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自从与大部队分开后,库帕领骑士队一路向西骑行,奔袭了整整两日两夜,都尚未摆脱身后高阶魔兽族群的追猎。
骑士们连着两日不眠不休、滴水未进,脸上早已失去血色,眼眶出现了黑紫色的淤青沉积,浑浊的瞳眸亦尽显疲态。
人可以不吃不喝不休息,战马却经不住这般折腾,总是要停下歇脚的,见后方的魔兽族群暂时不见身影,雅伯尼命众骑士在一个山谷中停下休整。
众骑士休整下来后,雅伯尼单骑向后奔去,消失了接近两刻钟。
待众人再次看见雅伯尼之时,只见他拖了一具赤焰耶梦的尸体回来。
雅伯尼当着众人的面剖开了这具赤焰耶梦的尸体,把脑花、肺叶、心肝脾胃肠等内脏统统掏了出来。
雅伯尼手捧着一大堆鲜血淋漓的魔兽内脏,依次分发到夏莉、肖恩、麦克等十六位骑士手中,众人望着手中温热的魔兽内脏,不约而同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吞下去。”
雅伯尼幽幽说了一句,以身作则把手里半个血淋淋的脑花放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了一番后咽下。
目睹雅伯尼吃掉鲜血淋漓的魔兽脑花,再望向手中的内脏,骑士们纷纷感到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部翻涌而出。
一位年轻的骑士没忍住,做出了干呕的动作。
雅伯尼冷着脸来到这个发出干呕声音的骑士面前,锐利的目光直刺他的脸庞,紧接着雅伯尼一声不发,拿着这个骑士的手,帮他把手里的魔兽肝脏硬往嘴里塞。
年轻的骑士当即喉咙蠕动,干呕的动作更加剧烈了,雅伯尼却用手堵住他的嘴,不让他把内脏吐出来。
“小子,如果你不想被饿死,或者因虚脱无法举起骑士剑被身后追上的魔兽吃掉,你最好趁现在多吃几口,给我全部咽下去。”
年轻的骑士强忍着恶心,最终还是把嘴里的内脏统统咽了下去,雅伯尼的目光依次扫向其余举着魔兽内脏犹豫不决的骑士。
“把你们手里的东西想象成烤肉排,都给我吞到肚子里,这是命令!”
众骑士纷纷相视一眼,在他们犹豫不决时,夏莉最先捏着鼻子把手里的脑花咽了下去,骑士们见状,也纷纷强忍着恶心把内脏塞进嘴里。
“很好,趁着这会儿功夫,我给你们讲讲我从前的经历好了。”
雅伯尼将目光定格在这些骑士中年纪最大的麦克身上,笑着发问道:“麦克,你听说过二十一年前的铁堡战役吗?”
三十多年前加尔特帝国与布莱克王国爆发边境冲突,不久后演变至全面战争。在这场战争持续了五年后,以帝国骑士团率领的中央军在正面战场全军覆灭为转折点,帝国的形势斗转直下,王国大军迅速占领了帝国整座北境。
野心勃勃的王国不满于此,一路南下攻城略地,所到之处血流万流,眼见王国大军直逼帝都,欲一举颠覆帝国的千年统治之际,王爵迈伦挺身而出,带领军队在迪比斯这座千年古城拦下了王国大军的铁蹄。
有王爵迈伦坐镇的迪比斯宛如钢铁堡垒,这座千年古城也化身为守卫帝国的最后屏障,不足一万兵力的王爵军队在迪比斯这座小城,正面挡住了将近他们二十倍兵力差距的王国大军。
王爵迈伦的军队在王国大军的轮番攻势下,在迪比斯坚守了整整一百天,此战亦被世人誉为神迹降临的一战。
正因为王爵迈伦的军队在正面拖住了王国的军队,才得以让北境女公爵伊娜·兰斯抓住机会,率百骑北上,长驱直入王国首都,成功斩下了布莱克国王的头颅,让王国大军军心动荡,最终令反扑的帝国军扭转战局、反败为胜。
因此,在迪比斯发生的这场战役,又以‘铁堡战役’之名载入帝国史册,被评价为帝国战争史上百年内最伟大的战役。
这场伟大的战役也被写入了帝国预备骑士的教本中,麦克年少时在帝国骑士学院就读时,自然也学过这场战役,他甚至把同样是帝国骑士学院出身、有着‘战神’之名的北境女公爵伊娜·兰斯视为自己骑士道路上的人生偶像。
当雅伯尼问及麦克是否听过‘铁堡战役’,结合他之前说要给他们讲自己的经历,麦克立即反应过来,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大人,难道您当年也参加了铁堡战役?”
