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百发百中,连战连胜:真有热手这回事吗
我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刻发生在一场无关紧要的篮球比赛中,其他人不会有任何理由记住这场比赛。那一天,我感受到了一种神奇的魔力,此后便再也没有忘记它。但这花了我很多年的时间去弄清楚它的缘由。这一切都源于一种我尚不能理解、无法解释,或许都不一定真实存在的现象。本书的内容就是关于这一现象的一个感性想法。
我曾在一所小型高中读书,那里的学生很少,一支校篮球队都是勉强凑成,更别提组建一支少年篮球队了。我就是这支球队的一员。那场比赛开始的时候,我坐在替补席上,因为每场比赛我都只能坐在替补席上。在那个百无聊赖的冬日下午,我们球队来到了一个小体育馆,我照例做了赛前的热身,球队投失的球比投进的多。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却不能告诉你了。遗憾的是,我几乎不记得关于那场比赛的任何实质性细节了,比如,我对最终比分没有一点印象了,我也不知道是哪支球队赢得了那场比赛。我心中唯一能确定的事是,在某个时刻我突然停止了热身,转而走上了球场,否则,我将要描述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前从未在我身上发生过,在这之后也再没有发生过。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后我还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我有热手了。
这一系列神奇的事件从下半场我开始上场,并在第三节唰一声投中第一个球开始。我感觉不错,然后我又一次投球进筐了。我的感觉更好了,我想要再投一次。就在那一刻,我又空心入篮。从那时起,我开始隐隐地觉得,只要敢投,我就能弹无虚发。
事实证明,与我之前可怜的篮球生涯的所有证据相反,对方球队也得出了同样奇怪的结论。后来当我再次拿到球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双人包夹。我骗过了对方球员,让他们以为我很有天赋。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在电视上看过的球赛技巧都派上了用场。我想到了一个擅长投篮的人应该怎么做。等球到了我手里的时候,我仿佛也是那些明星投手中的一员。我做了一个投篮的假动作,对于一个从未尝试过这个动作的人来说,也是迷之自信了。竟然成功了!两位防守球员慢动作似的在我面前飘过。在我投出的那最后一球划着弧线飞向篮筐并唰一声命中之前,那些可怜的家伙还给我留够了喝杯咖啡的时间。整件事简直令人吃惊。在整场比赛的一节时间里,我的得分比我之前所有的得分加起来还多。
那场比赛后不久,我就放弃打篮球了。主要原因是我打得太糟糕了。不过还有部分原因是我知道自己的巅峰期已过。我再也不会经历那种拥有热手的激情时刻了。
拥有热手就是达到某种拥有超能力的状态,在这种状态里,你会短暂地感觉自己是个超人。对人类来说,没有比这更令人愉悦的了。即使你不熟悉篮球,你也很可能熟悉这种非比寻常的感觉。热手效应几乎存在于每一个行业当中,几乎涉及这个星球上的每一个人。
在篮球比赛中拥有热手意味着什么呢?就是当你连投连中几次后,篮筐看起来就像直升机停机坪那么大,而且你相信你下一次也很有希望把球投进篮筐,因为前面的那些投篮都中了。那是你毕生都难忘的光辉时刻。但这并不是关于热手的唯一定义。你可以简单地表述为,当球员手感“发热”时,他们会感觉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我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我看了很多篮球比赛,常常觉得打篮球就像在新泽西的高速公路上开车一样惬意。那天晚上,当我有了热手之后,我欣喜若狂。我丝毫没有把球传给队友的愚蠢想法。“均值回归”(1)这种扫兴的想法并没有在我心中出现。我几乎一拿到球就准备投篮,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我的手很热。那是我的高光时刻,我觉得我在挑战可能性。如果不是因为球场上的每一个人都相信这是合理的,整件事看起来其实是毫无道理的。他们以前看到过这样的事,我也看到过,只是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
在我的篮球生涯结束后很久,我那热手似的笔力却一直伴随着我。像很多不再从事体育运动的人之后会做的那样,我也开始写有关体育运动的文章,不过我仍然惦记着热手这件事。我是《华尔街日报》NBA版块的记者,我写了数百篇关于篮球的故事,还利用我的记者证进入过联盟30支球队的内部私室。发现其他人的热手成了我现在的工作。然而有一天,当我专注于本职,通过阅读最新学术研究来寻找故事的创作灵感时,我恰巧撞上了来自过去岁月的幽灵。原来有数百篇学术论文都是关于热手概念的。
