧输,之后又换玩法,还是输。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希望寻找出和尚的破绽或者找到和尚出千的方法,但是,他发现自己碰上高手了,竟然什么破绽也没发现。
这场赌局持续了两天两夜,张啸林输光了全部积蓄,甚至连茶馆也输进去了。非常庆幸的是,他当时出来得太急,没有找到自己家里的地契和房契。更庆幸的是,他是跟和尚赌,没有到输老婆输儿子的地步。回到家之后,张啸林把实情和老婆一说,老婆气得险些将他赶出家门。
晚上躺在床上,张啸林才醒悟过来,自己拿来对付田家父子的招数,如今都被用在自己身上了,但是,愿赌服输,只怪自己学艺不精,不可能因为输了钱就去找和尚的晦气,何况现在想找人复仇也无处可寻了。茶馆没有了,也就意味着自己什么都没了,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张啸林头一天在赌桌上倾家荡产,第二天就想着怎么在赌桌上把钱赚回来,根本没有任何悔改之意。陈效岐和娄丽琴都在劝他做点正经生意,但是张啸林铁了心地认为从赌桌上来钱最快。没有本钱,他不能去赌坊和有钱人玩,没有茶馆,他也没地方设赌局了。于是,经过几天的考虑,他把主意打到杭州城周围的小城镇和乡下去了,农民肯定比这些生意人好骗。
张啸林专门雇了一艘小船,把赌局设在船上。一来,小船藏在一堆货船和渡船中间,可以躲避官府追查;二来,把赌局设在船上,可以省下一大笔租场地的费用。就这样,张啸林的船上赌坊开张了,他将船停靠在水乡小镇的各个渡口,然后开始到岸上招揽客人。采取的方法依旧是,先把客人招来观看,然后让他们上手试验。他每次都先给这些人一点甜头,等到这些人赌瘾上来了,就开始重回老路,利用作弊出千的方法来挣这些乡民的钱财。乡下人见识浅,且为人淳朴老实,根本想不到这中间的机关,对于张啸林那些很明显的骗术也一无所知。有些失去理智的乡民,输了钱不服气,继续赌。钱输没了,就开始赌地,赌房子。等到什么都赌光了时候,就只能孤注一掷地赌命。所以,在张啸林的赌船上经常上演生死离别,老乡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跳船或者直接找个地方一死了之。
张啸林这个赌坊是流动性的,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一般半个月一个月就要换一个地方,有时候,等乡民省悟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张啸林用这种方法把杭嘉湖一带的乡民坑骗了一圈。乡民们逮不到人,最后一起写诉状告张啸林。
状子从当地官府直接送到杭州府,杭州府里有不少受过张啸林恩惠的衙役,慌忙到张府通风报信。显然,张啸林没想到那憨厚老实的乡民会有这一手。夫妻俩听到消息吓得够呛,慌忙研究对策。那衙役临走的时候,张啸林还不忘往那个报信衙役手中塞钱,并再三确认是否真的,衙役表示:“张哥,我这绝对是真实消息,你最好快些准备动身,先找个地方避过这阵风头。”
张啸林试探道:“反正告状的都是些乡野村民,我这边找找李休堂先生,或者再想办法疏通一下,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衙役直接把他这个想法给否决了,说道:“张哥,这次就是李大人先得到消息,才让我过来通风报信的,而且最近新来的府督大人是钱塘人,写状子的据说也是钱塘人。何况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怕他肯定会拿你开刀。”
张啸林一听这话,不再抱侥幸心理,慌忙开始准备行李,又将最近开赌船挣的钱都装进贴身的口袋里。这时,陈效岐也得到消息赶到张府。打探清楚情况之后,连忙让他先拿钱去乡下躲几天,然后给他送信,同时,他又表示,家里他帮忙照看,不用担心。
