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末日种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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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方向

“对,就是现在!”

平静的湖水中,一根黝黑笔直的炮管缓缓升起,掀起的浪花掩盖了夜色中涌动的暗潮,霎那间,整片水域都沸腾起来,在狂躁雀跃的水滴间,一根根被内部的温度炙烤得通红的炮管齐刷刷地探出头,瞬间在水面上激起足以遮蔽天空的水雾,残缺的月相也因此变得晦暗难明,与胡凯旋的嘶吼同时响起的,车内刺耳的警报声。

十四名治安官的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如同焊死了一般捏在枪托与扳机上,整齐的心跳声几乎盖过了咆哮的引擎,车辆中控台上方的屏幕中,代表敌袭的警报纷至沓来,密密麻麻的红点将车内的空间蒙上了一层血色,队长捏着方向盘的手颤抖着,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擦去车窗上濛濛的水雾,因为在它爬上玻璃的前一刻,惊鸿一瞥的视线中,繁星点点的夜空几乎在一瞬间被比夜色更加浓郁的黑填满。

那并非什么天外来客,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而是简简单单,比死神还要冷酷的炮火,老旧的榴弹与素日里难得一见的导弹混杂在一起,尾焰涌出的黑暗宛如某种蚕食希望的梦魇,将最后一轮月亮遮住,他咽了口唾沫,在隔音效果优秀的车厢内显得异常刺耳。

靠近后门的战士已经把手摸到了车厢的门把手上,四季城的战士们已经准备好弃车逃亡了,队长用最后的理智猛地按下门锁,向着胡凯旋所说的左边猛打方向,车内的其他人都不理解他突然的惊恐,只有副驾上沉默的治安官与躺在地上的胡凯旋明白,队长做出了最正确的抉择。

他的手迅速地、机械地重复着扭转方向盘的动作,方向早已打死,疾驰中的装甲车猛地向右侧翻过去,好在车辆的智能驾驶系统及时调整了平衡,眼看着车头就要撞上岩石裸露的山体,它竟也破天荒地没有给出任何警示,或许,这个简单的人工智能也认为,哪怕能在山上硬撞出一个洞来,都比裸露在外面要安全地多。

“嗤——”

轮毂与刹车片摩擦出火花,坚硬耐用的刹车片被摩得通红,像橡皮一样软化,轮轴在这般粗暴的操作下弯折扭转,车辆失去控制,冲着胡凯旋所说的位置——坚固的岩壁——猛地撞去,即将熄火的引擎发出最后一声咆哮,车内的战士们除了抓握把手的手外,身体完全被抛飞起来,像沙丁鱼罐头一般挤在左侧,反倒是被牢牢捆在地上的胡凯旋最为安稳。

“砰!”

一声巨响回荡在车厢内,最外侧治安官的额头狠狠地撞在头盔的内壁上,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这声巨响很快被身后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淹没了,而岩壁也在与保险杠相遇的瞬间被冲碎,胡凯旋并没有欺骗四季城的治安官们,这面岩壁看似坚固,实则只有薄薄的一层,这座不起眼的山丘内部另有乾坤,装甲车的车头几乎完全陷了进去,挤压着电路与机械结构迸溅出灼热的火花,被点成一枚熊熊燃烧的火球冲进了山体内部的工事中。

而这一切,统统发生在瞬息之间,距离胡凯旋的提议,正好过去了十五分钟,依靠惯性前冲的车辆撞上另一头的墙体,终于停了下来,车内的人工智能用最后完好的结构喷出气囊,保护它的主人,意识清醒的治安官们强忍着痛苦,将受伤的同伴从车上拖了下来,当他们好不容易撬开驾驶室的们,拽出副驾上的战友后,才看到驾驶员的一侧已经变形得不成样子,哪怕有气囊的保护,开车的队长也被死死地卡在座位上。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的双手也没有停下动作,依旧在机械地重复着扭转方向盘的动作,方向盘的轴早已被他扭断,金属的断片狰狞地向后延申,没入他被砸得凹陷下去的胸甲,深深地刺进他的身体,猩红的鲜血从装甲的破洞中涌出,落在已经起火的仪表盘上,涌起一阵血色的浓雾。

“轰!”

火势在车载系统停机后猛地扩大,最靠近队长的小张被他的师父拽了回去,下一秒,队长的身影便被烈焰吞没,他胸口残破的警示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那双扭转方向盘的手终于没了力气,但却没有位置垂落了,只能在逼仄的扭曲金属之间无助地贴在方向盘上。

“趴下!”

