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巴比伦尼亚时期（约公元前1880—公元前1595）

公元前2千纪早期的民族与王国

汉谟拉比王朝，以及那个时代大部分巴比伦和巴比伦尼亚其他城市的居民，实际上都属于近东地区最强大、分布范围最广的民族之一。他们被称为阿摩利人。这个名字为我们所熟知，是因为它出现在《圣经·旧约》所列出的国家名字里（如《申命记》20:16—17）。但是，《圣经》中的阿摩利人和早期历史资料中提到的阿摩利人可能不完全一样，而只是间接相关。阿摩利人说的语言是一种闪米特语，他们最初是游牧民族，生活在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大部分地区，后来为了给牛羊寻找新的草地而逐渐向东迁移，跨过幼发拉底河，进入美索不达米亚南部。这些游牧民族中的一部分人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依然保持着传统的游牧生活方式，而另外一部分人搬入城市之后便很快适应了比较稳定的定居生活。这一点在叙利亚北部城市埃布拉所出土的公元前24世纪的文字史料中有所记载（在本书中，在涉及古代历史的语境时，我们用“叙利亚”这个术语指代位于幼发拉底河和地中海东海岸之间的地区。）

近东地区公元前3千纪的第一代强大王国衰败之后，在公元前2千纪的前几百年里，阿摩利人的首领开始在美索不达米亚和叙利亚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国。在这些王国之中，比较重要的有阿摩利首领沙姆希-阿杜（Samsi-Addu，阿卡德语中叫沙姆希-阿达德，Shamshi-Adad）在公元前18世纪早期建立的上美索不达米亚王国。该王国的传统首都是底格里斯河畔的阿舒尔。沙姆希-阿杜还在底格里斯河边离阿舒尔不远的城市埃卡拉图姆（具体位置不详）和幼发拉底河中段西岸的马里设立了副王位。同一时期，阿摩利人所建立的其他王国也在崛起，这些王国包括阿摩利首领苏穆-埃普在叙利亚建立的亚姆哈德王国，其首都是阿勒颇。再往南还有奥龙特斯河东部的卡特纳王国。

除了以上提到的王国之外，这一时期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的政治局势中，比较突出的还有美索不达米亚南部的三个王国。伊辛和拉尔萨是其中出现较早的两个王国。这两个国家都试图填补乌尔第三王朝衰败之后留下的权力空白，因而成了宿敌。经过了一系列长时间的较量，拉尔萨在国王瑞姆-辛统治期间获得了最后胜利。他于约公元前1794年打败对手，将伊辛王国纳入他的统治范围。在这之后的三十多年里，瑞姆-辛在这一地区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是最后，他强大的邻居——巴比伦王国的汉谟拉比推翻了其统治（约公元前1763年），占领了拉尔萨。

汉谟拉比及其之前的历代君主

汉谟拉比统治时期是他的王朝在近东地区，尤其是幼发拉底河中部区域和美索不达米亚南部地区的权力鼎盛时期（见图2）。在巴比伦尼亚人的传说中，阿摩利游牧民族的一位首领苏穆-阿布姆（约公元前1894—公元前1881）被认为是汉谟拉比王朝的创建者。苏穆-阿布姆在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拥有很高的声望，在后世也备受尊重。很有可能就是在他的带领下，阿摩利人的这一分支声望日隆，后来建立了巴比伦王国。但是，因为苏穆-阿布姆本人从来没有在巴比伦居住过，学者们更倾向于认为其继任者苏穆-拉—埃尔（约公元前1880—公元前1845）是巴比伦王国的真正创立者。一般认为，苏穆-拉—埃尔的功绩是修建了一座王宫并构筑了城邦周围宏大的防御工事。巴比伦王国早期的其他国王则下令在城邦内修筑了新的运河。然而，古巴比伦统治者所修建的最宏伟的运河位于乡村农业地区。这些水道是巴比伦尼亚的命脉，是国家未来发展和繁荣不可或缺的基础。

但是，从苏穆-拉—埃尔即位一直到他的第三任继承者，即汉谟拉比的父亲辛-穆巴利特在约公元前1793年去世之前，在将近九十年的时间里，巴比伦在近东世界仍然是一个相对无足轻重的角色。这一时期，伊辛和拉尔萨是美索不达米亚南部地区的主要势力，而位于迪亚拉河谷的埃什南纳以及伊朗西南部的埃兰则是这一时代新生的重要力量。但是，虽然所有这些国家对巴比伦王国的存在不断地造成威胁，这个由辛-穆巴利特统治的面积不大的区域（大约不到1万平方公里）在传位给汉谟拉比时已经发展得颇具规模。王国内部政治稳定，经济相对繁荣，而且由于城防大大巩固，在有外来者攻击时也比较安全。