张啸林自从上次的顶罪事件后,非常信任陈效岐,二话不说就从后门离开了。张啸林跑出杭州城之后,在路边的田地里休息,边休息边在脑子里回想这些年自己的经历,越想越觉得最近运气太差,连连遭遇事情,与此同时,也在研究自己究竟要在何处落脚。
想了想,张啸林发现自己还是不甘心离开杭州城。于是,趁着天黑又跑回杭州城,而且还直接进了家门。娄丽琴被突然出现的丈夫吓了一跳,慌忙披衣服跑出去关大门,顺便探探门口的风声。原来,白天张啸林刚离开,官府就派人来抓人了,幸亏陈效岐反应迅速,拿点钱把那群人打发走了。不过,这次看来府督大人是认真的,没抓到人,就开始派人在拱宸桥一带巡视。听说下了死命令,必须把张啸林捉拿归案。尽管在娄丽琴的心里非常不想让张啸林离开,但是考虑到丈夫的人身安全,她不得不劝阻:“你今晚趁夜离开,暂时别回来了。等风头过了,我就找人给你带信。”
“我就在家躲着,保证不出门。”张啸林带着点恳求的语气,但是娄丽琴知道张啸林的保证从来没算数过。
“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多少恨你的人,万一被他们发现了,肯定去官府告发你。”
张啸林没法子,只想倒头就睡,却被娄丽琴一把推起来,不让他上床。
“等我考虑考虑,出去总得有个投奔的地方吧,你总不能让我流落街头当乞丐吧。”
娄丽琴想想也是,夫妻两个躺在床上,他们开始把曾经结识过的人一个个想了一遍。最后张啸林想到了自己认识一个叫翁左青的朋友,如今在绍兴安昌镇做行巡官,他早年混得比较落魄的时候,张啸林曾经接济过他。
于是,张啸林在家睡了一个舒服觉,又躲了一天,晚上就出发赶往绍兴。到地方之后,直接去找翁左青。当然,张啸林也做了万一对方不同意接纳自己的准备,毕竟人家是吃官府饭的。谁知那翁左青为人非常仗义,一听说张啸林的情况,立刻收留了他,不仅帮他找地方住宿,还每天好酒好菜地款待。
张啸林在小镇上还算老实,没事情干的时候就弄几个骰子研究赌技,有时还会把已经丢下多年的书法捡回来练练。没过多久,翁左青给他带回来一个消息:武昌起义爆发,杭州光复了。张啸林虽然对这些革命的事情不了解,但是他知道自己重返杭州城的机会来了,于是,他立刻派人去杭州府打听自己的案子。回来的人表示,现在杭州城闹革命,一片混乱,别说你的小案子,就算是杀人放火也没人愿意管了。
张啸林一听这话,当即辞别翁左青,又带着他那包还没有怎么动的钱光明正大地回到杭州城。
张啸林与红帮
张啸林回到杭州城时,正赶上杭州城闹革命,世道混乱,经济凋零。老百姓们都盼望着有个安稳日子过,但是对那些土匪流氓们来说,却是个捞钱打基业的好时候。因为,此刻是清政府统治的末路,朝野交替之时,官员们都忙着跑路或者为自己以后谋路子,根本没空管老百姓的死活,各大帮派趁机闻风而动,专门想办法从没有自保能力的老百姓身上抢钱,可谓无恶不作。当时杭州城最出名的莫过于红帮,他们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却只干些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勾当。张啸林刚刚摸清楚状况,想此刻正好可以利用红帮重整旗鼓,再次称霸杭州城。
中国历史上一直是各路英雄分天下,帮派众多。张啸林所入的红帮并非世人皆知的起源于南少林五祖的天地会分支机构——以反清复明为己任的“洪门”。而是当年洪秀全太平天国起义时期,曾国藩帐下以叫林管带的副将,因与太平军作战屡战屡败。曾国藩下死命令,如再战败就军法处置,林管带再次失城,不得已带着十几个人逃跑了。一群逃兵趁着月黑风高逃到一个小村落中,进入古庙歇脚。却不想,半夜时分,村民被一阵巨响惊醒,但见一道白光降落古庙方向。有大胆的村民跟进古庙,只见地上睡着十几个兵士。村民道天降异相,这些必然是特殊人物。第二天早晨,林管带从村民那打听到昨晚的事情,也觉奇怪,但见破庙里角落竖着一块破匾,上面写着鸿钧老祖几个字样,想这“先有鸿钧后有天”之说。林管带和下面的士兵都觉得鸿钧老祖显灵,将来一定能成大事,于是跪拜匾额,商量去向。