小张的师父将他一把压在地上,听到示警的治安官们也纷纷卧倒,冲天的火光在他们面前燃起,吞没了他们的意识,最震撼的爆炸声反倒被忽略了,因为此刻他们的四周,山的外面,充斥着更加响亮、层层叠叠的爆响,山体也在轰击中剧烈地摇晃起来,地震带来的晕眩让本就疲惫剧痛的他们一个个闭上了眼睛。

四季城的孩子没有一个不喜欢治安官的座驾,它们比那些每天打交道的农机小不了多少,却精细帅气很多,只在四季城奔向下一个季节时出现在民众面前,在四季城出生的孩子们都知道那些帅气的大车里装着的都是保护自己的人,它们停在治安官训练场中的身影就像一只只温和强大的獒犬一般令人憧憬。

但就在此刻,在漫天炮火的压迫下,山也只是一块无足轻重的石头,这辆平日里英武不凡的巨兽更是渺小得如同蝼蚁一般,让在装甲药物刺激下刚刚转醒的治安官们生出了一种荒诞的念头,他们就像是童话中误入巨人国的孩童,面对比自己高出数倍、张牙舞爪、蜂拥而至的蚁群只能感到绝望。

“胡凯旋!”

第一个爬起来的是最年轻的小张,他是战后在四季城出生的第一批孩子,打小便被治安官们的装甲吸引,成年后入伍,在经历了漫长的训练后,这是他第一次出城,他打开头盔上蒙尘的照明灯,在被落石掩埋的众人中寻找着胡凯旋的身影,很快,他便在师父的身下看到了那个面目可憎的家伙,小张连滚带爬地冲向胡凯旋,把他从人堆里拖了出来,用双手攥住他的脖子,用力地摇晃着,看胡凯旋并没有任何醒来的意思,他猛地抬起头,然后猛地勾下脖子,坚硬的头盔狠狠地撞向胡凯旋的额头。

“别这样!”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头上,小张抬起头,是师父的手,他愣在原地,师父缓缓地扒开他的手,在他的后颈处按了一下,随着嗤的一声,他的头盔被轻轻摘下,露出了年轻的面庞,“药物会让你兴奋激动,不要被情绪控制,你到边上去,我来。”

师父低沉的声音给了他莫大的安心,小张点了点头,望向不久前爆炸的装甲车,火苗依旧攀附在车上,在看到它的瞬间,他愣住了。

就像老去后不断缩水的人一样,曾经威武的装甲车只剩下了干瘪焦黑的车架,被挤在驾驶室中的装甲和那辆车一样,成为了一坨勉强能看出形状的残骸,他无法想象装甲中的人现在是什么模样,低下头,双手撑在地上,干呕起来。

“醒醒吧,胡凯旋中校。”

师父扶住胡凯旋的肩膀,从腰部抽出一支注射器,转身对其他正在苏醒的治安官说道,“帮我照料一下徒弟。”

越来越多的治安官爬了起来,走向队长,而胡凯旋也终于在挨了一针以后恢复了血色,睁开眼睛:“咳,被那个孩子那么摇,其实我已经醒了。”

“我们现在……”他的目光扫到了被人群簇拥的车辆残骸,闭上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抱歉。”

“这也是军人的结局,我们都一样,你不必伤怀了,”小张的师父把他扶了起来,靠在一块落石上,说道,“现在队长已经牺牲了,我是队伍里服役时间最长的人,现在我来指挥。”

“呵呵,”治安官的目镜下看不出情绪,但胡凯旋却有种视线相交的感觉,他挣扎着直起腰,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说道,“我那里有一道还没拆线的疤,你看到了吗?”

“嗯,我看到了。”

“把它挑开。”

胡凯旋咬紧牙关,背后突然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汗如雨下,浑身的肌肉痉挛起来,等到他的瞳孔重新凝聚,新任的队长已经握着从伤口中找到的东西,蹲在了他的面前:“是这个吗?”

胡凯旋定睛一看,点了点头。

那是一枚沾满血的造型独特的芯片。

“这是那个家伙的同伴……临死前给我的东西。”

……

“启明?”

一道陌生的声音打破了大棚中的寂静,这名不速之客用钥匙打开了大棚的正门,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在看到闯入者脸的瞬间,王队长动了,胳膊紧紧地箍住来者的脖子,配枪顶在他的下巴上,只要轻轻扣动扳机,这个闯入者的性命就会被瞬间取走。

王启明这才回过神来,缓缓地转过头,视线停在闯入者的脸上。

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仿佛刚出浴一般披散在肩上,看起来就像一个流浪的画家,一件干净挺阔却有些泛黄的白大褂似乎在衣柜里挂了很久,刚刚拿出来穿上,年龄约莫三十岁,但皮肤与身体的状况却比眉眼要老很多,蜡黄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和他疲惫虚弱的身体格格不入。

看着被王队长控制住的男人,王启明眯起眼睛。

“牛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