即便如此，王国仍面临重重危机。在这个时代，要想生存下来，就需要和这个地区更强大的力量结成同盟（有时甚至是向其臣服）。对巴比伦而言，北有沙姆希-阿杜的上美索不达米亚王国，南有瑞姆-辛统治的拉尔萨王国对其虎视眈眈。因此，和这两个强大的邻国在政治和军事上结成联盟是个明智之举，这样既能赢得他们的好感，又能获得他们的保护，从而免受同时代其他势力的侵犯。这一举措让汉谟拉比有了足够的喘息空间，可以在其父打造好的经济基础之上继续进行建设，挖掘运河，巩固首都的防御工事。与此同时，他还修缮已有的神庙、建设新的神庙。汉谟拉比还对王国的书吏抄写中心给予大力支持，这一做法在当时有助于提升王国的统治效率。此外，他还进行了社会改革。这些措施进一步促进了王国内部的稳定。汉谟拉比通过建设和司法活动，向人们展示了一位国王应该承担的两项最重要的职责——一是进行建设，二是进行社会改革。

在其统治初期，汉谟拉比应该就已经梦想着要成为一位伟大的军事统领。保护并巩固已有领土是他头等重要的任务。不过，在即位的第六年，汉谟拉比的扩张野心便已有所体现，他突袭了当时属于拉尔萨王国的伊辛和乌鲁克城，在军事方面初露锋芒。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还针对同一区域的其他城邦开展了进一步的军事行动。到了其统治中期，汉谟拉比已经毫无疑问地成为那个时代重要的统治者之一。这一点在当时兹姆里-利姆所统治的马里城邦中一位宫廷官员写给国王封臣的信中可以得到证实。信的一部分内容是这样的：“没有人可以独揽这片土地的统治权。现今的局势是，巴比伦的汉谟拉比有十到十五位国王追随，拉尔萨的瑞姆-辛、埃什南纳的伊巴-皮-埃尔、卡特纳的阿穆-皮-埃尔，也都有十到十五位国王臣服。亚姆哈德王国的亚瑞姆-利姆则有二十位国王归顺。”

除了这五个王国，我们还应该加上马里。后来官方的说法中也包含了马里，还有东部的埃兰王国。在那个时代，埃兰王国的统治者应该是所有王国中最强大的。在马里和埃兰之间的土地上，不同城邦的统治者们控制了从叙利亚西部一直到美索不达米亚和伊朗西南部的广袤土地。当时，如果其中一个统治者入侵其他国家，那么就很可能引发其余国家的联合对抗。这形成了一个相当有效的保障，确保了整个地区的相对和平与稳定。最终，汉谟拉比在精明而机智地与这位或者那位国王结成一系列的盟友后，做好了准备，将以防御为主的策略转变为攻击为主的扩张主义军事行动。这一转折点发生在这位国王即位三十年之后的公元前1763年。

这一年，汉谟拉比遭到了埃兰人领导的同盟军的抵抗，其中包括来自埃什南纳的军队。汉谟拉比击败这一同盟，获得底格里斯河区域一大片狭长土地的控制权。第二年，他攻克埃什南纳。大约也是在此时，汉谟拉比指挥军队向拉尔萨进军，他的托辞是拉尔萨在他向埃兰人开战时拒绝为他提供支持。围城六个月后，汉谟拉比占领了拉尔萨。就这样，拉尔萨最辉煌的统治者瑞姆-辛的漫长统治结束了，瑞姆-辛本人也沦为汉谟拉比的阶下囚。汉谟拉比放过了拉尔萨城以及城中的居民和建筑，只是拆除了拉尔萨的防御工事。这样，拉尔萨，还有所有向其臣服的领土，包括伊辛、乌尔和乌鲁克，都成为快速扩张的巴比伦王国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但是汉谟拉比的扩张行动还没有就此打住。

随后，他将注意力转向幼发拉底河西岸，指挥军队向马里王国进军，占领了它的首都。汉谟拉比和他的军队在那里驻扎了几个月，这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洗劫城中的大部分财物并运回巴比伦。然后，他下令将那里重要的建筑付之一炬。到此时为止，没有依附于巴比伦而依然保持独立的重要国家只剩下叙利亚西部的亚姆哈德王国（阿勒颇）和卡特纳王国。这两个王国远离汉谟拉比的统治基地，因此可以免受巴比伦人入侵的严重威胁。

晚年的汉谟拉比似乎针对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地区展开了至少两次军事行动。据推测，在这两次行动中，他的军队一路打到原来的上美索不达米亚王国北部。虽然最后汉谟拉比可能没能赢得对这些区域的绝对控制权，但在其统治的最后十年，汉谟拉比在军事方面的成就已经毫无疑问使他成为美索不达米亚最强大的国王。事实上，汉谟拉比曾吹嘘说，自己是“让世界四方都臣服的王”。这种说法虽然明显有夸张成分，但在那个时期，在政治和军事力量方面，似乎只有控制幼发拉底河和地中海之间大部分区域的亚姆哈德国王才能与他匹敌。这两位国王共同享有近东世界毫无疑问的统治权。