他们现在军营回不去了,身上又没盘缠,进退两难。最后决定干脆齐聚山林,劫富济贫,做山野草莽,倒也痛快。于是,众人直接在鸿钧老祖面前立誓结拜,成立洪帮,后经传播也有称红帮。且说这些人在附近一个山势险峻的地段找了个地方安营扎寨,开始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不过他们一般只打劫富人和商人。渐渐地,这里成了远近闻名的落寇之地,附近几个帮派和散贼均来投奔。帮派壮大之后,林管带开始设定一些规定来约束帮中弟子,比如,将入帮之人的名字和姓名写在特定布面上,作为入帮凭证。还规定,个人保存好各自的票布,不得随便给外人看。如果发现有人冒充红帮之人,一律按帮规处置。同时,他一直觉得自己算是绿林好汉,应该做到盗亦有道,尤其要遵守江湖道义。于是,他命人将帮规贴于总部的大堂,要求每个弟子入帮必须先背熟帮规:不准滥杀无辜,不准欺负弱小,不准袭劫单身孤客,不准同帮相残,不准调戏同帮兄弟的妻女,不准违抗调遣,不准引进匪人,兄弟有难必须出手相助,兄弟发财不可起歹心,等等一系列规矩。也正是这些规矩,让红帮的名声相较于其他帮派要好很多。
后来,因为太平天国起义已经过去,朝廷开始整治山匪。红帮只能转入地下发展。等到红帮再次兴起的时候,无论从形式做派还是到帮内规矩,都来了个大变样。当然,主要做的还是偷盗、抢劫和走私之类的不法营生。尤其后期,红帮人数不断增加,专靠打家劫舍来的钱根本不够用,于是他们就开始大规模走私私盐。更有甚者,他们帮忙杀人,但是红帮有严格的规定,要先考察被杀对象符不符合红帮杀人条件。此刻,张啸林想利用的,正是红帮占码头的业务。红帮在各个有点人气的渡口码头都会设点,巧取豪夺,坐收厚利。
张啸林从回到杭州城开始积极找人,有意找机会接近红帮高层,最后终于让他结识了红门大哥杭辛斋。杭辛斋早就听说过张啸林的事迹,尤其因为拳打日本人的事情,让他很佩服张啸林的勇气,所以,引进张啸林入帮已经列入杭辛斋的议程。这边张啸林也在考虑这件事情,他自己在江湖上已经单枪匹马的闯荡惯了,而且有妻有子,根本适应不了外人的管束。更何况他本来就是想利用红帮自己称老大,这要是入了帮,自己只不过是普通匪徒,很难上位。他把这个情况和家里人一说,陈效岐和娄丽琴也极力反对,两个人一直在劝他,这种帮派组织一旦入了就很难出来,而且随时要为上面的人卖命。最后,张啸林考虑清楚后决定暂时不入红帮,而是在外面和杭辛斋结为兄弟。
事实证明,张啸林这一步走得非常正确。在杭辛斋及其红帮势力的帮助下,他很快就拉拢了一批人来投奔自己,而且利用红帮的弟兄,为他抢回了不少曾经失去的地盘。很快,张啸林又过回了杭州城霸主的日子。在得回这些失去的东西之后,张啸林并没有罢手,而是继续自恃力大体壮,刻意骚扰红帮以外的其他帮派。一次,张啸林不小心惹了当时杭州青帮据点的老大,这下闹得更大,双方斗得不亦乐乎。这可苦了杭州城无辜的百姓,每天都要担惊受怕,生怕自己哪句言行不慎,伤及性命。
一直以来,世人皆说:“上海滩三大亨,黄金荣贪财,张啸林善打,杜月笙会做人。”张啸林打架的本事正是他多年来闯荡江湖练就的。他一直自恃靠拳头打江山,对自己的拳脚功夫很有自信。直到一次他看到杭辛斋与人动手,才知道自己距离高手有多远。于是,他开始利用这个机会,拜杭辛斋为师,学习摔跤。几个月下来,还真的进步不小。
一天,张啸林带着几个手下到城里比较大的茶馆里喝茶。伙计把几个人引上二楼,张啸林一眼挑中了靠窗的空位置。
伙计连忙赔笑道:“张爷,这位置有人订了,您看看,要不您坐那张靠墙的桌子吧?”
