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宣告

罗德里亚镇坐落于王都南方两百里外的沿海之地，镇子附近海面宽阔，水深足够，又有两片半岛形陆地手臂般环抱住大片水域，遮挡住附近风浪，如果再考虑到亚坛地区海水全年不冻的温和气候，便具备了天然良港的一切条件。

故而罗德里亚作为大型港口的历史足可追溯到失落的上古时代，到了玛莉卡女王击败众神之战期间的诸位强敌，在亚坛高原中心建立王都罗德尔之后，这里更是成为了黄金王朝最大的港口城镇，也是日后葛孚雷王率军南下宁姆格福，后又东征盖利德的起点。

如果非要挑出它地理条件上的劣势，大概就是距离王都实在太近。

罗德尔对于黄金王朝乃至整片大陆的地位太过重要，比起罗德里亚人们总归更愿意向王都流动，故而黄金王朝立国数十年来，这座自然条件极其优越的城镇始终没能更进一步，达到大型城市的范畴。

然而这两日的罗德里亚却呈现出了一派远胜平时的热闹气象，玛莉卡女王竟然亲自出席了一年一度的东征军团祭奠仪式，随行的还有古龙神殿祭司兰斯桑克斯、葛德文王子的两个孩子以及王都内大大小小近百位贵族，规格远远超出了往年只有一位公爵出席的惯例。

要知道，永恒女王绝不仅仅是黄金王朝的最高领袖，亦是无数黄金之民敬畏膜拜的神明，因此这场为期三天的祭奠仪式甫一开始便立刻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潮。所有生活在此地的百姓都以能够目睹一次永恒女王的英姿而自豪不已，仪式举行期间镇中各处的景象说是万人空巷都并不为过。

不过此时此刻，昨日刚刚在开幕仪式上发表过演讲的女王并未留在万众簇拥的镇中心，而是只带了几名亲卫悄然来到了镇子边缘一处临海的悬崖上。

她吩咐亲卫们在山崖下等候，自己则提起裙摆轻快地沿山路向上走去。

这座山崖不高，玛莉卡只花了十来分钟就抵达了山顶，清朗的海风吹来，只见一道白衣白袍的清秀身影负手立于崖畔，身躯岿然不动，任凭衣袂在轻风中缓缓飘舞。

女王交握着双手，缓步踱到那人身边，一同望着远方平静的海面，她微微抿起嘴角，道：“兰斯，在想什么？”

兰斯桑克斯沉默半晌，转身面对她道：“我在想陛下的心意。”

玛莉卡脸上依旧是恬淡的微笑，她微微偏转脑袋，示意兰斯桑克斯继续说下去。

“我刚才收到消息，拉达冈陛下昨日向路西亚发出了私人邀请，而路西亚接受了那张邀请函，现在想必已经身处罗德尔湖畔的会场了。”

兰斯桑克斯静静地注视着玛莉卡，声音平静道：“陛下没必要跟我绕弯子，我只想知道，这一切是不是都在你的预谋之中，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

玛莉卡看着那双近在咫尺而又充满冷意的眼眸，笑道：“看来如果我回答不好这两个问题，后果一定相当严重。”

兰斯桑克斯没有回答。

“好吧，”女王耸了耸肩，转身走向悬崖边缘，“反正作为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盟友，你我之间从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从你和弗尔留在王都传教时算起，我们认识已经有十年了吧？”她微微扬起脸庞，目光投向悠远而澄澈的天空追忆道。

“我想你应该了解我的性格，无论出于任何境地，我都不会逼迫任何一个人做出选择——因为自由是人类最高贵的本能，没有任何存在有权利将其剥夺，哪怕是身为神明的我也一样。”

她踢起一块小石子，石子打着旋落入水面，激起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你说这些都在我的预谋之中明显是高估了我的能力，我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可能的抉择，而做出抉择的机会自始至终都摆在每个人面前，拉达冈拥有这个机会，路西亚当然也有。”

“但你把他引向了最危险的境地。”兰斯桑克斯冷声道。

“你错了，”玛莉卡淡淡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时候存在过不危险的境地？”

“这些年你时常作为古龙祭司行走于大陆各处，一定见过不少亲人离散、家破人亡的情景，这还是在黄金律法统辖四方的所谓盛世——以你数百年的阅历，在统一战争期间，乃至更早的诸神之战期间，不也目睹过更加血腥黑暗的景象么？”

“我们从来就不曾生活在一片安宁祥和的世界上，下至黎庶，上至诸神，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她平静地说道。

“我的五个孩子里，两个身负诅咒，两个被万民视作灾厄象征，至今关押在冰冷肮脏的下水道里，一步都不得离开——他们甚至连一个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最终露出一抹带着悲哀与嘲讽的笑容，道：“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上，就算是你和我，又何尝拥有过真正的自由呢？”

“说远了，”片刻之后，女王摇了摇头，“你心里应该也清楚，路西亚此行并没有那么危险，卡利亚对天空城的敬重犹胜黄金王朝。我之所以留他在王都，不只是为了给拉达冈留下一线余地，也是因为我真的想把那三个孩子留下。”

“蕾娜菈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近些年来情况越来越差，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位令我都心生敬意的至尊法师，只是一个整天抱着琥珀卵发呆的傻女人，”她叹了口气，“这样的她，只会断送那三个孩子的绝世天赋。”

“当然，我承认这也是对路西亚的一次历练。”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在那孩子前往王都之前我们的谈话，你想要一位足以引领古龙的新王，”她转身看向兰斯桑克斯，神情坦然道，“而我想要的，是无数足以引领这个时代的英雄。”

“抵达王都以来，那孩子一直做得不错，但只有迈过今天这一步，他才真正走上了我们期许的道路，不是么？”

兰斯桑克斯紧紧盯着玛莉卡的眼眸，阅读着其中蕴藏的情绪，后者也只是平静地与她对视着。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道：“这一次，我相信陛下。”

“但是，”她话锋一转，“陛下也要记得，你我之间，乃至黄金王朝与天空城之间未来合作的一切基础都在于路西亚，我可以接受他成长过程中存在的风险，但永远无法忍受为他而设的阴谋，出于这一点，我们不会畏惧付出任何代价。”

言至最后时，她的语气中已经充满不容置疑的坚决，宛如战争前夕的宣告。

“当然。”玛莉卡说道。

暂时解开心结的两人并肩望向罗德尔的方向，长久的一段沉默后，玛莉卡忽然露出一抹笑意，“不过话说回来，兰斯，你觉得他真能妥善解决这次的危机吗？”

这一次，反而是兰斯桑克斯露出了轻松的神情，点点头道：“毫无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