汉谟拉比的继承者们

汉谟拉比有五任继承者，每一位统治时期都很长。在他们的统治下，汉谟拉比所建立的王朝又持续了155年。但是，这位伟大人物去世后的几年里，巴比伦王朝已经开始有衰败的迹象。在汉谟拉比的继任者，其子萨姆苏-伊鲁纳（约公元前1749—公元前1712）统治期间，这一迹象非常明显。萨姆苏-伊鲁纳在汉谟拉比临终前的几年里已经承担起一部分国王的责任。他似乎也是一位勤勉尽责、精力旺盛的国王，努力想维持其父为巴比伦所赢得的地位和权力，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大展拳脚。因此，他在马里以北的幼发拉底河沿岸继续采取一系列军事行动，暂时吞并了那里新发展起来的一个名叫哈纳的王国。当时，这个王国的统治者曾经试图填补马里衰落之后该区域留下的权力真空。

但是，在萨姆苏-伊鲁纳统治的第十年，在巴比伦王国的其他地方，尤其在南部区域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他统治第十年和第十一年间的文字史料显示，国王已经失去了对南方几个城市的控制权（据推测，这是环境和政治原因所导致），其中可能包括圣城尼普尔。最南端的乌尔城也不再由他统治。巴比伦尼亚北部在萨姆苏-伊鲁纳的管理下似乎保持了稳定和繁荣，而且事实上这些城市还为来自巴比伦尼亚南部城市的难民们提供了新的住所。但是在南方，政治动荡仍在继续，不断有人暴动。在王国东北部以及东部边境地区也有暴动发生。这种情况在萨姆苏-伊鲁纳后来统治期间一直如此。在他死后，情况也未能好转。

上述状况的产生是由于巴比伦尼亚出现了新的部落，或者至少可以说这些新部落的出现让原来的情况雪上加霜。这些部落中比较引人注目的是从东部迁徙而来的一个以养马为生的部落。他们最初占领了底格里斯河区域的部分地区，然后散居于巴比伦尼亚各处，最远到达幼发拉底河中部。这个部落的人在巴比伦尼亚的渗透过程总体上似乎是和平的。在当时的文字史料记载中，他们是以雇佣兵和农业庄园雇佣劳动力的身份出现的，有时候他们自己也是资产的购买者。但是，这个部落的人后来也卷入了与巴比伦尼亚人的冲突中，这一点在萨姆苏-伊鲁纳和他的继任者，其子阿比-埃舒统治期间的文书中也有所提及。这个部落的人被称作加喜特人。

在萨姆苏-伊鲁纳统治的最后几年，王国还面临另外一个严重的威胁——这一威胁来自巴比伦尼亚最南端的沼泽地区。在这里崛起了一个叫作海国第一王朝的政权。由于他们的出现，在萨姆苏-伊鲁纳和阿比-埃舒统治期间，巴比伦尼亚南部原本混乱的局势更加麻烦不断。他们可能曾经一度控制了巴比伦尼亚北部的部分领土。

古巴比伦王朝的最后三位国王似乎也和他们的先辈一样，兢兢业业地履行着国王的职责——修建和维护运河体系，加强城市的防御工事，消灭叛乱，等等。可惜，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扭转巴比伦王国衰败的命运。但是，他们确实继续掌握着对巴比伦尼亚北部领土和城市的控制权。而且，在这几位国王的积极推动和鼓励之下，在这些城市里，科学（包括数学）和艺术似乎相对繁盛起来。当时，在国王的支持下新建了几个书吏抄写中心便是证明。王朝的最后三位国王还在巴比伦和其他城市新建或者修缮了神庙和庇护所，尤其是供奉主神马尔都克的神庙，履行了自己的宗教职责。他们还认真负责地维持了自己作为正义守护人的身份，在统治期间颁布了“正义敕令”。这些敕令特别涉及社会改革，其目的是为那些无法偿还债务的人减轻负担。

古巴比伦王国的历史在公元前16世纪初期进入了终章。公元前1595年左右，赫梯王国国王穆尔西里一世在叙利亚北部大获全胜，消灭了阿勒颇王国，此后继续前进，一鼓作气进军到幼发拉底河东岸，随即一路向南，打到了巴比伦。此时，统治巴比伦的是萨姆苏-狄塔纳，汉谟拉比王朝的末代君主。穆尔西里包围了王朝的首都，攻陷并洗劫了城市，毫不留情地将其毁灭。古巴比伦王国的统治就此结束。