张啸林还没发话,手下已经把茶馆伙计踢到楼下去了。张啸林这边刚要坐下,旁边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响起:“这个桌子我们已经订了,麻烦你另外找一张吧。”
张啸林回头一看,发现站在身后的绝非善茬,此人身高马大,一脸络腮胡子,额上青筋外露,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再一看那穿着打扮,明显是个旗人。当时旗人社会地位比汉人要高一等,非官即贵。张啸林在心里掂量一下自己的水平,再回头看看自己带来的几个歪瓜裂枣,就没敢动手。但是,无论如何,面子上还要过得去,就色厉内荏地说:“你以后在杭州城走动,最好小心点。”
走出茶馆之后,张啸林立刻派人打听那大汉的来历。一天之后,有手下回报,此人是北方来的马贩子,已经在杭州城住了一月有余,据说此人和红帮也有牵连。张啸林一听说和红帮有联系,立刻来了精神,决定先去找杭辛斋寻个法子,教训一下那个外地人。
杭辛斋想了一下,也不知道那个马贩子是跟谁的。红帮现在势力范围极广,帮内头目众多。基本大多数头目都有帮外的朋友,没调查清楚之前,他劝张啸林不要多事,谨防冲犯了得罪不起的人。张啸林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继续求这个结拜大哥。杭辛斋没法,只能帮他找了一个体面的计策,那就是利用红帮一年一度的比武大赛,和那个马贩子来个明刀明枪的比试。赢了赢回面子,输了就当技不如人,也别再找事儿了。
其实,这个方法对张啸林来说很吃亏。首先,从体型上来说,他就先输了一头;再者,对对方的实力一无所知,万一输了肯定颜面扫地。不过,当时张啸林正头脑发热,也想在众人面前赢一回,准确说在红帮徒众面前赢一回,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杭辛斋再三叮嘱张啸林不可动歪脑筋,要守规矩。
时间推到红帮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所谓的比武大会,不过是红帮头目们的聚首会。头目们互相引荐一些知名人士让大家认识,以比武的名义,让这些许久未见的兄弟在一起热闹一下。张啸林跟着杭辛斋来到会场,那个马贩子也跟着红帮另外一个头目走进来。接着就开始安排比武,上场比武的多半是一些红帮小人物,点到为止,算是给各个堂主助兴。很多红帮的徒众也希望趁这个机会上位,想得到老大的赏识,都很卖力气,于是场上打得十分火热。
杭辛斋找了个机会把张啸林推举出来让大家认识,同时也把他的身手夸了一番。张啸林站在众人面前,先把基本的礼节做足,之后引出马贩子。听说那马贩子是旗人,摔跤水平一定了得,希望讨教几招。
那马贩子也没推辞,大大方方地进来比武场地,脱下身上的褂子,露出厚实肌肉。张啸林则继续穿着他那身织锦大褂,抱拳向场外致礼。摔跤在当时来说,是最盛行的一项传统比武赛事,两人赤手空拳,比的是力气和技术。而且这项比赛是旗人必学的技术,又被称为“布库”。比赛除了两个队员之外,还需要有一个监场,专门负责盯着两人的动作,避免双方使出犯规动作。
随着监场一声号令,比赛正式开始。张啸林先下手为强,直接张开双臂扑向对方。在那大汉要闪开的一瞬间,抓住对方的手臂,将对方直接推得打了一个踉跄。那马贩子刚开始一直采取防守策略,在打探过张啸林的实力之后,直接用手扣住对方手腕。张啸林也不知这是什么手法,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马贩子趁此机会,开始出脚,在张啸林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对方摔倒在地。第一局比赛就输了,显然在张啸林的意料之外。他觉得自己太轻敌了,于是到场边好好休息,准备下一局比赛。
第二局开始,张啸林也把身上的褂子脱下来,上来就恶狠狠地扑向马贩子。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难缠的对手,显然有些心急。两人展开拉锯战,彼此抓着对方,那马贩子脚下甚是灵活,张啸林一直被他的节奏带着走。情急之下,竟然抬脚踢向对方要害。杭辛斋见这情景,慌忙吹哨,判张啸林犯规。结果在之后的时间里,张啸林这下彻底乱了方寸,连续三次犯规,第二局又败下阵来。