雅伯尼点了点头,“我、凯恩大人、贝利斯、基威诺老爷子,都是这场战役的亲身经历者。”
众骑士提起了兴趣,纷纷忽略了口中魔兽内脏肉的腥臭,不约而同地扭转视线,向雅伯尼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麦克,帝国骑士学院的教本上是怎么评价这场战役的?”
“百年来帝国战争史上最伟大的战役,宛如神迹。”
“你们想知道这场战役真实的情况是什么吗?”
众骑士纷纷猛地点头。
“麦克,铁堡战役后,迪比斯除了守城的骑士官兵外,无一居民存活下来,你们的教本上又是如何记述此事的?”
“教本上说,迪比斯的居民们自发进行了献祭,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感动了天上的众神,换取了神迹降临,才得以守住帝国的最后一道防线。”
“原来那些虚伪的史官,是如此美化这场战争的。”雅伯尼冷笑起来,“迪比斯的居民确实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但绝无一人心甘情愿。”
“雅伯尼大人,此话怎讲?”麦克脸上的表情愈发好奇。
“麦克,你知道‘牲人’吗?”
“是巫师部族时代用于活人献祭的奴隶,之所以被称为‘牲人’,似乎是由于那个年代食物匮乏,那时的巫人会把献祭过的奴隶、战俘当作牲口食用。”
“王国大军围困迪比斯的第五天,城中粮草耗尽,迈伦就下令把所有的奴隶变成‘牲人’,通过屠宰牲人制作的肉饼给守城的骑士官兵们果腹。”
此话一出,众骑士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感到强烈的恶心再次从胃部翻涌,雅伯尼望着众人的表情,笑了起来,接着说道:
“迪比斯被围困一个月的时候,城中的奴隶便被杀完了,他们就把城里的妇孺变成牲人,在围困第三个月的时候,城中所有妇女孩子被吃得一个不剩,于是他们开始吃起了同伴的尸体。”
听到这,刚才作呕的年轻骑士再度忍不住干呕,雅伯尼走到他身边用手掌堵住他的嘴,面无表情地说道:
“相比迪比斯一战的骑士官兵,你们现在已经很幸运了,如果你们不想吃掉身边的伙伴,就老实把这些魔兽肉咽进肚里消化。”
“大人,人肉是什么味道?”麦克忽然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雅伯尼微微一笑,“我希望你们此生都不要有机会尝到那种味道,当你尚不知情时,你会觉得人肉其实与其他牲畜肉无异,可一旦知情,一旦你亲眼目睹过那些牲人在你面前惨叫着遭受屠戮,被剔骨剜肉捣碎成血淋淋的肉酱制成肉饼,当你把人肉放进嘴中时,那股诡异的腥臭味会一直滞留在你的舌尖,令你这辈子都无法忘记,连做梦都会被嘴里的怪味惊醒。”
当雅伯尼述说了自己的食人经历后,众骑士纷纷陷入了沉默,察觉到麦克的视线眺望着天上的蓝月,似乎陷入了沉思,雅伯尼来到他身旁坐下,拍了拍麦克的肩膀,笑着关心起来:
“麦克,你在想什么?”
“我们带的粮食根本不够抵达巴诺城。”麦克扭转脖颈,凝视着雅伯尼的双眸,“大人,你是不是早就做出了决心,不择一切手段也要带着领民抵达巴诺城?”