我情不自禁地阅读起那些论文,比研究我的公寓租约还要仔细。我发现它们如此迷人,因为热手是一个我不必阅读教科书就能理解的科学议题。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读了一篇又一篇。我爱不释手地读着关于热手的所有论文。我不停地读啊读,直到我把经济学家、心理学家和统计学家数十年来的研究都读完了,我才意识到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写了那么多有关热手的论文:因为根本就没有热手这种东西。
美国明尼苏达州的派恩城在地图上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点,正好位于明尼阿波利斯与德卢斯之间。不久前的一个冬日下午,我驱车前往这个乡村小镇,想弄明白那里的一所小型高中是如何成为全美国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体育创新实验室的。我去参观了派恩城巨龙篮球队。
派恩城高中篮球队巨龙队的教练是一位历史、政治、地理和经济学教师,他名叫凯尔·艾伦(Kyle Allen),有一双大眼睛和浓密的黑胡子。他刚到派恩城的时候,这所学校最广为人知的是其出色的艺术教育。篮球队的大多数队员都会演奏乐器。许多队员都是合唱团团员,会在赛前高唱国歌。他的一个队员退出了篮球队去参加冬季音乐剧的演出,而这个队员碰巧是队里的明星球员。所以那次派恩城巨龙队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亮眼的表现。
但他们赢了。他们赢了很多比赛。他们赢了很多看起来毫无理由赢得的比赛。
不过,他们赢球的方式倒是让我好奇不已。我飞到了明尼苏达州,开车去了派恩城,然后走进了这所高中,艾伦的球员们正在教室里大吃奶酪凝乳和饼干。这群忙着吃高热量食品的孩子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强大的篮球机器。
来到派恩城的艾伦为他的第一份教练工作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预算全部花光。他是热衷于在技术上花钱的众多教练中的一员,这些技术生产了以前只有在NBA球队才能获得的有用的统计数据。派恩城的球员很快就可以使用个性化的指标,观看制作的视频以及看到比他们在数学课上看到的还要多的数据。大量的数据是艾伦教练理念背后的指导力量。他在体育史上一个非常特别的时间点来到了派恩城。迈克尔·刘易斯(Michael Lewis)的开创性著作《点球成金》(Moneyball)是他还在高中任教的时候出版的,这本书让他成为那个跨越了代际鸿沟而激荡体育运动的年龄层的人。当时体育界的争论焦点是竞技运动统治的起源。艾伦意识到他要以数据作为决策基础,尽管那些与他相关的数据在那之前尚未存在。不过,一旦机会出现,他就会抓住它。他想要更多的数据,他想要更大的数据,他想要更好的数据。
在他此前的生涯中,篮球队对自己的了解通常很少。这种情况不仅仅存在于明尼苏达州的小型高中,即使在最高水平的运动队也是如此。一些基础的统计数据,例如每场比赛的得分,可能会给球员一种价值感。然而,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比用分数除以比赛次数更深刻的数据了。
情况即将发生改变。艾伦几乎花掉了派恩城巨龙队的每一分钱,他需要在这些数据中发现某些价值,这是他的一部分使命。他想让他的球员能更聪明地去打球,篮球界很快就会明白,打得聪明意味着要区分价值更高的好球和价值更低的坏球。这一简单的道理却是几十年来才实现的突破。好球指的是直接上篮和三分球,坏球则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所有投篮。派恩城巨龙队成为一支几乎从不投坏球的球队。
他们的整个战略是基于最大限度地增加他们的好球次数。对艾伦那一群快乐的篮球反叛者来说,在他们的一场典型球赛中,他们大约会投85个好球和几个坏球。在一场完美的比赛中,他们只投好球,而且他们比任何一支球队都接近完美。他们的坏球数占比不到5%——这比任何一支NBA球队、大学球队和知名高中球队的坏球率还要低。“老实讲,”艾伦说,“这个成绩甚至高于我们想要达到的目标。”1
在第一次尝到甜头后,艾伦就成了一个数据狂。很快他就开始把自己球队的比赛加以量化。不久,派恩城巨龙队就开始在州级的一个统计类别中名列第一、第二、第三,这个统计类别便是一个赛季中最多的三分球。他们把自己的数据记录在平板电脑、传统的记分簿和更衣室的白板上。他们计算了那个夏天他们待在体育馆的总时长,甚至雇人来记录他们在练习中相互交谈的次数。“基本上,”艾伦说,仿佛这好像真的是一件基础的事,“对我们而言,所有的行为都要被归结为一个数字。”
在一个周日夜晚,派恩城体育馆里那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我变得怀旧起来。我以前也去过这样的体育馆,以前也曾在这样的体育馆里打过篮球,就是在这样的一个体育馆里我曾拥有热手体验。我理应能够理解艾伦的队员。