张啸林下场休息的时候,对娄丽琴和陈效岐的安慰劝阻根本听不到。他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但是脚下已经发软。
这第三局刚开始,两个人都用尽最后的力气较劲。张啸林此时已经体力不支,正在做垂死挣扎,手脚也越发不干净。终于激怒了那个马贩子,也开始拳脚相抗。最后,还是那马贩子技高一筹,将张啸林直接摔倒在地,马贩子也跟着倒下了。杭辛斋正犯愁没法判胜负,现在看到这番情景,刚好可以评判平局。谁知,那个马贩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了。最终结果,张啸林败,这回他面子丢得可太大了。
陈效岐和娄丽琴等人慌忙到场中央去扶张啸林,但见他躺了很久才转醒。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看向杭辛斋,他显然没想到这个大哥在关键时刻根本不帮他。杭辛斋也有自己的考虑,连忙向他道歉。张啸林根本不去搭理,倒是身边的娄丽琴赶快说好话。比武事件就这么过去了,张啸林老老实实地在家养了一个月才能出门。
结识季云卿
张啸林第一次与青帮扯上关系是通过季云卿,他是个上海青帮的大流氓。季云卿生于清同治七年,无锡县石塘湾人。早年学做银匠,后开设茶馆、戏院。去上海之后,拜青帮“大”字辈头目曹劝珊为“老头子”,成为青帮“通”字辈大流氓,与上海滩三大亨交往甚密,是黄金荣的把兄弟,季云卿在上海和无锡两地开“香堂”,广收徒子徒孙,招揽了一大批政客、党棍、劣绅、兵痞、流氓等。
当时,季云卿来杭州,邀请戏曲界的名角去上海演出。陈效岐自然在这个名角名单之内,张啸林便借着陈效岐的光认识了季云卿。张啸林说话为人都深得季云卿喜欢,两人交谈甚欢。季云卿在杭州的一段时间,张啸林经常请他吃饭,看戏,照顾得非常周到。季云卿有意提拔,希望张啸林去上海施展拳脚。张啸林当时只是一听,没当回事,谁知这话让张啸林在杭州杀人之后,真的去了上海,并且闯出一番新天地。当然,这是后话。
前面曾经说过张啸林在渡船上设赌局骗村民钱的事情,这边还要说说他靠赌局非但骗了钱,还赢回一房媳妇,着实风流了几个月。赌徒的心理是越输越赌,总幻想着翻本。一次,张啸林设局将一个年轻人身上的钱赢了个干净,本以为对方会灰溜溜地离开。谁知那个年轻人又把父母留给他的十亩地拿来赌,几把下来,地也交代出去了。年轻人红了眼,直接拿自己刚过门的媳妇做赌本。最后缸盖掀开的时候,年轻人看着骰子点数,抱头痛哭。张啸林看多了这种场面,根本没去搭理,而是带着手下去年轻人家抢人。
那个年轻人姓刘,在当地还算是殷实之家,现在已经输得什么都不剩。张啸林敲开刘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人,生得腰细肤白,柳眉杏眼,当即把门口的几个男人看呆了。刘氏也呆了,不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张啸林显然没想到这山野乡村里竟然有这等美人,边盯着妇人,边掏出那个年轻人写的欠条。
“小娘子,你丈夫赌钱赌输了,把你抵押给我了。”
刘氏一听险些晕倒在地,幸亏手扶着门才勉强站住,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下,看着楚楚动人。刘氏想起刚嫁过来的时候,丈夫又勤劳对她又好,夫妻生活和和美美。也就是最近几个月,丈夫被村里人带着出去玩,才染上赌博的恶习,之后家的事情一概不管。她看着家里的积蓄一天天变少,看着公婆留下的田地一天天变少,也曾劝阻过,却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也被丈夫赌出去了。她冷静下来,表示想去见自己的丈夫,问个明白。张啸林把刘氏带到设有赌点的船上,两夫妻见面,抱头痛哭。但是,愿赌服输,张啸林可不是什么慈善家。当天晚上,他便和刘氏行了夫妻之事。
第二天早晨,张啸林睁开眼便看见刘氏倚在墙角抹眼泪,心中动了怜香惜玉之心,当即劝道:“你那个男人无情无义,跟着他也是受苦。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以后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过舒服日子,有什么好哭的?”