雅伯尼笑了笑,“麦克,你无需问得如此委婉,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不是想知道,在领民们把食物吃完之后,我会不会下令把一部分人变成牲人?”
麦克摆出郑重其事的表情,点了点头。
“在考虑做这样的决定之前,我会像今天逼着你们吃掉魔兽内脏这般,逼着领民们把魔兽内脏咽下去,所幸到巴诺城的路程,最多半个月就能抵达,我想路上不至于一头魔兽都碰不见,亦不至于必须做出那种决定。”
“如果去巴诺城的路程需要三个月,途中又没有任何魔兽。”麦克投来的目光愈发好奇,“你会做出那种残忍的决定吗?”
“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理解王爵迈伦为何能做出那样的决定。”雅伯尼的笑意更盛,“但我现在能理解了,为了让身后守护之人能够活下去,哪怕自己背负无尽罪孽,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因为你们不仅是我的骑士,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们每个人,于我而言都与肖恩同等重要。”
麦克当即起身单膝跪下,用右拳贴在心脏上,鞠躬向雅伯尼行骑士礼,“感谢大人,视我们如少主一般。”
麦克察觉到了雅伯尼的双眼在眨眼间布满血丝,他的脸色亦忽如其来变得惨白,额头上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
麦克抱以关切的目光,“大人,您还好吧?”
“嗯?”雅伯尼投来疑惑的目光,“为什么这样问。”
“大人,您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脸色也不太好,您……没有感到不适吗?”
雅伯尼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意识到麦克在观察他,强撑出笑容摆了摆手,“连日赶路,没休息好罢了,无妨。”
麦克打量起了雅伯尼,忽然察觉到他眸中剧变,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麦克的视野中看见,山谷的入口处出现了赤焰耶梦的身影。
“快上马,撤退!”
雅伯尼一声令下,众骑士纷纷利落上马向山谷另一侧驱驰。
刚出了山谷口没多远,领头的雅伯尼忽然跌落马下,众骑士纷纷刹住马蹄,围在了雅伯尼的身边。
“父亲?!”肖恩着急地喊道。
麦克当即跳下马去,蹲在雅伯尼身边询问道:“大人,你还好吗?”
雅伯尼浑身发颤,竭尽全力地张开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由于他全身的肌肉此时都陷入了剧烈的痉挛,麦克根本听不清他想要表达什么。
肖恩也跳下马去亲自检查雅伯尼的状况,向麦克投去疑惑的目光,“难道是因为父亲大人刚才吃下的魔兽内脏,导致了中毒?”
麦克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推测,“我们也一同吃下了那些内脏,如果是中毒的话,为什么我们反倒没事?”
肖恩回头望向了山谷出口,眼见成群结队的赤焰耶梦快要跑出山谷,肖恩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决,拍了拍麦克的肩膀,吩咐道:
“麦克,你带父亲大人和弟兄们先走,我去拖住那些魔兽。”
麦克伸手抓住了肖恩手臂,“少主,让我去吧,你带大人走。”
肖恩一把拨开了麦克的手,“麦克,你与弟兄们连着两日不眠不休作战,我知道你们现在都没剩下多少魔力了,由你去拖住魔兽,万一魔力衰竭,没有任何人能救你,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位弟兄。”
“少主……”麦克双眸染上泪花。
“别啰嗦了麦克,这是我的命令,带父亲大人和弟兄们先走!”肖恩一把推在了麦克的胸口上,吼了出来。
见肖恩心意已决,麦克依然转身背起浑身发颤的雅伯尼上马,缰绳一挥,身为骑士长的麦克发号施令道:
“众骑士,随我同行!”
夏莉从一位骑士的坐骑上下来,骑上了雅伯尼的坐骑,临行前凝视着肖恩的双眸,叮嘱道:“肖恩,别逞强,活着回来。”
肖恩点了点头,“夏莉,替我照顾好父亲。”
众人带着泪光,纷纷挥动缰绳驱马向东面继续前进,骑行的过程中,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望向了身后在山谷入口浴血奋战的肖恩。
听着身后传来的阵阵魔兽嚎鸣,众骑士眸中不禁泛起泪光。
天微微亮时,麦克率领众骑士出了森林,开阔的原野上,众人的视野中惊现了奔流不息的欧德姆布拉河。
望着阵阵扑涌而来的江浪,众骑士难掩脸上的喜悦。
“看见河了,我们到了!”
