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遥远的陌生人
知道一切都瞒不住了，老人跌坐在地上，抽抽嗒嗒地诉说起两张纸条的来龙去脉，“这张欠条是我儿子欠你家的一条命啊，是我儿子开车撞死你妈妈的，保证书是你外婆把你交给我时，逼着我写下的。”
颤巍巍地在正对神龛的地方跪下，狠狠磕了三个响头，老人嘶哑着喉咙继续说：“你外婆知道我家没有钱去赔命，她要我跪在你妈妈的牌位前，就是在这里，让我保证赖死赖活也要养活你，我知道，即使我不吃不喝也偿还不了这笔血债，所以我无条件接受了你，从此我便不敢病也不敢死了。”
回忆里的温馨悄悄爬上脸颊，老人笑了笑，不自觉地想拉着那双小手一起感受当初的温存，却被阳秋婷硬生生抱臂拒绝。
“多亏了你啊，我才能活到这把年纪，活成了别人嘴里的‘老不死’。”将伸出去的手尴尬地收回，老人如释重负，愧疚不安的神色突然变得祥和，“谢谢你啊丫头，我这个老不死的欠你太多了。”
拿着纸条的双手在老人的叙述中颤抖着，两纸真相如晴天霹雳也如冰雪交加。
对生活的一点点希望再次被无情的现实洗劫一空，想起跪在李老师面前的那点卑微居然是多此一举，她哪里还有什么资本去念书？哪里还有似锦前程去期待？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任何人对你的好都是有目的的，原本她早已把龙祖祖当作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可是没想到，老人只不过在为杀害自己母亲的儿子赎罪，一切不过是场交易而已。
当她睁开疲惫的双眼，再次看到老人的时候，她第一次感到了陌生，从此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人孤独前行。
“如果，如果我今天没有进到西屋，你打算还要瞒我多久？”将纸条收进衣兜，撩了撩被泪水贴在脸上使人作痒的发丝，她质问。
老人沉默了许久，仰头将打转的泪水强行收回，“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知道这个秘密。”
呵！冷冷地盯着这个似乎从来就不认识的老太太，阳秋婷已经不再对老人抱有一丝和好如初的幻想，在她看来，老人付出的一切只不过是在寻求心里上的一点慰藉而已。
听到老人翻动铁锹的声音，阳秋婷立马警觉起来，紧紧护住装着纸条的衣兜，“你要做什么？你要杀人灭口吗？”
老人没有作声，铁器相撞出沉钝刺耳的声音，恐惧感再次将阳秋婷推向绝望的深渊，她只想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
可是老人却早已预料到了她的想法，堵在门口死活不让她出去。
“救命啊，救命啊，......”
手拿铁锹的老人笑而不语，伸手抓住阳秋婷的手，不知为何颤抖得异常厉害。
“你想干什么？要杀要剐趁早，反正我早就不想苟活了。”夜深的院子里，伴着雨声，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西屋里的动静，苦命的咆哮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见没人能救得了自己，阳秋婷停止了挣扎，也不再费力呼救，异常冷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宰杀。
老人见她安静下来，走到刚才的位置，扬起铁锹拼命地继续铲起来。
“你要干什么？杀了我，然后把我埋在这里，继续赎罪吗？”阳秋婷冷笑着，泪水从红肿的眼眶淌了出来，像两条流不尽的河流。
“真没想到，恶魔一直伪装在我身边，是有着杀人恶魔的基因才会生出肇事逃逸的儿子吧？不过一想到你严肃起来的样子，是恶魔也不奇怪，你知道你不笑的时候有多恐怖吗？如果不是和你生活在一起那么久，看见你的样子和看见鬼有什么区别？村里人叫你‘老不死的’都是在抬举你，你这样的人拿来贴大门上辟邪已经够够的了……”
挖空了心思，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抚养自己长大的老人，阳秋婷虽于心不忍，但仇恨不允许她心慈手软。
不管眼前的人如何挖苦和憎恨，老人都默不作声地朝地下挖掘着。
“在杀死我之前，我想知道你儿子当年逃到哪里去了？现在是不是过得很好啊？肯定是个黑心肠吧？否则你这么苦，为什么也从来不见他来看你一眼？你不觉得很可悲吗？真是报应啊，你天天还在佛祖面前念经呢，可佛祖也没让你好过呀，你之所以活得久，大概是老天觉得惩罚还不够吧？”
潮湿的泥土越垒越高，挡住了烛光，也挡住了老人越发颤抖的手，铲子依旧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老人依旧沉默。
骂累了，词穷了，西屋里突然静下来，只剩铁锹忙铲泥的声音。
突然，整个空气一片宁静，老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颤动的即将熄灭的烛火映衬着手里刚出土的瓦罐。
阳秋婷不自觉地伸手捧着，碎碎念的仇恨立刻被眼前的瓦罐击碎，她以为那是母亲的骨灰，抱在怀里，哽咽到失声。
丫头，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对不起，龙祖祖已经尽力了，以后，以后，好好的活着，你要相信，只要活着，你的所想都会一步一步实现，今生的债还没有还完，那就下辈子吧！——老人看着沉浸在悲伤里的孩子，没有言语，只是在心里暗暗诉说，她不奢求原谅，只希望一手带大的丫头能得到幸福。
沉痛的悲伤使寒冷的夜更冷更长，这一晚，二人从最亲的人成为了世界上最遥远的陌生人。
第二天，随着一声猫叫，阳秋婷从寒风中醒来，她就那样抱着瓦罐坐在角落里睡了一夜，身旁蜷缩着那只流浪的黑猫。
原本这个被设为禁地的西屋充满了恐惧，昨夜却睡得异常安稳，仿佛就睡在妈妈的怀抱中一样。
只是她不知道，在天寒地冻的深夜，抱着她的就是她现在无比厌恶的龙祖祖。老人趁她睡着抱着她，又趁她未醒，在天亮之前悄然离开。
没有觉得寒冷，阳秋婷把这种无法解释的幸福感觉全都想象成妈妈的上天有灵，她相信是妈妈在保护着她。
咬牙站起来，她发誓，一定要找到老人的儿子，将他绳之以法，为母亲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