刘氏想想,没什么好反驳的,也就认命了。张啸林带着刘氏继续游走于各个地方设赌局,直到天气转凉,二人才转回杭州城。娄丽琴本来欢欢喜喜地等着自己男人回家,结果一下迎回来两个人。她看自己丈夫对那个女人说话细声细语的,对自己却是大呼小叫的,立刻醋意大发,但是,她当着张啸林的面不敢乱来,只有趁张啸林不在的时候,把一肚子怨气都发泄在刘氏身上。刘氏对这个姐姐还是很尊重的,当然中间也掺杂着惧怕之心。平常有活抢着干,每天都要到娄丽琴屋里请安,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可惜对方根本不领情,对她非打即骂。
尤其是娄丽琴看刘氏天天抢着干活,一生气把下人都辞退了,心想:你不是喜欢干活吗,就干个够,反正我还剩下一笔钱。从那之后,家里所有的家务都压在刘氏身上,连劈柴打水这些重活也一担全挑了。就是这样,每天娄丽琴也没有给她一个好脸,而且对她干的活百般挑剔。刘氏心里也清楚怎么回事,但现在寄人篱下,只能忍了。
张啸林每天外出忙碌,家里的很多事情也没时间管。尤其男人比较粗心,他十天有八天晚上在刘氏屋里过,也没看出什么事情来。此时,刘氏已经怀孕几个月了,根本经不起折腾,身体日渐消瘦,面色也越来越差。直到有一天,张啸林提前回来,看到刘氏正在后院劈柴,这才注意到,家里的下人都不在,于是,他把娄丽琴叫过来,问道:“家里的下人都哪去了?”
“下人都被辞退了,反正有人喜欢干活,我们正好省下一笔钱。”娄丽琴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即刻就被张啸林一巴掌扇翻在地。娄丽琴蒙了,傻傻地捂着脸抬头瞪着两个人。从成亲到现在,两个人也经常发生口角,但多半时候,是张啸林先服软道歉。娄丽琴也知道张啸林脾气不好,吵架时也知道掌握分寸,很少过他的底线,在外面更是给他留足面子。这还是张啸林第一次打她,而且还是为了这个从外面带回来的“野女人”动手。娄丽琴想发火,但是看到丈夫脸色很差,明显是真的生气了。如果动手,吃亏的肯定还是自己,于是先忍下来,今天这个事情就算是过去了。之后,只要张啸林不在家,娄丽琴就变本加厉地折磨刘氏,如此几日,刘氏忽然昏迷不醒。娄丽琴吓坏了,慌忙请大夫为刘氏诊治,确认刘氏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这个消息让张啸林非常高兴,对娄丽琴却是不小的打击。她已经过门两年,一直未曾怀孕,中间隔三岔五就要去寺庙拜佛求子都未果。如今,这个女人刚进家门就有喜了,自己正室的地位恐怕不保啊。
大夫临走前对他夫妻二人交代一番,表示刘氏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和补充营养。张啸林看着刘氏苍白的面孔和消瘦的身体,也能猜出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她受了多少委屈。于是,冷着脸对娄丽琴交代:“这可是我张啸林第一个儿子,你最好给我好好伺候着,万一我的孩子有什么事情,你也别想过舒服了。”
从这之后,娄丽琴也真的老实了许多,不敢再折磨刘氏,而张啸林自从知道刘氏怀孕之后,每天早早回家,每次回来都要买一堆补品。就这样,1908年夏天,刘氏终于顺利产下一子,取名张法尧。这一年,张啸林已经31岁,每逢他抱着儿子,怎么看怎么喜欢,不知道该怎么炫耀了。儿子满月的那天,他摆了十几桌,把能请的人都请来了。
儿子的出生让张啸林感觉身上责任更重,为了多赚点钱,他又开始做起了设赌局的行当,经常几个月才回家一次。有一次,他到隔壁的村庄待了三个月才回来。进家门就开始找儿子,却发现不见刘氏和儿子的身影。他问过娄丽琴才知道,刘氏早在一个月前就带着儿子跑了。