欧德姆布拉河有近五百尺宽,汛期时水深超过三百尺,连七桅帆船战舰这种巨无霸都能在这条河道上航行。
因此想要安全渡过欧德姆布拉河,没有船只是行不通的,麦克只能令众骑士在河岸边上停下休整。
麦克在岸边把水袋灌满后,便来到雅伯尼的身边,把水袋口递进他的嘴里,喂雅伯尼喝了几口水后,雅伯尼身上的震颤逐渐缓和了一些,口齿也变得清晰了。
雅伯尼死死抓住麦克的手臂,催促道:
“麦……麦克,去找肖……肖恩……去……去接应他!”
“大人你先别急,再喝点水,我一会就去找少主。”
雅伯尼一把推掉了麦克手里递来的水袋,发起脾气:
“别……别管我!快……快去!”
夏莉见雅伯尼大发雷霆,走了过来蹲在雅伯尼的身前,握起了雅伯尼的双手,并用眼神示意麦克,开口说道:
“大人有我照顾,麦克,你沿路回去找肖恩吧,务必将他带回来。”
在雅伯尼愤怒的眼神督促下,麦克只好鞠躬行了一个贵族礼,转身上马,回去接应留下独自断后的肖恩。
目送麦克背影离开后,夏莉凝视着雅伯尼苍白的脸庞,柔声慰问道:“雅伯尼大人,您还好吗?”
雅伯尼紧咬着牙关,浑身微微发颤,似乎在忍耐着极度的痛苦,他奋力摇了摇头,“夏莉,我……我没事,别……别担心。”
刚说完,雅伯尼身上的颤抖忽然变得剧烈起来,白沫不断地从他嘴角溢出,双眼也因过度充血肿胀了起来。
“夏莉,快,把我绑起来!!”
维持着最后一丝神智的雅伯尼,忽然给出了命令,随即把手臂放入嘴中咬到鲜血直流,以此来维持清醒。
夏莉见状,不敢怠慢,立刻用眼神示意了身边的两个骑士,两个骑士领会到夏莉眼神后,带着惊愕的表情解下了身上的腰带,顺着雅伯尼的意思,将他暂时捆绑了起来,众人目瞪口呆地观察起了他的状况。
“哇!!——哇!!——”被绑好后的雅伯尼开始剧烈地翻滚、挣扎,像魔兽般裸露牙齿,发出一阵阵古怪的叫吼。
“快,帮我按住大人!”夏莉喊了起来。
一众骑士纷纷扑倒在雅伯尼身前将其按住,在这过程中夏莉的左手不幸被雅伯尼咬了一口,鲜血即刻沿手臂蔓延而下。
“夏莉,你没事吧?”一位察觉到的骑士投来关心的目光。
夏莉摇了摇头,沿着衬衣的下摆扯下了一圈布条,将左手包裹起来。
“雅伯尼大人,他这是怎么了?”
按住雅伯尼的众骑士面面相觑,议论了起来,却没有一人能解释他们面前的情况,众骑士只好纷纷向传闻是雅伯尼‘私生女’的夏莉投去目光。
夏莉此时一改往日平易近人的模样,端出了贵族的架势,开腔讲道:
“大人只是不舒服罢了,不该问的别问。”
由于缺少魔器压制身上的魔力,此时的夏莉因魔力下意识地外放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再加上原本那副白发红眸的容貌,更加令人心生畏惧。
夏莉发话后,众骑士不敢再妄自议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夏莉小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渡河吗?”夏莉身边问话的骑士,忽然变得毕恭毕敬起来。
夏莉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
“先在此休整五刻钟,随后我们沿着河岸北上,去巴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