但是,观看派恩城巨龙队的比赛就像是看到了篮球的未来。他们正在我眼前把这项运动改造成一种无法辨识的东西,就像是在告诉人们天是绿色的,而草是蓝色的。我不能理解这些球员,因为我从未思考过哪些投篮是最有价值的。那时我唯一看重的事是不让自己尴尬地回家吃晚饭。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作为一个糟糕的篮球队员,没有想过这些事情,而是当时根本就没有人想这些事情。
派恩城里的这些孩子只是在简单地积累一些理念并把它们运用到超现实的极致,而这些理念甚至能帮助他们重击其他高中球队、大学球队和NBA球队。这项反直觉的投篮策略被灌输到他们的大脑里,即靠近篮筐投篮是对的,离篮筐很远投篮也是对的,只是不能在两者之间。最后这个理念转变成了直觉。球员们不再需要教练反复告诉他们只投好球。他们要做的就是观察他们的球场。油漆区域和三分线外的区域是硬木的颜色。两者之间的区域,即球场的这一部分则是翠绿色的,看起来就像在和食人鱼一起游泳。在派恩城,球场地板上令人恐惧的那部分区域看起来却有些不一样,而这是对于球员思考他们想怎么打球的又一种提示。
“你就是应该这样打球!”当我告诉一位NBA教练关于这样一支令我有点着迷的古怪球队时,他这样说道,“他们是不是表现得更好了?”2
是的。派恩城巨龙队已经成为明尼苏达州最令人生畏的球队之一。他们利用新数据、新技术,以及新的令人兴奋的思维方式打破了人们长久以来的共识,得出了惊人的新结论。就在10年前,我曾在这样的体育馆里尊严尽失。但才经过一代人,情况就已经改变了。我曾经认为是正确的那些事情,现在显然都不是了。
我本来以为是机缘巧合让我在最喜欢的运动中发现了热手。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热手效应的历史根植于篮球运动之中。篮球之所以出现在这本书里,是因为它必须被写进本书。如果不写篮球,也就无法理智而诚实地描写热手效应。那些已经研究热手效应很长时间的聪明人懂得,篮球正好是一个探索热手世界的极佳窗口。
不过,那些总能引起我共鸣的故事并不全是关于体育运动的。一些天才学者和诺贝尔奖获得者把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研究篮球中的热手效应上,因为他们不只是研究篮球。事实上,当你开始寻找热手效应时,会发现它无所不在。
这就是为什么当我读到那篇1985年发表的关于热手效应的论文时,我不得不先确认自己没有丧失理智。它之所以成为心理学领域的经典研究,是因为它得出了惊人的结论:热手效应并不存在。这听起来似乎太疯狂了,不可能是真的。但我很快就发现,我不是唯一一个这么震惊的人。这篇论文引起了广泛的讨论,部分原因是没有人相信它。
我们都见过热手效应,我们都感受过热手效应,它被烙在了我们的记忆里。这篇迷人的论文的吸引力在于,它挑战了一些我们都认为是真实的东西。这项研究很容易理解,并迫使我们去思考有关人类状态的一个永恒问题:我们应该在多大程度上相信自己的所见所感?
从那以后,那些聪明的学者就一直在努力寻找热手效应存在的确凿证据。他们狂热地寻找他们无法找到的东西存在的证据,不经意间把热手效应变成了篮球界的“大脚怪”(2)。但是那些几十年来的发皱的纸稿、用短了的铅笔,还有被删除的电子表格只会强化那篇论文的结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清楚了,那就是相信热手效应是愚蠢的。
真的是这样吗?这是本书最核心的问题。我们只是刚刚开始聆听那些学术专家的观点并试着接受这样的观点——我们对热手效应的集体认知可能是错误的。然后,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原来我们相信热手效应存在这件事情居然是对的。
现在你可能在思考:热手效应是真的吗?是的,但又不是。这很复杂(考虑到你即将阅读整整一本关于它的书,或许你已经做了很多思考)。在某些情况下,你可以利用热手效应,而在另外一些场景中,让热手效应来指导你的行为又可能是灾难性的。盲目相信热手效应与忽视热手效应的代价一样大。
但我们总会到达目的地。你即将阅读的故事是对热手效应进行的一场从头至尾的追寻。这不是一本关于篮球的书,但你能够坐在前排座位观看NBA巨星斯蒂芬·库里(Stephen Curry)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比赛;这不是一本关于金融的书,但你会听到一位亿万富翁投资者的秘密,他靠连续做空而发了大财;这不是一本关于艺术的书,但你会遇到那些发现了失传已久的凡·高画作的人;这不是一本关于音乐的书,但你会听到一位被历史遗忘了的传奇作曲家的故事;这不是一本关于文学或医学的书,但你将读到比你所希望的还要多的关于莎士比亚和瘟疫的内容;这不是一本关于技术的书,但当你再次收听你的声田(Spotify)播放列表时会思忖再三;这不是一本关于旅行的书,但你将前往亚马孙雨林和位于北达科他州与明尼苏达州边界线上那个我最喜欢的甜菜农场作一次旅行。
这不是一本关于其中一些事情的书。这是一本关于所有这些事情的书。这是一本关于热手的伟大力量的书,而它从人类与火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