张啸林立刻带着人赶往刘氏原来丈夫那里,发现他们果然在一起。他想抢人,却被刘氏拦下来,先是哭诉娄丽琴对她的虐待,表示自己要是回去早晚死在张家,之后,她又告诉张啸林一个事实,孩子根本不是张啸林亲生的。张啸林对此半信半疑,但还是发了善心,也考虑到娄丽琴确实不容刘氏,遂决定放过刘氏。
且说这边,张啸林继续杭州城霸主的生活。谁知,好日子没过多久,又因为一场命案不得不远赴上海避难。那天,张啸林朋友结婚,他多喝了几杯。一直到后半夜,才在几个手下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回家了。半路上,张啸林听见打斗的声音,于是停下来准备看热闹。却发现几个人正把一个人按在地上揍,以多欺少一向是他最不喜欢的打架方法,于是大声喝道:“都住手!”
对面几个人真的被他唬住了,纷纷停下手,一看是几个醉汉。回道:“哪来的醉汉?少在这儿多管闲事!”
张啸林一听这话,来了精神,挣开手下的搀扶,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一拳把刚才说话的那人门牙打落在地,面带讥讽地说道:“今天这闲事你张爷爷管定了,识相的就赶快滚。”
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起身还手,两方人马在夜色中打起来。张啸林本来就喝多了,趁着酒劲,越打越过瘾。谁料,天黑混乱,他一脚踢过去,正中一人的要害,那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就再没有爬起来。他的同伙上前去扶,却感觉对方身上僵硬,再一探鼻息,发现已经丧命了,当即大叫起来,周围所有人都慌了神。
这是张啸林第一次杀人,他听见对方大叫,酒也醒了大半。知道自己已经闯下大祸,他慌忙带着手下逃回家中。张啸林自从回家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老婆和他说话也心不在焉,一听外面有动静,就开始一阵阵地出冷汗。娄丽琴第一次看到丈夫这么慌神,再三追问,终于问出原因。娄丽琴吓得差点叫出来,这杀人偿命,可是砍头的大罪啊,夫妻两个一夜都没睡。
熬到第二天早晨,张啸林慌忙赶到陈效岐家里,商量对策。陈效岐算是张啸林有生以来唯一的真正的朋友,自然尽心尽力地帮忙。两个人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出去避避难,等到风头过了再回来。张啸林第一个便想到了季云卿,于是,马上通过相熟的人给远在上海的季云卿带信。信上说自己有命案在身,想去上海避难,同时,也表达了自己想去上海为季云卿效力,闯荡一番的决心。张啸林回家把这个想法和娄丽琴一商量,暂时也没有好的应对方法,只能先答应下来。
非常庆幸命案发生在夜晚,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而且杀人的地方张啸林平常很少过去,几天打探下来,杭州府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张啸林这边等到了季云卿的回信,信里在面子上做足了功夫,欢迎张啸林去上海。
1921年,张啸林收拾好东西,离开杭州城奔赴上海。那边,张啸林的手下不小心漏了消息,等到官府来抓人的时候,张啸林人已经到上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